青鱼：天空的鱼儿

三余草堂

青鱼：天空的鱼儿当代散文家2020年05月15日 15:52



                                                                              

文学，会比太阳更长久

经常怀想起那几条鱼儿，有几次甚至任它们在我梦里逛来逛去。

那是平常的一日，阳光不错，天蓝若海。云一样从雪山深处飘过来的风，顺着湖面轻轻滑过，落脚处留下串串褶皱般的印痕。我就是从褶皱中发现它们的。土灰及啤酒黄的，脊背上缀着玛瑙蓝或天珠黑斑纹的，与湖底的沙石岩块融为一体的，比一本大杂志还要长的鱼儿们，驮着透明的阳光和白云，优美地荡摆着绸缎般的鳍桨，游进了我干涩且有些昏花的眼睛……

去西藏自然是多年的祈望，直到2019年7月下旬，在孩子的陪同下才终于成行。近半个月的旅行，除去来回必须耗费的时日，其余都塞的满满当当。去纳木错，被导游安排在整个行程的中途，我个人虽对久闻的“天湖”满怀期待，却也因连续多天的劳累和高原反应有所减弱。

小中巴在盘山道上颠簸，稍显市刽的中年女导游，将在哪个店面才能购到唐卡、松茸、雪莲等相关内容，不厌其烦地推送到我的耳际。没听到她讲解纳木错湖里有没有鱼儿的事。或许她介绍了，只是我的脑子在那会儿开了小差，以至于让看到鱼儿的我难免坦露出少见世面的惊讶。

雪山倒映，远处看不到船，近处瞅不见水草，整个湖清纯得像桶装水，根本不像有微生物的样子，所以从内心就没想到这里会有成群结队的鱼儿。浑水才好摸鱼，水至清则无鱼……几乎被灌了一脑子标准答案的人，最容易生出疑问：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鱼儿呢？风是透明的，天是透明的，水是透明的，一切都透明得近于无。连鳞甲、鳍条仿佛也透明着的鱼儿们，就隐藏在这透明中，如若不是划动着，涤荡出似有若无的波花，确实是绝难发现的。

一条，两条，三条，竟然是一群，七八条，十多条。我指着它们让儿子看，他笑笑，端着照相机对着远山拍照。难道，这不是我的独到发现？周围扫一扫，大家对我的发现表现得都很淡然，有的在远眺念青唐古拉山，有的争着去骑沙滩上的牦牛，有的在忙着拣石头，有的摆出各种姿势留影。只有我，在岸边跟着游弋的鱼而走动，差点一脚踏进水中。是的，我喜欢鱼，在五十多年的生命里，填充着太多逮鱼吃鱼的细节……

生活在西藏的鱼是安全的，不可侵犯，因为它是联通生死的纽带，是衔接人世与天堂的桥梁。对于藏人不食鱼的渊源，过后我自然是又补了一下功课的。但现在我必须老实地承认，当时看到鱼，我确实想到了它的味道。

与很多人一样，生活中我也一直 自诩为善意满满，可到了某个关键点，剥蚀掉难以察觉的带有隐蔽性的外壳，才明白那善中早已不自觉地杂拌着邪毒。比如见到那些鱼儿，我不仅用意念满足着口腹之欲，甚至还在心里恶俗地盘算着，如果把这些鱼儿送到饭店，会值多少钱。不然，它们的价值就无法体现，岂不是无用的。

一切的怀念都有渊源。在我自觉屏息了相关歹心贪念之后，很想征询一下生活在藏区的人——比如，那个在我的手心上，写出他笔画繁多的名字的十岁男孩——对鱼儿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

认识叫廖嘉懿的男孩很简单：在进藏途中，我们于西宁换乘加氧车时，他和他的妈妈住到了我的卧铺的对面。通过交流，我知道他的爸爸是四川人，他妈妈则出生在青海西宁，他在拉萨上学，每天都能望见布达拉宫。我开玩笑说要带他去山东，那边天亮的早，他摇头认真地说，他还是喜欢拉萨的日出。

接下来，我享用了他的青枣，他吃了我的西红柿之后，就在我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了自己的名字。在拉萨站临下车前，他又用他妈妈的手机加了我的微信，要了我的地址，说长大了来看我。返回山东以后不久，可能过了一个月左右吧，竟意外地收到了一个来自西藏的包裹，里面除了我喜欢的牦牛肉干之外，还有“生命之果”辣木籽和坭木藏香、奶酪等。廖嘉懿！我笑了，回忆着用手指比划出“6+1”的姿势，眼睛清澈得能够一眼看见湖底的男孩。我在西藏因高原反应不得不吸氧的时候，就想着这个虎头虎脑的汉族娃子，他是如何做到每天都在拉萨的街道上，跑跑跳跳去上学的。

或者，问一下那个叫以西卓玛的藏人也行。

以西所在的那个村落，位于拉萨河上游的墨竹工卡县。那天早上，胸前挂着洁白哈达的我们，被面带微笑的她领进二层藏式小楼。在摆满沙发、房顶和墙壁上绘着缤纷图案的客厅里，大家喝着酥油茶，吃着青裸爆米和糌粑，听着以西讲解发生在村里和家中的故事，并将自己的电话和微信坦直地公之与众。

