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一火总关情（散文）

黄金山 · 发表于 2023-11-7 10:39:41

一灯一火总关情（散文）

每逢过年的时节，家乡的人们总要叨念起那句老话：“三十晚上火，十五晚上灯。”父亲告诉我，这是土家族的传统习俗，在大年三十的除夕晚上，家家户户都要燃烧起一炉子大火，一家人围在火炉边守岁，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到了正月十五，那家家户户就要就要点亮油灯，欢度新年后的元宵节。这一灯一火都关系着一年的幸福生活，因此家家户户都是要用心做好的。

要做好这个灯和火，我家还有具体的分工。父亲负责三十晚上的大火，母亲负责十五晚上的明灯。那些年我们土家人都是居住木板房，堂屋后边都有一间屋子专门做“火炉”，就是供一家人烤火取暖的屋子。屋子中间挖一个浅坑，四周用石条镶嵌成一个正方形（也有长方形的），这个就叫“火坑”，把火就燃烧在里边，一家人就围着火御寒取暖。火坑中间还吊有一根可以滑动的梭筒钩，钩子上可以挂上鼎罐，鼎罐里可以用来炖肉，熬汤，煮菜，做饭等。一家人一边烤火，一边就可以炖肉，既节约了燃料，还充分利用了时间。

为了把三十晚上的这炉火烧好，父亲从六月开始就要去做准备。父亲常常要带上挖锄，斧头，镰刀、锯子等几样工具，父亲走进山林，先挑选出那些已经枯老的大树，剃去枝丫，锯断树干，然后挖出大树的疙蔸。挖大树疙蔸是很费力的活，父亲沿着大树疙蔸，先用力的挖开四围的泥土，让埋在泥里的根须亮出来，接着用斧头、镰刀斩断那些根须，让树疙蔸与土地失去牵连。父亲这时就弯下腰，一条腿跪在地上，双手抱着树疙蔸使劲摇晃起来。父亲累得满身是汗，一个大树疙蔸往往要摇晃几千下才能拔起来。父亲顾不得这许多，就是一个劲的挖，一个劲的摇，为了一家人在除夕晚上能烤上大火，他没有把自己的苦累放在心上。

父亲把挖起来的树疙蔸一个个地从山林里扛回来，放到向阳的墙根下晒着。这样树疙蔸经过几个月的日晒，就变成干树疙蔸了。到了除夕晚上，父亲就把从这些树疙蔸中，选出一个最大的来，把它抱进火炉房，放到火坑中间，四周在放上几个小点的树疙蔸，用树枝引燃炉火。一阵带有木香的烟雾后，火炉房里就没有烟雾了，只有火坑里熊熊燃烧的树疙蔸。燃烧后的小树疙蔸变成红红的炉炭，助长着大树疙蔸的燃烧。

吃过团年饭，一家人都去围坐火炉烤火。这时，母亲就将要炖煮的猪脚，大肉等装进鼎罐，挂在梭筒钩上开始闷煮。炉火熊熊，映照得屋里也亮堂起来，这时地父亲就拿出长烟袋，一边抽着叶子烟，一边给我们讲古老的故事……

炉火熊熊，父亲的故事引得我们如痴如醉。我们一边听故事，一边烤胸膛，接着又烤脊背，烤得全身发热发烫。熊熊的炉火照耀着我们几姊妹的脸膛。鼎罐里也发出香味了，我们吸收着着大肉的浓香。父亲这一把三十晚上的火，给了我们无限温暖，无限热情，那浓郁的肉香，真是生活的好滋味！

