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慈良清直@以德报怨 肚量如海……

柳畔枫叶

A慈良清直@以德报怨  肚量如海……

   

    以怨报怨、怨怨相报，常人所为；以宽怀忍让、等闲视之对待宿怨，襟宽者所为；以德报怨、以善心对待邪心，贤者所为。我父亲以自己的言行证明他当之无愧属于第三种人。
      80年代初，百废俱兴，泉州教育局财政吃紧，尽快改变学校硬件设施成为当务之急，教育局领导将目光瞄向社会贤达，组建校董会以解燃眉之急，泉州市开元儿童教养院作为首选试点，父亲自然成为首选人物。受命于学校除旧布新之时，父亲重新担任泉州市开元儿童教养院董事会董事长。倘若没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和一心为公、纤尘不染所形成的崇高威信，又没有殚精竭虑、一心为公的精神和肚量如海的气度，父亲怎能成为董事长不二人选？肚量如海虽不敢说绝无仅有、百里挑一，但似乎可以说门可罗雀、屈指可数。父亲肚量如海的气度的事例多如繁星，这里回忆一、二：
      一个暮夏早晨，风和日丽，天边映山红般的朝霞与凤凰花互相映衬，构一幅色彩鲜艳的绣锦。父亲和我踏上他曾呕心沥血工作将近二十年的老地方，他微凹的眼睛闪烁怀旧与兴奋的亮光。父亲兴致勃勃地上下端详“泉州市开元儿童教养院”校牌，无限感慨地说：“现在好了，恢复旧名，华侨耳熟能详！如以‘东风小学’名称争取侨资，难啊！”步入校门，与C老师迎面相逢。C老师高柱般个子，脸宽到颧骨处削尖至下颌，鹰一般利眼令人不寒而栗。这双厉眼既成就他威风八面的形象，又不动声色地帮了他教学工作的大忙。他一进教室，学生如同老鼠见猫，个个呆坐不动，气不敢出，教室顿成静湖。这副尊容对C老师来说，绝对散发正能量。你看，在抓学生纪律方面，学生完成作业方面，班级的卫生方面，学校举行活动方面，学生的成绩方面，C老师的班级无不顺理成章成为学校标杆。成绩不断取得使C老师觊觎学校最高权力的欲望与日俱增，不断膨胀。到了非常时期，竟干为人们所不屑之事……这次，C老师一改风暴时期趾高气扬的神态，恭恭敬敬向父亲问好，同时向我打招呼。我无回应，且瞠目竖眉。父亲见了，脸上顿时布满乌云，和蔼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说：“古人说，来也无往非礼也，人家问候，你怎能不搭理呢？”父亲的话勾引起一段往事的回忆：
      1966年8月的一天早晨，我像平常一样步入学校办公室，办公室空无一人，南北窗户纵牵十来条铁丝线，上面挂满铺天盖地的大字报。矛头所指为比七品芝麻官类比又少几品的所谓当权派小学校长——我的父亲。大字报的标题上纲上线，可置死地。标题比较醒目的是：《打倒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ＸＸＸ，交代里通外国的罪行》《向封资修投降的典型》……我浏览一番。几位教师剑锋所指仅是一件小事。1965年春，当时国际形势严峻，东南亚形成包围中国的一环。父亲争取侨资遇到空前未有的困难，40多位孤儿及无依儿童生活面临前所未有的窘境。为打破困局，父亲当机立断作了一个相当大胆的决定，春游地点定于清源山后茂龟山，顺便瞻仰一代高僧妙月法师塔墓。妙月法师武德高尚、武艺高强，号称铁罗汉，练就铁砂掌，因此饮誉于东南亚一带特别是菲律宾。春游时，父亲利用空暇，带领小儿子向妙月法师鞠躬行礼献花圈，并拍了照，顺将顶礼膜拜照片寄往菲律宾。妙月法师高足门徒十分感动，他们接二连三慷慨解囊，想方设法寄款，款项轻松地维持孤儿和无依儿童一个阶段的生活费用。可是，C老师剑锋歪指，把父亲带儿子扫墓，故意说成带着少先队员向封建迷信的和尚鞠躬，玷污革命烈士用鲜血染成的红旗一角——红领巾；又罔顾为无依儿童谋求生活来源的事实，将争取侨资说成是里通外国。这是一剑封喉，置于死地而后快的绝招，用心险恶！对这种莫须有的批判怎能不使人怒不可遏？对这种指鹿为马式的诬陷怎能不使人义愤填膺？我肺快气炸了，眼睛喷着怒火，手攥紧拳头……
