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文德金 于 2024-3-13 10:50 编辑
桐乡四季笑声飞(散文) 文老兵
三月里来桐花开，燕儿双双回山寨。桐子花开满山香，蝴蝶翩翩登舞台。昨天夜里，我在梦呓中唱着儿时的《桐花谣》，回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桐乡山寨。一觉醒来，不由勾起了我对老家桐乡许多浪漫往事的回忆。 其实，我家吊脚楼前长满油桐树的那座山，不叫凤凰坡而叫麻柳山。乡亲们管它叫凤凰山，那不过是对从前满山油桐树的赞美而已。不言而喻，那美丽可爱的蝴蝶，就是徐徐春风吹拂下，漫山遍野张开笑脸展翅欲飞的桐子花儿。至于《桐花谣》里的鸳鸯，当然是那千百年来，在故乡麻柳山下，爱恋与生活的土家少男少女们了。 油桐树，在我们土家山乡叫桐子树，它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阔叶乔木。从前，在故乡无论是肥沃的平川，还是贫瘠的山野石窠地儿，都有桐子树敦实的身影。那时，在广袤的原野上，它们长得枝繁叶茂，不断开花结果，让子孙后代遍及鄂西大山旯旮角落，而成为闻名土家山乡的名门旺族。 桐子树是人类的好伙伴，其油脂具有广泛的工业用途和较高经济价值。它的皮儿为银灰色，树干圆壮而坚实，一般只有丈把多高。桐子树虽然算不上挺拔和伟岸，但靠自己发达的根系努力吮吸地下养料，而使树枝像千手观音一样，向四面八方伸出长长的手臂，常常使树冠直径超过身高两倍以上，形同无数遮天蔽日的绿色巨伞，成为夏天村民上山劳动歇息时，乘凉的好去处。 在我们土家人和苗族人聚居的鄂西高寒山区，桐子花才是真正屈指数一的报春花。她没有梨花般的清秀与典雅，没有梅花那样的娇艳与秀美，也没有桃花怒放时那样火红与灿烂。也许是它天生缺乏美丽面孔的缘故，桐子树的个性从来十分内向和低调，甚至连它开花儿时，都显得十分腼腆和拘谨。 看吧，那圆锥形的桐子花，从花朵儿中央伸出细长细长的红色花蕊，映衬在它白嫩的五瓣花片上，而那恰似丰满而害羞的少女漂亮脸蛋上，泛着一抹淡淡红晕，倒也无意中为她增添了几分光彩与姿色。 桐子花喜欢平凡，但从不甘心平庸与堕落。她知道自己无法跟天下奇花异草争芳斗艳，就找准自己的位子，坚守在村外的山岗上，当个永远尽职守时的报春使者。每年在大山里第一个向农民报告春天来临的讯息，提醒乡亲们及时春耕播种。时至今日，在土家山乡仍然流传着“懵里懵懂，桐子花开撒谷种”的谚语。由此可见，桐子树和桐花儿，从来就是故乡人信赖的忠实朋友。 桐子树很普通，但却历史悠久。相传很久以前，因为它阻挡了目连挑担救母的道路，而被佛祖打入另册，让它从此黯然失色，失却了可与梅花、梨花和迎春花媲美的身价。但佛祖又非常宽厚仁慈，在明令桐油不能点作神灯的同时，又赋予它消除人间疾病与避邪的诸多功能。所以，在鄂西土家族和苗家山寨，如果谁患上风眼等毛病，在那灯草或火纸捻子上醮上一些桐油，通过烧灯火的民间疗法后，那疾病便立刻烟消云散。因而，至今被乡亲们视为灵丹妙药。 桐子花开的季节，是土家人播撒希望与欢乐的季节。当麻柳山开满桐子花时，伴随喜鹊和麻雀们唧唧喳喳的欢叫声，两边腮帮带着抗战伤疤的生产队老队长嘴里衔着一只哨子，额头和两边太阳穴上的青筋鼓得高高的，像爬着几条蠕动的蚯蚓似的。他使劲吹过一阵上坡哨子后，又放开喉咙高声叫道：“喂，上坡罗，上坡罗，今天种苞谷，男的挑粪，女的带种子、粪舀子和蓐锄。” 那是大集体时代，农村家家户户靠挣工分过日子。社员们听到老队长一声哨响，男人们赶紧起身找粪桶和扁担等劳动工具去了；有奶娃的女人们，也顾不得怀中的崽儿哭过不停，连忙抽回奶头，把哭得令人揪心的奶娃儿，扔给七八十岁的爷爷奶奶，转身扛起锄头上坡挣工分去了。 到了田间地头，男人们来回打转往地里挑猪粪水，女人们有的拿锄头刨挖种子坑儿，有的拿一个带长把儿的粪舀子，不断从粪桶里舀粪水往窝子里倒，有的飞快地往坑儿里丢下苞谷种子，还有一些女人，她们拿着蓐锄不停的为坑儿里的苞谷种子盖上一层细土。 此时，劳动的山坡上热火朝天。在桐子花儿不断飞飘的挂坡地上，聚集了生产队男女老少好几十人。