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种平头概念的区别 《文镜秘府论》所述,八病中有平头和上尾。它们都有声调和句式两种情况。句式方面平头用在句首,上尾用在句尾。平头的两种说法:一种是声韵上的平头,另一种是颔联颈联中诗句词意上的平头,称为“四平头”。 “平头”的原始定义: “平头”是沈约提出来的,空海和尚在《文镜秘府》中解释得很清楚,平头诗者,五言诗第一字不得与第六字同声,第二字不得与第七字同声。同声者,不得同平上去入四声,犯者名为犯平头。平头诗曰:“芳时淑气清,提壶台上倾。”(如此之类,是其病也。)又诗曰:“山方翻类矩,波圆更若规,树表看猿挂,林侧望熊驰。”又诗曰:“朝云晦初景,丹池晚飞雪,飘枝聚还散,吹杨凝且灭。” 这是以五言诗为例,就是每一联的上句的第一、二字不能与下句的第一、二字同声调(平仄)。比如“芳时淑气清,提壶台上倾”这句诗中,“芳时”与“提壶”都是平音,这就是平头。 唐格律诗也严格遵守这一规则,只是把同声改为平仄,每联中的前两个字必须平仄交错,即,平平对仄仄,仄仄对平平。 请读者注意:古风中“平头”之说原本是针对五言诗的音律,而非字词结构。 律诗中的“四平头”与古风的平头不是一个概念,它不是指音律,而是指语法结构,只是借用了永明体声律中的平头二字。就是说律诗中间对仗的四句(承句、转句)皆用一类词语起头,有双字平头和虚字装头两种。四平头是指律诗中有四句或六句中首一字或二字语法结构相同,挤占发挥空间,使诗歌呆板缺变化,是律诗文法的不当,但是并非大忌,属于诗病里“犯复”的一种。根据句式,四平头分两种,一是“平头对”,指的就是这种并非大忌的“四平头”,用得好则是排比修辞。二是四句一法(所谓四句一法,是指两联连用时,上联句式与下联句式完全相同,毫无变化。属于“摞眼病”),这种四平头则为病,不是“平头对”。 注 1.双字平头 指相邻的两联或三联句首二字为结构相同的实字 [例] 陈后山《和元夜》前六句云:“笳鼓喧灯市,车舆避火城。彭黄争地胜,汴泗迫人清。梅柳春犹浅,关山月自明。”开头二字皆并列名词短语。 2.虚字装头 指相邻的两联或三联句首二字为结构相同的虚字 [例]刘后村《丙辰元日》中四句云:“旋遣厨人挑荠菜,虚劳坐客颂椒花。不施郁垒钧编户,虽饮屠苏殿一家。”开头二字皆状心结构。 其实也有虚实结合的,如下面纪昀把“迹深”、“烟绝”、“地冻”、“林寒”四个并列主谓结构称之为“四平头”。“讬命”、“置身”、“浮家”、“弄月”四个动宾词组称之为“四平头”。沈德潜把“怪禽”、“落日”、“初月”、“边烽”四个偏正结构称之为“四平头”。 . (二)、前人对四平头的论说四平头的说法始于清代,是清代诗人、学者或诗评家、文学研究者常用的概念。但他们拿来举例的常常是唐诗,而唐代是没有这个概念的。 格律中的“四平头”说似乎始于清代学者纪昀和沈德潜。他们的有关点评如下: 春昼雪如簁,清羸病起时。 迹深惊虎过,烟绝闵僧饥。 地冻萱芽短,林寒鸟哢迟。 西窗斜日晚,呵手歛残棋。(宋/陆游《雪中二首之一》) 纪昀评曰:“中四句平头。”(《瀛奎律髓汇评》)。纪昀把“迹深”、“烟绝”、“地冻”、“林寒”四个描写生动并列主谓结构称之为“四平头”,是因为前二字语法结构相同。(刚刚按 “闵僧”(动宾)“鸟哢”(主谓),因两联结构不同,此“四平头”乃为“平头对”。纪昀并没说犯什么病。) 孤城雨脚暮云平,不觉鱼龙自满庭。 讬命已甘同木偶,置身亦端似赢甁。 浮家却羡鸱夷子,弄月常忧太白星。 当日乘槎便仙去,故人应罪曲江灵。(宋/韩元吉《记建安大水》) 纪昀评曰:“中四句平头,碍格。”请读者注意,这里的所谓“四平头”是“讬命”、“置身”、“浮家”、“弄月”四个动宾词组。(刚刚按 前四字结构同,摞眼病,不得为“平头对”,所以纪昀批评说是“碍格”。) 数里闻寒水,山家少四邻。 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 初月未终夕,边烽不过秦。 萧条桑柘处,烟火渐相亲。(唐/贾岛《暮过山村》) 沈德潜评曰:“落日、初月,平头之病。”沈先生把“怪禽”、“落日”、“初月”、“边烽”描写生动准确的四个偏正结构物象称之为“四平头”。(刚刚按 两联非“摞眼”,前四字结构并不相同,乃为“平头对”,此“平头之病”其实不为病。) 嗟君此别意何如,驻马衔杯问谪居。 巫峡啼猿数行泪,衡阳归雁几封书。 青枫江上秋帆远,白帝城边古木疏。 圣代即今多雨露,暂时分手莫踌躇。(唐/高适《送王李二少府贬潭峡》) 沈德潜指出:“连用四地名,究非律诗所宜。”(《唐诗别裁集》)。纪昀也评论说:“平列四地名,究为碍格,前人已议之”(《瀛奎律髓汇编》)。这里沈、纪二先生说四个名词组成的四个地名连用也是“四平头”。全联表面似乎为长解镫病,但这四句句型结构后三字完全不同。地名字数也不同。因此语法结构并不一样。【清】沈德潜自己的《甘露寺》也有这种写法: 高阁真疑坐九霄,钟声远送海门潮。 峰巅片石留三国,槛外长江咽六朝。 何处云烟辨吴越,此间苍翠压金焦。 老僧犹说孙恩乱,白骨青磷尚未消。 