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九日晨兴如厕有鸦啄蛆》: 飞乌先日出,谁知彼雌雄。 岂无腐鼠食,来啄秽厕虫。 饱腹上高树,跋觜噪西风。 吉凶非予闻,臭恶在尔躬。 物灵必自絜,可以推始终。
梅尧臣这首诗写得非常真实,也与作者自己有关,是亲身经历的,它好吗?我认为不好。首先,一首好诗的标准,真实不是唯一。金老最近有诗两首,大致是写阳康后的自身经历,这种经历,非但亲历,同时也具有普遍性,及绝大数人阳康后的经历,非常真实。如果以好诗的标准就是真实,这无疑是好诗了。但我说它不好,不好在那里?就如梅尧臣这首诗不好一样,它不具美感特质。通篇大白话。当然,仅仅通篇是大白话,也不妨具有诗的审美特质,已经有人举例,如北朝民歌《敕勒川》,如李白的《静夜思》。金老这两首诗不好(我个人这么认为),除了不具备诗的审美特质与通篇大白话外,最大的缺点是缺乏人文关怀。在一场始料未及的大疫让很多人失去生命,甚至连尽快入土为安都不能的时候,作者却在“近闻火化排长队,我在家中慢用餐。”这样的句子非常扎眼,不是所谓的有了真实,就能说得过去的。何其忍也。当然,这样的情绪也不是不能写,我认为,不是这样的方法。这让我想起了汶川大地震时一首饱受诟病的词。 本人作为一个长期从事诗词创作与教学的诗者来说,关注在这场给全人类带来灾难的疫情中出现的诗歌,既是一种本能,也是自觉的行为。清代诗人赵翼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一个国家在灾难降临的时代是非常不幸的。可却更能激发诗人的激情,更能打开诗人的襟怀而写出千秋不朽的诗句。自古以来,每当有大的灾难降临的时候,诗歌从不缺席,诗人当然更不会置身事外,在诗词热出现以后,诗坛曾经出现过两次较大的灾难诗热潮,这两次灾难诗热潮一是缘于2008年的冰灾,二是缘于发生于同年的汶川大地震之际。相比于2008年的冰灾和汶川大地震,这次疫情所造成的灾难无论灾害程度和范围上都是前两次所无法比拟的,前两次的灾难只发生在某一个局部地区,时间也是有限的,这次的疫情,延及整个地球村,何时能够消除也是遥遥无期,这就决定了这次灾难诗无论是数量和创作时间持久都要超过前两次。 今天,当人们经历了最初的恐惧、迷茫与无助的心理历程后,当疫情已经成为常态化的状态时,我们来回顾那些产生于疫情中的诗歌,绝不是要重新回到那个现场,而是我们从中得到了对于诗歌什么样的思考,诗歌在灾难中应当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写到此,我忽然想起《论语》中孔子在自家马厩起火被焚后说的一句话: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孔子家的马棚失火被烧掉了,他知道后,首先关心的不是财产的损失,而是人员的伤亡。从孔子问人不问马这一语言细节中所展示和流露出来的是典型的人文情怀和人本主义思想。之所以想起孔子的这件事,是因为他在灾害面前所体现出来的人文情怀和人本主义思想对我们写诗的姿态有着积极的意义。有人说“灾难发生后,写诗的姿态是可疑的,如果诗人只是参与单一意的大合唱,或者写作轻飘飘的、无关痛痒的诗歌,那么写诗就是野蛮的,对防止灾难再度发生毫无意义的。”诗人梁平写过一段话:“尤其在热闹的时候,一个诗人更应该保持冷静和清醒,因为诗歌带给你的高潮永远都只是一个幻觉,只有把眼睛和身体置于万籁寂静的内心,才能够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波涛与汪洋。”诗人的表现欲都是极为强力的,这从他们逢节笔写,遇事必歌可以见到,何况是在一场大的灾难面前。然而,无论是雪灾、还是那场大地震、直到今天的疫情诗,我们见到最多的就是为写而写,蹭热点,写出来的诗歌大都流于空喊口号,沦为文字的堆砌,更毫无诗意可言,几乎很少有人从提炼诗情和提炼语言两个向度守住诗的门槛。一系列假诗、伪诗、口水诗的出现,让诗歌黯然失色。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更让人可怕的是,在灾难面前,有的人完全丧失了人文情怀,写出了违背人伦的作品。比如那首出自于一个省作协主席之手的《江城子•废墟下自述》。
天灾难避死何诉,主席唤,总理呼,党疼国爱,声声入废墟。十三亿人共一哭,纵做鬼,也幸福。 银鹰战车救雏犊,左军叔,右警姑,民族大爱,亲历死也足。只盼坟前有屏幕,看奥运,同欢呼。
这首臭名昭著的词一经发表,便引起了声讨,为何?作者完全没有对于生命的怜悯和尊重,这是诗歌的失职和耻辱,全然不知道时代赋予诗人的使命是什么。 写下这段文字,我无意于谴责那一个人,也不是对金老展开批判,完全时就诗以及诗人所应具有的基本素质与情怀展开的。何况我们难道不能说这首《江城子》好吗?他也真实啊,大地震、奥运会不真实吗?同时他还具备了诗歌的想象。
写完上面这段文字,附上我的几首灾难诗,供批判吧。不一定好,但至少有人性的光点。
2015年绝句之五 鲁山一炬失张皇,三十八人梦好香。 此去泉台应不恨,那边没有铁皮房。 (5月25日20时左右,河南省鲁山县一养老院火灾,已致38名老人死亡,该养老院房屋多为铁皮泡沫建筑) 2015/5/27.
以近乎荒诞的、充满黑色幽默的语气表现了对这次灾难的关注,以及对逝去生命的怜惜。而不是一味的谴责那些负有责任者,更没有对灾难发生后各级职能部门的赞美,那些口水对于逝去者来说,显得无力而乏情。
以“坐听寒潮起”为丰城电厂倒塌死难者吟 坐听寒潮起,悲心不能已。可怜七十人,都是父母子。 生为农民工,一年几迁徙。但有可做活,不辞风雨里。 怜尔脏衣裳,哀尔冻十指。岂敢稍为息,家中有妻子。 田亩已经毁,全家无所恃。所恃全在尔,一朝殒于此。 一死不足惜,苦尔妻和子。人死为烈士,尔死无名氏。 生命诚可贵,尔何薄如纸。吟此长太息,以之作长诔。 2016/11/26.
对同命不同价发出了质问。(同年,某战机试飞员因为故障殉职。) 寒冬行 有吏有吏夜打门,嘭嘭嘭嘭叫语喧。 屋中有人冷瑟瑟,抱首缩肩不敢言。 闻道文书前日下,低端人口要回村。 村中无所有,只有老人和孙孙。 畎亩半荒芜,欲耕有篱藩。 踽踽而行在城市,只为一家老小求饱温。 安知长安居亦大不易,寒冬十月遭驱离。 垂天之云天上来,月黑风高夜何其。 我生我有愧,不能安居乐业到处漂泊累有司。 开门亟亟去,毋使不详贻我盛世不能治。 2017/11/29
逝去的生命,竟是要同样是游走于城市中的灵魂来买单,这真是盛世之玷。
草成此文,并非针对那一个人,就诗论诗,文字有引用。(梅嶺202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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