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印象感悟到理论思辨 李白为诗,向来以其雄健飘逸之姿,为人惊佩为天仙之才。比他辈份略高的贺知章以“谪仙人”称其人,以“泣鬼神”称其诗,已成诗史佳话了。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的开头,其实也是演绎贺知章的品评:“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同时的任华也有《杂言寄李白》,说“古来文章有奔逸气,耸高格,清人心神,惊人魂魄,我闻当今有李白。……登庐山,观瀑布,‘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余爱此两句。登天台,望渤海,‘云垂大鹏飞,山压巨鳌背’,斯言亦好在。至于他作,多不拘常律,振摆超腾,既俊且逸。”这些说明了生前即名满天下的李白以其诗风的清雄奔放,以及身后声誉日隆的杜甫以其诗风的沉郁顿挫,在说不尽的诗学盛唐中双峰并峙,成为中国诗史上的“双绝”。但是从李白比起杜甫来,更足以称为当时的“诗界明星”而言,盛唐的文酒风流和诗学风气是以李白为代表、为热点的。
这种文酒风流和诗学风气的热点,尽见于杜甫也是怀李白的《不见》诗中的一联:“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李白诗篇在身后不久,即有“十丧其九”(李阳冰《草堂集序》语)之憾,但其时在世间流传和珍藏者尚多,至今犹存千篇左右。若以杜甫的话为真,这简直写成于杯酒之间,因而杯酒千诗之说,是对其敏捷诗才的极而言之。李白的敏捷,在于他能够聪明绝世地感受到盛唐的气象、胸襟、视野和情调,纵酒放歌出一个民族元气淋漓、精神创造力也淋漓的时代的人文情怀和美学感觉,从而极大地拓展了诗歌语言涵容宇宙间和人世间各种现象、幻想和情思的能力。加之他以飘零的身世和情怀,给语言运转中注入了一种跌宕的气势和奇妙的力度,使我国诗学语言所含蕴的许多潜力都被激活了。要知我国语言之奇妙,是不可不读李白诗的。
古代诗话,喜欢作李杜论衡。抛除某些在狭隘的教化观念下的说长道短之外,这种论衡在本质上是从两种不同的高峰类型上探讨古代诗学语言风格的秘密。宋人严羽《沧浪诗话》曾强调这种对比性高峰讨论的重要意义:“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观之,如今人之治经,然后博取盛唐名家,蕴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虽学之不至,亦不失正路。此乃是从顶头上做来,谓之向上一路,谓之直截根源,谓之顿门,谓之单刀直入也。”具体到对李、杜进行辨析时又说:“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太白《梦游天姥吟》、《远别离》等,子美不能道;子美《北征》、《兵车行》、《垂老别》等,太白不能作。论诗以李、杜为准,挟天子以令诸侯也。”他又以兵法喻诗:“少陵诗法如孙、吴,太白诗法如李广。”(注:《历代诗话》,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687页、第697页。)意思是说杜甫在集诗法大成的时候知道节制,李白的天才豪逸语,多是率然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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