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的诗与人
唐朝皇帝大都爱诗,因此有唐一代诗歌得以繁荣和发展,唐诗成为中国文学园地永不凋谢的奇葩。你读《新唐书》会得知,白居易的新乐府传入宫中,宫人争相诵读,宪宗皇帝备受感染,也爱上这些诗歌,于是把还是一个小小盩厔尉的白居易一下子提拔到身边,官为翰林学士。元稹也是这样,元稹被贬在外十年,这十年时间他闲暇起来,也写了很多诗,被时为东宫太子及太子身边的人争相诵读,太子一即位,是为穆宗,穆宗爱屋及乌,元稹立即发生显著的地位变化。白居易与元稹齐名,号称“元白”。元稹与白居易文学观点一致,他们为新乐府运动的发展起着很大的推动作用。 元稹,字微之,元和元年(806年)拜左拾遗。元稹初入仕途,敢于言事,敢于冒犯权贵,履行职守,弹劾不法分子。然而由于急于进取,在元和五年春正月,时为东台御史的元稹有些越权而触犯宦官仇士良(一说宦官刘士元),惹得宪宗皇帝大怒。元稹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其间有调动,于元和末年回京,官为膳部员外郎。虽然回到朝廷,但员外郎的官职与当年东台御史比较起来,还是低了。这一贬就是十年,十年间元稹不断反思自己,于是不断改进仕途的进取策略,开始结交宦官,开始谄媚权贵。期间他与监军崔潭峻等人交结甚厚,宦官崔潭峻把元稹的诗作献给穆宗皇帝,让皇帝再次想到元稹。由于宦官崔潭峻等人的鼎力相助,公元820年,穆宗重用了元稹。 元稹被贬五年之后奉召回京,在回往京城途中写下一首七言绝句《西归绝句之二》: 五年江上损容颜,今日春风到武关。 两纸京书临水读,小桃花树满商山。 这首七绝,如果撇开作者元稹一生政治面貌不问,只看字面,则是盎然春意,是给人带来满怀喜兴一身风发的一幅图画。虽依旧是一身被贬,由于有宦官的鼎力斡旋,他此时是信心满满。有了靠山,当然是春风得意,踌躇满志。这首小诗中的“两纸京书临水读”一句,说的是他收到好朋友白居易和李复言寄自长安的两封书信。两封书信都写些什么,没有说,但从临着满江绿水满山繁花而读的情态可知,写的当然是期盼和祝福。有朋友的关爱,当然看到的皆为“小桃花树满商山”了。 穆宗即位,元稹为祠部郎中、知制诰。知制诰,就是主掌诏敕。他官职虽不大,但权势很大,因为“知制诰”是撰写发布圣旨的枢要部位。然而,那些忠直清洁之士却从此对他嗤之以鼻。元稹由于触犯宦官而遭贬,遭贬后“痛定思痛”,为了扶摇直上,一改路线,倾力结交宦官,做宦官的应声虫。这哪是正人君子所为! 元稹从此之后,坚持走又歪又邪的路线。他一如既往,结交宦官,还结交险邪权要李逢吉等人。他与之沆瀣一气,竭尽全力打击迫害有志之士。元稹改变了升官路线,果然奏效,他飞黄腾达,居然当起宰相来,然而遭来的是“朝野杂然轻笑”。 为得到高官厚禄而不择手段,等同于“所舐愈下得车愈多”,当然会被骂为寡廉鲜耻,他因此会被现实被历史无情地嘲弄。 元稹虽然遭此评价和斥责,但他的诗歌还是受到很好的评价,一向拥有众多读者。元稹在被贬期间,听闻白居易被贬的消息,写下一首七言绝句,这首绝句成为经典咏流传: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元和十年六月,极力反对藩镇割据,力主讨伐淮西的宰相武元衡被刺身亡,裴度受伤。白居易上书,请求查捕凶手,因此忤逆权贵,被贬为江州司马。元稹闻听好友被贬,百感交集,于是写下这首诗寄给白居易,白居易接到信读罢这首诗,回复说:“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元稹和白居易是好朋友,他们诗歌酬唱颇多,这首诗是酬和代表作。元稹的“垂死病中惊坐起”,正应了白居易在元稹初遭贬斥时写给他的那两句“枕上忽惊起,颠倒著衣裳”。然而这两位互相系挂着的朋友,他们的政治大道却根本不同。 裴度是“威望远达四夷”,“以身系国家轻重如郭子仪者,二十余年”的中流砥柱,白居易及韩愈等官员们追随着裴度,讴歌称颂着裴度,而元稹截然相反,元稹与李逢吉、牛僧孺、李宗闵、令狐楚等人,还与一个个宦官,沆瀣一气,结党营私,竭尽一切力量围困陷害裴度。元稹与白居易的人格精神,气血风貌,竟如此不同,然而他们的个人关系却这般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在他们那里,是不太好解释的。 元稹与他的妻子韦丛非常恩爱,韦丛二十岁嫁给元稹,七年后病逝。元稹写了悼亡诗,怀念韦丛,其中一首最为有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对此诗今人有评论道,“就全诗情调而言,它言情而不庸俗,瑰丽而不浮艳,悲壮而不低沉,创造了唐人悼亡绝句中的绝胜境界”。此评肯綮。用沧海之水巫山之云来描写爱情,沁人心脾,豁人耳目,是绝妙好诗。首句用典取于《孟子》,第二句用典取于宋玉的《高唐赋》。两句用典不留痕迹,通融圆润,元稹堪谓用典高手。随着寒来暑往,自此以来至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早已被生发开来,人们不独用之于两情相悦,人们在不同的情境不同的领域则对其赋予新的联想,注入新的情感,于是可从中获得不同的美感。元稹才华横溢,诗情有如泉涌,给后人给读者带来益处,只可惜他的政治取向及为人节操被历史诟病。 元稹当了很短一段宰相,就被罢免,被贬谪,后来回到朝廷,因为素无检望,朝臣们很轻蔑他。元稹又到武昌任节度使,在五十三岁那年死于任上。史评他“始言峭直,欲以立名,中见废十年,信道不坚,乃丧所守。附宦贵得宰相,位居才三月罢。晚弥沮丧,加廉节不饰云。” “人品即诗品”,元稹的人与诗是这样的吗?读了元稹的几首诗,再想想他的一生走向,笔者无所称谓,很犯糊涂。 虽然如此,我还是非常爱读“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首经典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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