连珠妙语的以西俨然经过培训，她循序渐进，以至于将话题过度到银器时，人们似乎都自愿接受她的“蛊惑”，放松了应有的警惕，纷纷到她指定的村店里进行消费，“请”回高于市场价的银器制品。

后来，偶尔翻一下她的朋友圈，发现了她九十多岁的银匠爷爷，正在制作陶瓷；村中某人去世了，成群结队的秃鹫等在天藏台边；一对藏族孩子对着镜头唱我听不懂的歌，配图是天南地北的好心人寄往藏区的衣物。是的，在我们晒美食或宠物的时候，以西依然在讲故事。故事有趣才能吸引人，我想，这就是当初大家意识到落入了她的“圈套”，却无有责怪，心甘情愿地保有听她布道时所持的那份虔诚的主因……

当然，无论是廖嘉懿还是以西卓玛，最终我都没问他们对鱼儿的感受。要说原因，或许可归结为我想了解的东西太多了吧。

比如，出于对藏族人名字结构的好奇，我曾向以西卓玛请教过。她说，自佛教入藏之后，讲究“众生平等”，藏族人就没有了姓氏，名字想怎么起就怎么起。至于她的名字，则是由喇嘛给起的。

再比如，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成人后的廖嘉懿来山东看我，我就会让他讲一讲，远离祖父和外祖父生息的故土，每天在日光城领受大昭寺的金辉，到底收获了什么？

戒律繁重的地方禁忌也多，凡事能不问还是不问吧，就放在心里慢慢感受。感受秃鹫沉默中的等待和使命般的歌唱，感受丑陋的独一味所历经的风霜和雨雪，感受车窗外两个顽皮的土拨鼠在打架时的新奇，感受在高寒荒漠中望见第一只藏羚羊时的激动……尤其需要细细感受的，是圣湖里鱼的透明和悠然。

也许，生活在圣湖，少被打扰的鱼儿们是没有偏见的，愿意与人类结缘。反正现在我闭上眼，就能看见它们把超越了一切物欲的透明的鳍，像翅膀一样毫无顾忌地张开着，安逸地扇动着，将纯正和淡然铺展在雪液中，与倒映的蓝天白云融为一体。我在岸上追寻着它，它在水内清闲地游；我被囚禁在世俗里，而它飞翔在白云中。世界就这样奇妙，生命就这样有意思。

我也在想，在某些方面，鱼类和人类应该是相通的，它平凡的生命，也是由一个个细小的环节构成。此次西藏一行，构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个链接；而圣湖里的鱼儿们，会不会因了我坦露出孩子般的欣喜，多翻出几朵顽皮的浪花来，也未可知。

就似忘不掉廖嘉懿并用手比划出“6+1”时的微笑，就如记着以西卓玛演示用银盆消毒时的郑重，圣湖里的鱼儿们，好像也驻扎在了我的记忆中，趋之不去。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鱼儿们都生出了双翅，羽毛丰满，色彩绚丽，有序地排着长长的队，在我的头顶上盘旋。天蓝得让人难以置信，由飞翔的鱼儿们裹携而至的风，带着一股高原的清新和积雪的凉爽，将让人头疼不已的雾霾一扫而光。怕它们过于劳累，于是我朝天空挥挥手，可鱼儿们一如贪恋凡尘的织女，舞动着斑斓若彩虹般的翅膀，久久不肯飞离，仿若在细细翻读、感受我几十年来的生活……

醒来后，我一个人在小区的公园里彷徨，寻思良久，苦苦不得其解，不知这些鱼儿们因何托了梦来。俗语说人往高里走，水往低处流，作为水中的动物，鱼儿们注定只能存活在洼处。除了童话，世上谁见过真正长翅膀的鱼儿呢？它们的故事，本就不应该发生于天宇。

雪花在不知不觉中飘了下来。我仰起脸，望着深邃无语的苍穹，幡然醒悟：我所在的鲁南，海拔还不到一百米，相比纳木错，落差四千六百多米，如果是垂直距离的话，鱼儿们可不就是游弋在我头顶几千米之外的高空？

这样一想，我顿时感觉到鱼儿们真的具有了灵气，它们进到我的梦中，不会毫无缘由。难道，它们遇到了什么不测？据称冬天的纳木错是结冰的，直到来年五月才解冻，莫非现在湖已被冰封，它们被禁锢了自由？甚或是碰上了什么稀奇事吧。比如遇到了和我一样，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只因看见了几条无拘无束的鱼儿，就兴奋得像发现了新大陆的迂腐者？

哦，那些曾游进我的生命，将我的梦景漾出微波，自由且无用的鱼儿们，你们现在还好吗？

作者简介：青鱼，原名王庆利，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枣庄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薛城区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说《虎口》《孤独的风景》，小说选集《谁开的枪》《双喜临门》《豌豆花开了》《黑虎掏心》，诗集《漂泊人生》等。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人民文摘》等选载或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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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佳作！！顺祝秋祺，万事如意！！

三余草堂

深山樵翁 发表于 2024-11-10 16:52
欣赏佳作！！顺祝秋祺，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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