      我提醒父亲记住C老师政治风暴时所作所为，父亲大度地说：“过去的事就算了吧，那个年代很少人没犯过错误，况且C老师已和黄校长请我出山，说明人家心里已经认识过去错误。心胸宽阔些，别揪住别人的辫子不放。”在父亲的几次教育下，我终于与C老师和好如初，经常到他家聊天。
      如果说肚量如海之品德高于泰山的话，那么，以德报怨便是高于喜马拉雅山的品德。父亲以仁慈之为回报曾经陷害于他的W副院长，其菩萨心肠感人肺腑，催人深省。事情要从51年前说起：
      1963年，一场经济风波突然席卷泉州市开元儿童教养院，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父亲竟然首当其冲。一天黄昏，天阴沉沉的，远处的乌云像几万匹黑马狂奔而来，霎时间天昏地暗。忽然，一道闪电像一支巨大无比的利剑把长空劈成两半，紧接着响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眼看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这时，我正专心致志地做作业，仿佛觉得有人进屋，抬头一看，原来是父亲姗姗来迟的身影。父亲入屋历来都是脚步有力，铿锵作响；而今天步履沉重，步声低沉。莫非碰到不顺心的事！我独自琢磨。父亲一声不响地坐在红砂色长板凳上，那双微凹的眼睛露出不可诉说的冤枉和苦闷。平常不大抽烟的他一支烟接一支烟吸个不停，有时被火烫到手指才如被烫熨斗似地“啊”地叫一声，打掉烟灰，停顿一下。当时我觉得父亲高大得像泰山一样，父亲这般难受莫非碰上难越之坎？我轻声问：“爸爸，到底发生什么事？”爸爸叹一口气说：“你小孩子家，告诉你也不懂；即使懂得了，也无济于事！”紧接着房子里出现一阵沉默，只听见房子外大雨冲到屋檐哗哗流水声。我脑海里像过电影似地浮现不久前的一幕：“夕阳西下，我坐在靠背椅上聚精会神地看着《风雨桐江》。父亲看到书名，问：‘《风雨桐江》作者是谁呀？’‘司马文森’‘我同学中有两支笔，一支是司马文森，一支是蔡其矫。’‘哇，你的同学这么厉害呀！’父亲缓缓地说：‘解放初，司马文森回泉州，参观开元寺，走到桑莲古迹旁的走廊，对我说：“我准备将你们全家迁到北京！”隔后一年，又来信说，北京已实行严格的人口控制，不能将老领导迁来北京，真是遗憾！……《风雨桐江》中讲到，一些共产党员与进步学生开会，老大娘为他们看风，这个老大娘就是你奶奶。”司马文森竟称父亲为老领导，我家曾为共产党员开会提供场所，我们不是老革命家属吗？我迷惑不解，正要问时，父亲却看了看挂钟，说：“糟了，快迟到了！我要去开会！”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走，急匆匆返回学校。此时，我遐想万千：奶奶坐在古老的大厝门前纳鞋底，警觉的眼睛不是东张西望，如有密探，赶快向厝内发出信号，通风报信。父亲像《青春之歌》的林道静一样，和学生们上街游行…… ”我脑海里的影片又回到现实，看到父亲焦急不安的神情，心里像虫咬般地难受。“咚、咚、咚……”古老、沙哑的褐色挂钟接连响了七下，父亲急忙抬头看了一眼，挂钟的时针指向罗马字的七，分针指向罗马字的十二，又不假思索地说：“时间快到了，我得马上到学校去。”母亲说：“吃完晚饭再走！”父亲答道：“来不及了!”说完，急匆匆走了。父亲走后，我问母亲：“爸爸为什么会是司马文森这号大人物的领导呢？”母亲说：“你父亲十五岁时便显示他超乎常人的领导能力，1932年，曾任泉州市学生联合会主要干部，司马文森在他手下工作。父亲曾组织学生运动，带领学生走上街头游行，标语是：‘反对内战，一致对外’等等。