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宋齐梁陈时期杂体诗的确立与创作高潮 一、南北朝杂体诗创作繁盛的文化背景 南北朝是杂体诗发展史上惟一的繁盛时期,此期的著名诗人,几乎无不与杂体诗有染。此期间的历代统治者在“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时,也总有各种类型的杂体诗活动伴随。由于声律说的流行,此期的杂体诗又渗入了平仄声调因素,成为介于魏晋以前的古体和隋唐以后的近体之间的过渡诗体——变杂体诗。变杂体诗之所以在南北朝形成,并出现创作的繁荣,既有整体诗歌发展的共同背景,也有杂体诗得以繁盛的独特原因。这些原因有以下三方面。 1、文学批评的繁荣、文体论的发展与杂体诗的大批涌现 按鲁迅先生的说法,魏晋是“文学的自觉时代,或如近代所说是为艺术而艺术(Art of Art’s sake)的一派”。按朱光潜先生《诗论》中的观点,中国诗歌最大的变化是在齐梁。可见文学观念的变化始于建安魏晋,而观念思潮体现为文学创作实践,则是由晋入宋以后,即到了以永明体为标志的南北朝时期,才得以完全实现(参见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二卷23页)。关于晋宋之际诗歌创作的变化,明·胡应麟《诗薮》外编卷二云: 晋宋之交,古今诗道升降之大限乎!魏承汉以后,虽承尚华靡,而淳朴余风,隐约尚在,步兵优柔冲远,是嗣西京,而浑噩顿殊;记室豪宕飞扬,欲追子建,而平和概乏。士衡安仁一变,淳朴愈散,汉道尽矣。 |
胡氏从儒家温柔敦厚、质朴平和的美学标准出发,对晋宋之交的诗风表示了极大不满。其说虽本刘勰《文心雕龙·通变》“魏晋浅而绮、宋初讹而新”,且这些评价不无偏颇,其合理部分也未达到鲁迅、朱光潜的深度,但是对由晋入宋后形式主义诗风日盛的趋势的把握,却是灵敏而准确的。形式主义诗风流弊固然甚多,但对文学理论的探讨却提出了研究诗歌形式的需要,并由此导致对诗歌体裁的深入探讨辨析。正是在诗歌体裁的探讨辨析中,大批杂体诗歌得以应运而生。
中国诗学从汉代成为儒家诗教的一统天下之后,重视的只是诗歌的政治教化功能,对诗歌的形式特点及演变规律则基本未曾留意。魏晋之际,诗学摆脱了经学的束缚,逐渐淡化了政治教化作用,转而寻求文学自身的存在意义。然而对诗歌形式虽有涉及,甚至出现了盘中诗、璇玑图之类以形式技巧为特点的作品,但是重视的主要还是诗歌的概念、题材与作家风格。至于《典论·论文》、《文赋》、《文章流别论》等虽然对文体类别有所论述,但多限于诗歌与其他文体如辞赋、奏议、书论、铭诔之间的差异,对诗歌范围内部不同诗体的区分,尚未暇顾及。
进入宋齐梁陈之后,文学界对文学的审美特点有了更自觉的要求,文体辨析才得以更加深入细致地进行。萧统《文选》分“文”为39类,其中诗又细分为23目;任昉的《文章缘起》也将文体分为84种,虽遭人非议,但开启了对文体细致区分的风气。刘勰的《文心雕龙》、钟嵘的《诗品》则将诗歌体裁划分得更为细密,如《诗品》详细比较了四言、五言的不同特点,《文心雕龙》更将诗歌细分为四言、五言、三六杂言体以及离合、回文、柏梁、联句等杂体(见《明诗》),同时还提及二言、三言、六言、七言的起源(见《章句》),重叠、联边等杂体诗萌芽(见《练字》),俳谐、谜语等杂体诗的功用(见《谐隐》),并指出诗歌和各种文学都须“囊括杂体,功在铨别,宫商朱紫,随势各配”(见《定势》)。对于各种声律因素形成的杂体,钟嵘和刘勰也分别在《诗品序》和《文心雕龙·声律》中进行了擘析。这些论述和辨析既使诗歌体裁的划分更加细致深入,也明确表现出对诗歌语言文字特点的运用,对利用语音、字形和各种概念形成诗歌表现技巧的刻意追求,亦即明确表现出对诗歌形式之美的追求。从而将诗歌进一步从政治教化的束缚中摆脱出来,并从言志缘情的内化躯体中抽象出句式、篇章结构、声律、修辞等外化躯体,进而形成汉语诗歌独特的审美精神。在以上探讨、辨析过程中,古体诗得以不断完善,新体格律诗得以孕育出雏形,而各种似古似新、非古非新的“杂体诗”也得以雨后春笋般涌现。众多形式新奇工巧、品类体制各异的杂体诗,成为中国诗歌形式由古体变来又向新体变去的特殊标志。也成为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的南北朝诗坛上一幅颇为醒目的奇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