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春风化雨@民主评议——

柳畔枫叶

E春风化雨@民主评议——

　　办公室里，老师或默默改作业，或埋头写教案，或倾情与学生谈话……临近放学时分，仨干部步入办公室。前头的五短身材，肥头圆脸，慈眉善目，眼眯一线，身着灰色中山装。左侧的瘦高个，脸上宽下尖，鹰勾鼻尖，目闪厉光，身着咖啡色西装。右侧的中等个，方脸薄唇，眼睛黑白分明，犹如去壳的龙眼。他穿着与瘦高个同款、同色西装。王校长一见仨人，立换威严面孔，毕恭毕敬请坐、递烟、敬茶。林老师、李老师、陈老师等窃窃私语，议论来者何等人物，来办何事。校长获悉来意后，唤林老师按铃，通知全体教师集合。

　　片刻，所有教师集合于办公室。王校长大而圆的眼睛表面散发慈祥光，眼珠后面隐露几丝让人胆怯的青光。他满脸严肃，老虎般威威吓令让教师无语，办公室如深山老林般寂静。校长咳嗽两声，说：“有重要事情，请教育局初教股李股长讲话。”

　　圆脸的李股长官不大，官腔十足：“各位教师，改革已到攻坚阶段，机构改革，人事改革，评价方式改革，都是体制改革重要组成部分。我们今天的民主评议，就是对过去上级了解下级那种旧方式进行重大革新，由大家评议领导，体现群众当家做主。评议公开、公正、公平，是社会主义民主的具体要求和实际体现。”王校长微笑地面对李股长旁边方脸干部，然后面对教师说：“下面，请张副股长讲话。”

　　张副股长拉长声音：“老——师们。”接着说：“李股长已讲了民主评议的重要性。我补充一点，各位老师要按照实际、一丝不苟地对领导各个方面给予恰当的评定。唯有准确，才是对学校负责,对领导负责,对自己负责。评价主客观统一，不许秋后算账！犯者严惩不贷！大家无须害怕，采取无记名评分。”