为了消除劳动时的单调、寂寞与疲劳，一些同辈份的小叔子和大嫂子，还有沾亲带故的小表弟和大表嫂们，都忍不住喉咙痒痒的，即兴唱几句土家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水打南桥》和《十爱姐》等民间小曲儿作消遣。那令人捧腹大笑的调子和歌词儿，活泼风趣中，总是把“哥”“妹”和“情”“爱”等撩动情感神经的敏感词儿联系在一起，使桐花盛开的土家山乡变得春意盎然。当然，山里人也有粗野的一面，有时唱到忘情和得意时，难免带些“擦边球儿”的风趣词儿，直惹得人们开怀大笑，让那山坡上清脆而欢快的笑声，穿过桐子林直向遥远的天空飞蹿…… 每年盛夏，在长着桐子树的山坡上劳动，更是别有一番情趣。在烈日下蒸烤的人们，听到老队长说声“歇气”后，那一棵棵桐子树撑起的巨大凉伞，便成了人们争先恐后追逐的目标。 一阵忙碌后，有的爬到桐子树桠杈上，一边乘凉，一边悠闲自得地哼着当地小曲儿。有的躺在树下石板或草地上，摇晃着二郎腿，裹上自种的土叶子烟，划燃一根火柴签儿，点燃烟斗，在“叭嗒叭嗒”的抽吸中，吞云叶雾，一副逍遥快活的样子。还有一些大姑娘聚首一起，唧唧咕咕，边笑边说私房话，好不开心快活。 入秋后，满山桐子树挂满一串串由青泛红的果儿，到处是一派令人欣喜的丰收景象。这时候，长在地角沟坎儿边的青青的桐子树叶，经过长时间日晒雨露和光合作用，长得跟葵花叶子一般大小，而且比它漂亮不知多少倍。那桐子树叶，用手摸起来柔软而光滑，比春天多了几分成熟、厚重和韧性。 因为这个缘故，故乡人对桐子树叶总是情有独钟。乡亲们每年待到地里苞谷刚蔫二道须的时候，顺便选摘一些宽大的桐子树叶片，然后在屋边自留地掰回嫩苞谷抹下籽儿，将其淘洗沥干后，用小石磨推磨成浆粑，做成一个个三角桐子叶粑粑，放进灶台上的竹制蒸盘上用柴火蒸熟。那刚出锅的桐子叶粑粑，颜色像黄金一样好看极了。它才出锅那阵子，浑身冒着热腾腾的白色气雾，不但色泽好看，还散发一阵阵清香味儿，给人急欲一饱口福而后快的馋念。 当然，纯朴厚道的山里人，无论谁家每年第一次开锅做桐子叶粑粑，总忘不了送东家递西家。他们在与邻居分享新鲜美食的同时，彼此也结下了深情厚谊。如此年复一年，乡亲们就像喝了可口的蜂蜜和陈年老酒一样，快活得满脸绽开灿烂的笑容。 在故乡，真正的大热天是立秋前后的那段时间，整个山川大地被太阳晒得发烫，而被人们称为”秋老虎”。 在这段时间，好心的老队长总怕他的社员中暑患病。每天晌午和下午收工之前的中间时段，他都会准时吹几声哨子，让在苞谷林里挖洋芋或蓐草的人们歇歇气儿，或者各自躲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寻个方便。当然，更多的人是到桐子树上选摘几片又大又好的叶子，直奔山崖边那眼山泉而去，好猛灌几口清凉的泉水，给那渴得快要着火冒烟的喉咙和嗓子眼儿降降温，好把令人讨厌的疲惫和暑热全部撵开。 此时，尽管大热天都渴得要命，但那些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大妈，看到嘻嘻哈哈的年轻人蹦跳着往前冲，一边慢腾腾的移步让道，一边直冲他们微笑，羡慕那些姑娘小伙子富有朝气与活力，并用手指指点点，开心地嗔骂道：看这帮癫子，又犯“人来疯”啦！ 到了涌冒泉水的高坎儿边，一个年轻小伙子先下到石坎下的山泉边，他不断接过大家递给他的宽大的桐子树叶子，拿在手里飞快卷成盛水的尖底盒儿，打满水后反反复复往上传递，让人们喝下清凉的山泉水，立刻使先前的渴意一扫而尽。 待大家喝过泉水快要离去的时候，那个在山泉边打水的小伙子一边做鬼脸，一边嘻皮笑脸对一个少妇说：表嫂，这大热天，表哥和你睡在一起热不热？那叫表嫂的漂亮女人不乏泼辣大方，一边“咯咯”地笑，一边把她手里剩下的另一满盒桐子叶水，顺手倒在准备上坎儿的那个小伙子裤裆上，乐呵呵地仰面大笑说，我看你才热得发烧呢，给你雀儿喂点水喝！她的机敏反应和俏皮话儿，直惹得山坡上笑声飞荡。 深秋时节，故乡的麻柳山，满山桐子树挂满的成串果实，全部由青色变成了板栗色，标志着采摘它们的时候到了！ 收获桐子果儿是件比较轻松的活儿。