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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 愁(散文随笔) 文老兵
最近,我在夜里老是做梦。昨天夜晚我又做梦了。在那香甜的睡梦中,我梦见自己回到了阔别四十多年的土家山寨。梦见了家乡的山,家乡的小河,家乡的田园,家乡的烂漫山花。当然,那梦境里一定少不了故乡的亲人和乡亲们,并因此乐得我咯咯的笑出声来。清晨醒后,我嘴角边还挂着一丝儿甜蜜的微笑。 在那如诗如画的梦境里,我再次回到了快乐活泼而又天真浪漫的童年时代。在欢天喜地中,忙着与村里一帮小朋友在吊脚楼后的小河边,一会儿上树掏鸟窝,一会儿在沙滩上掏挖团鱼蛋,一会儿赤条裸体下河凫水摸鱼,一会儿又上岸到十分古老而幽静的土地庙里捉迷藏,直把大家乐的得意忘形,叫人好不开心。 如今,我年近古稀,从十八岁当兵离开故乡,至今已经五十来年了。而且,我早已从故乡农村人变成了都市人,过着衣食无忧的宽裕生活,似乎什么都不缺。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和人的逐渐苍老,心里老是空荡荡的,简直像丢了什么似的。这种感觉让人既兴奋又惆怅,既惦念又伤感,既向往又失落。它活像一道远在天边的七色彩虹,虚幻中不乏美妙,但当你试图伸手触摸或抓住它时,它马上又像一个十分顽皮的孩子躲得远远的,给人无限回味和美好想象。 回到城里后,有一天,我们几个老战友聚会聊天,谈起家乡之类的话题,一语点醒梦中人,方才明白这是一种强烈的思乡现象。按现在文绉一点的说法,这是一种情结,一种眷恋,一种牵挂,一种令人归属失落的怀旧情感。对于这些我很喜欢,因为它引领我穿越时空,让我重回青春时代,浮现当年激情燃烧的美丽时光,同时还给人心灵深处一种亢奋和激昂的美妙之感。 现在,思念故乡成了我闲暇时的美好的精神寄托。我知道久而久之,这种思乡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像那百年老窖酒一样,存放的时间愈长愈加浓烈和醇香无比。因此,我今天对故乡的深切怀念与急切向往,充满了远方游子对故乡的深厚情感与无限眷恋,这既是一种浓烈的乡情,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乡愁。 不屑说,在我看来,故乡既是每个人的寻根之地,更是许多人与生俱来的胎血之地,那是一种永远抹不掉的“原生态”烙印。所以,哪怕你浪迹天涯,为生计和事业拼打在异域他乡,抑或在坚韧不拔的努力闯荡下,变得十分成功和地位显赫,但在你漂泊的这座城市的人的眼里,你仍然只是一个外来人而已。而在你骨子深处,那遥远而平常的故乡,才是慰藉你孤独心灵的天堂和港湾。因而远离家乡的游子们才有了“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水是家乡甜” 的精妙概括与感叹。于是,人们便多了几分思乡之情和落叶归根的热切企盼与追求。 好久没踏上故乡的土地了。今年清明时节,我在老伴和儿女子孙们的陪伴下,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与强烈意愿,终于在欣喜之中,再次踏上了回返故乡的旅途。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迎面而来的春风和鸟语花香,给了我回归大自然的无比愉悦和欣喜。还有故乡亲友们洋溢热情的目光与一张张笑脸,让人感觉特别温馨、亲切和幸福。 看,那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依旧那么熟悉和春风得意。还有那铁鼎罐煮的雪白大米饭,那地道醇香的小作坊苞谷酒,那烤火房铁炉上香喷喷的麻辣烫火锅,直差点诱人垂涎三尺。此时,人在故乡,因为兴致使然,我和主人借着酒兴,不约而同哼起了早年电视剧“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人不转心在转”的老曲儿,和家乡娓娓动听并唱响全世界的龙船调民歌,不觉唤起了我对从前故乡的美好回忆。 我的家乡是湘鄂渝边区典型的土家山寨,从空中俯瞰,那偌大的江南屯田,婉如躺在地上的弯弯月牙,那粗大而又漫长的盆地上的一马平川,在两边大山的呼拥下,怀抱着一条终年奔流不息的碧溪,成就了家乡富庶的鱼米水乡。 在吊脚楼后两百多米远的地方,耸立着一座明朝年间修建的土地庙,这老庙四周古树参天,鹊巢无数,整天喜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给古老而幽静的庙堂凭添了许多生气。从前,老庙除了赶香会的日子,平时比较寂寞和清静,只有那喜鹊们的欢叫声和偶尔从庙堂里传出的深沉而雄浑的钟声,表明那座庙堂还有生气和生命存在。