你父亲与几位学生会负责人还被当局扣押，直至以培元中学的校长英国绅士安礼逊名誉交涉，当局才放人。我接着问：“这么说，父亲也算半个老革命，怎么每每运动挨整？”母亲说：“你父亲参加共产党的外围组织，与一个叫搴叔的中年汉子联络，接受他的指示。每次倘若不是你祖父去世，父亲是独子，得抚养亲娘，没和司马文森一起去闹革命；也不能和蔡其矫一起去延安。1944年，蒋经国在江西搞新赣南运动，全国许多地方效仿。蒋经国安排其学生徐季源任晋江行政公署专员推广新赣南运动。徐季源比较开明，他用人两个标准：一、勤勉廉洁；二、富有才华。你父亲成为温陵镇副镇长的人选。上不上任呢？你父亲请示搴叔，搴叔指示说：‘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且新赣南运动对民生有好处，可去担任这个职务。’你父亲走马上任。可是1945年后，搴叔却踪迹全无，杳无音信。这一段历史无可对证，成为一段无头公案。因此，W副院长总是找父亲的茬，运动来了，变本加厉！”
      接连几晚上，父亲拖着疲惫身子走进寝室，眼睛失去以前炯炯有神的光彩。一次，父亲以为我们子睡了，他悄悄对母亲说：“W副院长是将我往死里整啊！”和父亲隔着一张桌的我在床上听见了，想：父亲肯定挨斗了。虽然我当时还年幼，但从书上看到反右派那种残酷斗争的情景，于是眼前浮现一幅画面：W副院长板着古铜色的方脸，恶声恶气地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接着，好几个教师都跟着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父亲坐在办公室角落的椅子上，通体是明朗的，但眼睛流露出一种被污蔑、被侮辱的委屈神情。我相信父亲是无辜的，闭上眼睛，却好久才抛掉头脑里的烦思，慢慢入睡。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父亲迈着轻松脚步走进房间，脸上浮现出长久没有出现过的笑容，说：“上级终于搞清楚了，是保姆以我的名誉为她自己到处借钱。多亏你的那几本记账本，上级检查核对收入、支出分文不差，否则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父亲在四清运动中终于恢复一尘不染的面貌。但是，我却对W副院长心存芥蒂。
      80年代中期，W副院长身染重疾、卧病在床。据医生诊疗，亟需一种国内没有生产的西药。W副院长拜托不少人，都没有寻来药。他知道我父亲国外联系多，可能弄到他所需之药，可是过去得罪过我父亲，不好意思启口。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得到W副院长急需药名，使出浑身解数，终于从新加坡给W副院长弄来名药，并亲自送到W副院长病榻前，看着W副院长消瘦和沮丧的脸，父亲安慰他说：“好好养病，终究会好起来的！”W副院长的目光久久注视父亲宽容、和蔼的脸，忏悔的眼泪禁不住从眼角流到耳边，哽咽地说道：“伍老确实是好人啊，我过去做错了。”父亲回家描述W副院长后悔的神情与所说的话，我觉得父亲处世的心胸比我宽广百倍，对W副院长勇于认错的行为深为佩服，芥蒂也自然而然地消除了。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父亲肚量大如海，协同他的才干，竟然在别人业已退休的年龄段69岁到74岁担任泉州市政协常务委员。

    注：司马文森生前曾任中国驻印尼、法国参赞。

      重新发表于2023.12.28.  20：14

柳畔枫叶

肚量大如海，心胸宽比天。

深仇不相报，以德报于冤。
      

柳畔枫叶

肚量大如海，心胸宽比天。

深仇不相报，以德报于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