这时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挑着两只空箩筐，村妇和毛丫头每人背一个空竹背篓，手拿一根七八尺长的小竹竿，形成一长串弯弯曲曲的长队。大家边说边笑，双腿挪着小步慢慢朝山坡上走去。接着，打落树上不愿下地的少数迟熟的顽皮果儿。然后，将它们全部收拾到背篓和箩筐里，一个不少地运回生产队仓库地面上，待到寒冬腊月农闲时剥壳取籽。 说到剥桐子果仁儿，那绝对不是一件轻巧活儿。原来，桐子果熟烂到一定程度后，表皮上稀烂得黑呼呼的，拿在手上像捏着冰块儿似的。剥桐子果仁时，尽管每人身边有一个取暖的风火笼，但那点火星儿只不过是做过饭后，尚未烧烬的余炭而已，常有“老鼠过路，毛都烧不掉”的无奈之嫌；以至于每个人剥了几天桐子果儿后，双手十指都冻得又红又肿。如果仅此而已，倒叫人忍忍也就罢了。更令人恼火的是，每个桐子果在它的果仁外边，除了一层厚厚的纤维皮衣，还有一层铁甲似的坚硬壳儿，紧紧护卫着桐子果仁儿。因为剥桐子果仁很艰难，一个大男人每天也难剥上十斤八斤，顶多挣七八个工分而已。 大概是这活儿挺难做的原因，为了打破劳动时的沉闷气氛，人们总是想着法儿寻开心，让屋子里变得活跃和富有生气。待有人抛出“麻 柳坡上神树多，六个弟兄一屋座，铜皮铁甲盖新房，猜猜宝贝是什么”的谜底后，大家便你一言他一语地热闹了起来。 猜过桐子树的谜语后，剥桐子果仁的小叔子与女人们又开起俏皮的玩笑来，用半说半唱的瓜子调儿，对起了打情骂俏的情歌。对歌时，待年轻小伙儿唱过“桐子树上桐籽多，太阳出来像团火，队长吹哨叫起床，媳妇做饭公烧火，赶快吃饭上山坡”的挑逗句儿后，那思路敏捷的女人马上接过韵儿，用百灵鸟儿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唱道：“桐子树上桐子多，漫山遍野结成砣，六个猴儿听我说，胡思乱想是罪过，当心大哥捶家伙”。此时，妙趣横生的对歌场地，成了土家山寨寒冬腊月里，充满快乐与欢笑的海洋。 鄂西桐乡的快活生活，像天堂一样令人舒心，也像闪电般过得飞快。冬去春回，故乡的桐子树又开花了。村里人忙过耙田、撒稻种和栽秧等活儿后。趁着榨菜油的空档儿，又榨起桐油来。在弥漫桐籽枯饼清香味儿的榨坊里，随着榨坊师傅“嘿嗬、嘿嗬”的吆喝声，一帮年轻力壮的男人搂着那粗大的撞杆儿，直往榨槽肚腹中的木楔子上用力撞去。在一阵阵不断的猛烈撞击声中，那光亮的金丝桐油，顺着榨槽口儿流满了一个个扁木油桶。 看着那榨槽内往油桶里流淌的金丝洞油，榨油师傅和身边所有人一边揩汗水，一边开心地笑着。因为这些桐油除了大部分产品上交供销社，支援国家工业和经济建设外，还要留小部分平价桐油分售给村里有女待嫁的农户，好让他们涂饰嫁妆后，秋后打发姑娘出嫁，到时候都好去热热闹闹喝喜酒呢…… 乘着思乡的兴奋劲儿，我眼前不断掠过故乡桐花儿盛开的一幅幅美景，令我忍不住开放喉咙，再次摇头晃脑地唱起家乡古老的《桐花谣》： 三月里来桐花开，燕儿双双回山寨。 桐子花开满山香，蝴蝶翩翩登舞台。 三月里来桐花开，燕儿双双回山寨。 桐子花开满山香，郎要犁田把秧栽。 三月里来桐花开，燕儿双双回山寨。 桐子花开满山香，郎写情书媒人带。 三月里来桐花开，燕儿双双回山寨。 桐子花开满山香，小妹为郎做新鞋。 三月里来桐花开，燕儿双双回山寨。 桐子花开满山香， 鸳鸯花烛洞房爱。
今天，我唱着故乡的《桐花谣》，直令我心儿陶醉。尽管故乡的满山桐子林，早己在三四十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学大寨”运动中，乡亲们迫于为“以粮为纲”让路，只好含着泪花儿，极不情愿地把满山桐子树砍了个精光。从此，故乡再也没了过去桐花盛开的那道亮眼风景和无穷乐趣。但我仍想说，故乡的麻柳山，曾经满山桐子花开的地方，我永远爱你。
| 
|小黑屋|手机版|嘤鸣诗社
( 湘ICP备17006309号-1 )
窥视卡
雷达卡
威望
贡献
金钱
发表于 2024-3-12 20:17:01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千斤顶
显身卡
楼主
发表于 2024-3-12 23:2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