清冷之中,让小朋们不免多少有些心悸。但每隔十几天个把月,当区上电影队来人放映电影和村里有社戏的时候,那可是人山人海的另一番热闹景象了,叫人好不开心。 距离古庙百多米远的南边,流淌着一条发源于金子山的弯弯小河。在沿河两岸的田野里,散落着许多碧波荡漾的大堰塘和湖泊,它们好像一条巨龙产下的众多巨卵,又酷似一根长葫芦藤上串连着的许多宝贝葫芦,在蓝天和太阳照耀下,波光粼粼,煞是好看。而这些天然水泽,成了我们当年一帮小朋友钓鱼、划船和采摘莲花的好去处。 回头朝吊脚楼北边望去,那不时从林子里传来笑声的麻柳山,是我们这水田村不可多得的宝贵菜地,从前也是山花烂漫的一道美丽风景。在山的下半截,每年春天,梨花簇拥雪团一样的洁白花朵儿,看上去漂亮极了。在这山的上半截,间或有些葱花蒜苗之类的菜园子,而更多地方长满了开着粉红色花朵的桐子树和三三两两高大的漆树。在改革开放之前的大集体时代,那是生产队和村民充满希望的重要经济来源。当然,在生机盎然的春天,那漫山荡漾的笑声,风趣的土家情歌,劳动时的欢快号子声,还有满山梨花和桐子花吐出的淡雅清香,给人的感觉,村民们仿佛不是在山坡上辛勤劳动,而是躺漾在春天的乐园里,享受大自然赐给的秀美风光。 但这种令人舒心的美好日子,不幸在远去的文革中损毁殆尽。这期间,一场令人不堪回首的十年浩劫,先是毁掉了村边的古老庙宇和古树,接着是毁林垦荒,使满山桐子树、漆树和梨树都无一幸免地成了下刀怨死鬼。紧接着在“割资本主义尾巴”运动中,连村民房前屋后的桃李果树和竹林瓜藤,也不幸被一阵“英山风”刮了个精光,令人痛心疾首。 改革开放后,随着打工潮的涌起,村子里许多年轻人纷纷加入南下劳务大军,忙着到沿海城市打工挣钱,使村里良田荒芜了不少。再到前几年,一批又一批成功的淘金者,带回他们拼命挣得的大把大把的钞票,在村子国道两侧的稻田里,修起了一幢幢小洋楼,使村里原本人均不足一亩的良田面积萎缩了许多,导致家乡自古“万亩良田稻花香”的田园风光,正悄然被“楼进田退缺耕地” 的现象所取代。与此同时,村里却无一丁点儿有现代化气息的农村规模化支柱产业出现。长此下去,在人增地减的恶性循环下,故乡也许很难再现从前人与自然近乎完美的和谐了。有时,我真担心故乡哪一天突然从地球上消失掉;想到这些,不由令我后怕万分。 其实,我对故乡的担忧,或者说是乡愁远远不止如此。这种乡愁还表现在人际关系和亲情方面。如今的人大多忙于奔前程和赚钱方面的事情,怎么互动也热络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最近三十多年大家天各一方,好几年难得见上一面。现在维系过去情谊的纽带,只剩下那距离遥远的电话,以及苍白无力的手机信息和网络文字了。再看村子里,那些长我一辈的八九十岁的老叔老大妈,已是一次比一次见面的人更少了。而与我同龄的花甲哥们,有的长期举家在外打工,有的还在忙种田,有的或病或残,甚至这几年还有几个从小穿开裆裤的老伙计不幸过早作古了。而现在同村的那些三四十岁左右的后生和大姑娘们,几乎十有九八是生面孔,就是面对面路过也不认识,更别说亲切打招呼了。想起这些,叫人感慨青春不再当年,不免令我心里有一丝儿悲凉的感觉。 现在,暂且抛开这些不说罢了。就我自家而言,也是酸楚颇多。我不得不面对另一个严酷的现实:那就是故乡离我越来越遥远,也越来越成为陌生和模糊的代名词了。对此,我很惆怅和无奈。 我家在村子里是几代单传的单家独户。掐指算来,我孩提时特别疼爱我的祖辈和父辈们都已仙逝若干年了,我再也不可能得到他们的抚爱与亲热;而我的子女们大学毕业后,都在省城扎根有了他们自己可爱的事业,这对我和老伴而言,除了高兴跟随他们迁徙,似乎再也没有更好的其它选择。有时候,我和老伴互相宽慰说,这故乡不回也罢了。如今,除了每年清明回乡祭祖扫墓,拜拜先人们那一堆黄土垒成的坟丘,似乎再也没有其它东西值得眷恋和牵挂了。 所有这些原因,使我越发觉得故乡真的离我越来越生疏,也越来越更加模糊和遥远了。但是,尽管我不希望出现这种糟糕的局面,可我却无力让这种状况发生逆转。 总之,现在故乡对我而言,感到很遗憾和无奈。因为我痛恨自己无法改变家乡已经严重蜕化了的生态环境和逐渐疏远的的人际关系,更因为我不是那种忘本变质排斥故乡的人,也不是故乡以前对我有过任何伤害,令我对她耿耿于怀;而是许多无法改变的严酷现实,把我无情地推到了这种窘迫境地,似乎我与她之间越来越遥不可及了,不免令我内心深处感到很辛酸、很沮丧和很失望。 但是,尽管如此,我心中从前的故乡和从前的故乡乐园,它过去那靓丽的风景,将始终活跃在我的心底里。直到我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天,我都会对自己说,我那十分遥远而又难以忘怀的故乡哟,我永远热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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