　　校长转过头问瘦高个，瘦高个摇摇头，表示不发言。接着，瘦高个逐一分给教师评议表。评议表发到手里，我浏览一遍，共十个项目，每项十分：政治思想表现、业务素质、遵守规章制度、廉政方面……政治思想表现这栏，务虚不务实，比较好评。校长该多少分？校长是实干家，从来不看书、不看报、不听广播。他嘴边一句口头禅，搞好学校就是最大的政治。一次校务会上，他说：“我们新兴小学是全市区最薄弱学校，如果拼学习成绩，20年都拼不过中心小学。学生大多是农民工子弟，身体素质比城里孩子好，所以只有跟中心学校拼体育，才有盼头、有奔头、有干头！”校长以身作则，亲自带队锻炼。全体师生无论严寒酷暑，长跑都不间断。然后，挑选身体素质好的、有特长的学生训练短、中、长跑、跳高、跳远、铅球、铁饼等。体育老师和小运动员们热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新兴小学终于在市小学生运动会上获得总分亚军。空谈误学，实干兴校。校长为学校创立特色花心血，立大功。此栏评给校长9分，实至名归。业务素质评校长几何？校长应具备会写、会说、会干的能力。王校长说话滔滔不绝，干事立竿见影，说和干都是好把式，唯独腹无墨水，提笔皱眉。当年情景历历在目：一天中午，教师业已回家，办公室仅剩王校长和我。校长对我说：“辛凌，你文笔不错，以后由你来写计划总结。”倘若别人接此差使，岂不受宠若惊！可我负担毕业班教学已压力山大，何堪再添重负？何况我从未写过学校计划、总结。于是，我对校长说：“我只会写散文，不懂得写学校的计划、总结。”“不要紧，去六中教务处取范本，一学准会。我们一起去吧！”我心不悦，既然我不会，你也不会，不如校长你自己学，反正都是现学。心如此想，话却咽下去，谁不知职称在校长手里。从六中借来范本后，我每每上完课，精疲力尽，仍须挑灯夜战为校长作嫁衣裳。前后共写19万字，累得几乎崩溃。业务素质，实事求是地评，校长最多6分。可校长有恩于我，上回教育局要学校推荐小学语文科课堂教学改革专题研讨活动评委，校长毫不犹豫将我推上去，使我崭露头角，名噪一时，为评聘小学高级教师奠定重要的基础。我重感情，岂能像包拯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投桃报李是我行事准则，所以挥笔给校长评8分，还校长一份情。我自觉得自己与校长有一份兄弟般情谊。遵守规章制度填几分呢？不参照实际填吧，岂不是对领导极端不负责任？按校长表现填吧，至多两分。君不见，每天上午，学校里里外外找不到校长影子，教师们私下议论说校长怕早不怕晚。校长何时到校？太阳偏中，放学钟敲响以前。没人管怎么行？校长自有手段，他不在，学校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顽皮的教师开玩笑：“学校可以不用校长，没校长，地球照转！”如说校长天天迟到，也非事实。一日，我电动车抛锚，修好到校已8点多。无料校长七点到校。他瞅我一眼，瞅一眼挂在墙上的电子时钟，劈头盖脸地来一句：“你这么迟才到校，该不是天天都迟到吧？”我满肚子火，不客气答道：“我天天早到，不是第一就是第二，那时你却没来；我今天迟到，你偏偏早来。”教师们哄堂大笑。因为大家都知道，己所不正，何以正人？校长十有八九迟到。那怎样抓教师迟到早退呢？校长采用突然袭击，十来天搞一回突然检查,谁碰上谁霉。…… 究竟这栏给校长多少分呢？换成是别人，随便打分交卷，事情完毕。可我糊涂中有认真，方方面面全考虑，再三斟酌，我终于在遵守制度栏上工工整整地填个7字。冲着7字，我心底说，校长，谁让我们像兄弟似的，送你几分理所应当。廉政栏最难填，如今找个廉政校长，可真是百里挑一。任任校长追逐钱如猫追逐腥，王校长概莫能外。尽管如此，要是我一无所知，随便填分应付了事。偏偏我对校长这方面略知一二。学校建校舍，校长投入心思比教学大，整天待在工地，与包工头称兄道弟，觥筹交错。可包工头还是泄露天机，他私下对教师讲；“校长、总务贪得很，吞千吞万的，还填不饱！唯有副校长不贪！”更明目张胆的是，旅游学校出半费，教师出半费，却向学校全额报账。此种捞钱很隐蔽，一毛顶一毛，上面根本查不出来。校长年年主持旅游事项，腰包自然而然鼓起来。这事还是总务不慎漏嘴，方可得知。望着这栏，我久久下不了笔。按理说，校长此栏应当零分。填零分，我即使有这心也没这胆，何况须考虑校长对我的情谊？我反复斟酌，最后钢笔轻轻地写上个“8”字。余下每个栏目，我都左思右想，反复排比，慎重落笔。总想，校长对我不赖，每栏数添那么一两分、或者五六分，良心无可指摘！最后，我作统计，总分87分。自我感觉对校长有一份超过同事的情谊。相比平常老师们对校长说长道短，我评此分即非第一，也属中上水平。想此，头不禁抬起，望着墙壁上大型电子钟上绿色江面悠悠行走的小舟，离红字越来越远，再看看右边一行阿拉伯数字:12：35，突然感觉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便无与其他老师商讨，急急忙忙交上表格。

　　第二天，校长在黑板上书写上潦草又帅气的粉笔行书：第三节上课后，全体老师在办公室集中，有重要事情通知。 王福生 2004年10月24日

　　不能回家，老师牢骚满腹。大多教师有个家庭，赶着回家煮饭，安顿一家午餐和琐事。看到黑板上的通知，大家的脸像打蔫茄子一般，个个没有好脸色。

　　教师到齐，校长那双大眼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他猛敲一下桌子，说：“大家安静了，我今天专讲民主评议的事，据我查看的民主评议表格，一半以上的老师评我100分。我说，同志们啊，这可能吗？我的工作能十全十美吗？我虽然取得一定的成绩，但缺点错误总是难免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依我看，4个评我98分是比较准确、客观的。但是，有人看不到我们学校取得的巨大变化，看不到我的辛勤劳动，看不到我对学校的贡献，居然评我87分，这是什么态度，这是对领导不负责任的态度，这是自由主义的态度，这是目无领导的态度。大家有没有想一想，不负责任有何后果吗？”说到最后一句，校长加重语气，环视全体教师。

　　教师面面相觑，或为填100分感到庆幸；或为填98分感到侥幸，或猜想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评校长87分。我装作跟我没关系似的，悄悄问旁边老师：“87分都很高了，我们六年级学生考80分是优啊！”“不懂得。”老师怕多事，不愿回答。

    透过窗门,太阳已失去往日的炙热,懒洋洋地把淡黄色的光洒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偶尔吹来一阵秋风，人们感到有一丝寒意。

    校长走后，林老师说：“没想到评议竟有几分惊险！”陈老师说：“有评议如同无评议！”我说：“无论是领导或是老师，距离民主要求都有一段相当长的路要走！”

             2023.12.25.  0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