到了正月十五，母亲的灯又闪亮登场了。虽然那时我们家贫，买不起漂亮的宫灯，花灯等，可是母亲有灵巧的双手，能够制作出好看的灯来。母亲从大年初一就开始准备做灯的材料。母亲制作灯的材料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用竹篾和皮纸，一种是面粉。母亲从竹园里砍来斑竹，破开，又细心地划成各种需要的篾条，皮纸是办年货时就买回了的。因为要做二三十个花灯，母亲从正月十三下午就要开始忙活，她用竹篾制作花灯，她灵巧的编扎，用麻线捆绑，把一些像宫灯，就制作出来了。我问母亲：“您为什么要扎这么多灯呢？”母亲微笑着说：“天上月圆，地上人圆，新年的第一个十五就是要赏月，燃灯，千门灯火夜似昼，新年的日子才会红火。”母亲还给我讲了一个关于燃灯的故事。大意是说：在很久以前，天上玉帝的一只神鸟因为迷路，来到地上，被地上的猎人射死，玉帝很生气，下令给天兵天将，要在正月十五来火烧人间。玉帝的小女很善良，就偷偷来到人间给人报信。人们很是害怕，有个老人想出一个办法，就是在正月十五前后的几天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燃放焰火，让玉帝误以为认为人间被烧。大家照着办了，到了十五晚上，玉帝往下一看，遍地红光，响声震天，心中感到愉快，就不再追究神鸟的事了。灯火保全了人们的生命。就在这以后，每年的正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要挂红灯，点亮各种灯，祈福消灾，让日子平安吉祥！听了母亲的故事，我觉得很是有趣。

母亲用竹篾皮纸，一共制作出28盏大小不同的宫灯和花灯，灯的中间是一个小瓷碗，里面装上干净的菜油，再安上灯草，让灯草吸饱菜油，临近天晚就把灯点燃，挂在屋里屋外的，连屋外的桃树、梨树上都挂着灯，母亲说这样有灯照耀，果树就结果多。母亲还让父亲带着我，把这灯送到先辈人的坟头上去，说这样做是给先人一个祭奠，也是让他们能看到回家的路。这些篾条扎成的灯，外面都有一层皮纸挡风，所以风吹不灭，整夜的燃着，照耀得一片明亮。

母亲还特意地给猪圈、牛圈和粮食库房做了较大的花灯。母亲把花灯挂在猪栏、牛圈上，说是可以六畜兴旺，养猪很顺利，膘肥体壮。母亲把灯挂在粮库里边，母亲说，有菩萨保佑，今年就风调雨顺，粮食就丰收。这些灯，简直就是神灯，其实不过都是人们心里的美好祝福，充满着人们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到了正月十五这天，早上吃过元宵，母亲又开始用面粉制作灯了。母亲早起和面，就用面粉来捏龙灯，捏窝头灯，母亲说这样的灯挂出来，家里才人丁兴旺，四季平安。母亲按照我们姊妹的生肖，一人捏了一个面粉灯。我是属虎的，母亲就用面粉捏出一只小老虎，弟弟属牛，母亲就用面粉捏出一条小牛，妹妹属龙，母亲就捏出一条小龙，这些牛，龙和小老虎背上有一条凹槽，可以装菜油，放灯草的。灯捏好以后，母亲叮嘱我们到天黑时点上这些生肖灯，沿着小房子走三圈，再用灯光照我们的眼，照我们的心。我当时觉得怪怪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母亲给我们姊妹一人一个祝愿。她用灯照眼，是祝愿我们眼亮；她用灯照心，是祝愿我们心明；绕着屋子走，是祝愿我们一路平安，前程大放光明。现在想来，那时的母亲为培养我们，真是太费心机了。

十八年前，父亲因病去世，离开了我们，可是那三十晚上的疙蔸火总是温暖着我。如今，母亲已经是93岁高龄，再也没有力气来为我们编扎花灯，捏制面粉灯了。可是当年的情景也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一灯一火都是浓浓的亲情，怎么叫我也不能忘记。如今我也年逾古稀，每年的正月十五，我都要爬山去到父亲的坟头，烧一堆柴火，点一盏烛光灯，为父亲送上祝福。回到家里，我拿出新买的床头灯，挂在母亲的床头，祝福母亲晚年的日子天天明亮……

2023年10月28日卧薪斋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