不仅同是地点,而且是所谓的“摞眼”。(刚刚按 苍翠,此处是名词。他这四句语法结构完全一样,尤其是“摞眼”,这才是真病呢。) 四平头也不仅限于中间两联,首联跟颔联一起也可能犯四平头: 贫难聘欢伯,病敢跨连钱。 梦岂花边到,春俄雨里迁。 一梨开五秉,百箔候三眠, 只有书生拙,穷年垦纸田。(宋/杨万里《和仲良春晚即事》) 清代的诗人、教育家许印芳评曰:“此章中二联炼句可学,三、四句合首联看,却犯平头病,此不可学。”从许评可知,不仅律诗要注意中间两联,其它联也马虎不得,紧挨着的两联犯复,也是毛病。(刚刚按 首二字都是名词+副词,是平头,但首联后面为动宾,颔联为主谓,因此此平头不为病,不必大惊小怪。) 如果不注意,甚至会出现首联、颔联、颈联六平头的毛病: 笳鼓喧灯市,车舆避火城。 彭黄争地胜,汴泗迫人清。 梅柳春犹浅,关山月自明。 赋诗随落笔,端复可怜生。(宋/陈师道《和元夜》) 纪昀评曰:“前六句皆双字平调,殊为碍格。”这里的“平调”即“平头”的意思。(刚刚按 六句前两字都是名词性短语,为联合并列结构,词义类同,形式类同。后三字结构分别是动宾、动宾补、主谓,整体问题不大。但六句皆平头确实太死板了。) 沟溢池鱼出,天低塞雁征。 萤飞明暗庑,蛙闹杂疏更。 药酺时需焙,舟闲任自横。(宋/陆游《秋雨排闷十韵》)许印芳评曰:沟溢六句,犯平头病,不可学。这是一首排律,计十联,上选有瑕疵的是七、八、九联。(刚刚按 首二字为主谓结构,后三字结构各自不同,各句的语法结构不一样,不为病。为平头对。但六句皆平头确实太死板了。)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 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 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唐/陈子昂《度荆门望楚》) 纪昀评论说:本诗“运用四地名不觉堆垛”。陈子昂做法的高明之处在于首联地名都置于句末,颔联地名都放在开头,错综排列,语法结构也不一样,让四句诗不拘谨呆板,这才是“不觉堆垛”又避免四平头的关键。如果写成:章台阶砌下,巫峡岛洲偎。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那就不止是四平头,还得了摞眼病。 同是陈子昂,他还有一首《春夜别友人》却有缺陷: 银烛吐青烟,金尊对绮筵。 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去,此会在何年? 有人点评说,这首诗能算上好诗,情感细腻,选景典型,细节生动,格律无瑕,对仗工稳,炼字准确,但若从完美的角度要求,则还欠理想。遣词造句有些单调呆板,缺少灵动变化的美。离堂,别路,可看做是动宾,但也可看做是偏正结构,看做名词,则“银烛,金尊,离堂,别路,明月,长河”犯复,或说犯了六平头,虽然瑕不掩瑜,但总是名人笔下的操作漏洞。(刚刚按 若是离堂、别路,看做偏正结构名词,那可不是什么“瑕不掩瑜”,而是犯了摞眼病,全是主谓宾结构,只是颔联的宾语是并列结构,其它两联是偏正结构的区别而已。改的话只要改颔联就是,原文“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试改为“离堂琴瑟绝,别路水山缠”,或“绵绵思琴瑟,碌碌绕山川”。) 相同的例子还有刘禹锡的《金陵怀古》: 潮落冶城渚,日斜征虏亭。 蔡洲新草绿,幕府旧烟青。 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 纪昀评说:叠用四地名,妙在安于前四句,如四峰相矗,特有奇气。若安于中二联,即重复碍格。跟上面一样,纪昀也没说到点子上,关键不在联次,机括全在位置与语法结构。(刚刚按 如果是“潮落冶城渚,日斜征虏亭。烟青新幕府,草绿旧洲城。”即使是前四句,也是平头摞眼。) 优秀诗人的创作实践给了我们一个有益的启发:如果非要连用四个地名或者其他名词,简单而行之有效的做法是错开排列顺序和位置。 马嘶古树行人歇,麦秀空城泽雉飞。 风吹落叶填宫井,火入荒陂化宝衣。(刘禹锡《荆州怀古》)○中二联。乍一看马、麦、风、火都是名词主语,开头还都是主谓结构,是四平头,但是不是就坏事了呢?清学者何焯对这两联有过专门分析:三四句流水对,五六句参差对。不过他从流水对参差对的角度去分析是不大准确的,不过这个分析指出,不能光看头二字。其实还是应从句式分析,结构上前四字相同“名+动+名”,似乎犯了摞眼病,但后三字不同,颔联主谓结构,颈联动宾结构。再加上对仗方式也大不同,颈联宝衣对落叶,荒陂对宫井,为参差对,使两联产生很大的差异。因此不认真分析,很容易打入犯四平头。 伊挚为媵臣,吕望身操竿。 夷吾困商贩,寗戚对牛叹。 食其处监门,淮阴饥不餐。(汉/杜挚《赠毌丘俭诗》)○三四五联。网上分析:诗中重复提及古人,并且都位于句首,也属犯了平头之毛病。(刚刚按 此是不管诗体的分析,大误。对仗犯平头是指四声出现后,只针对格律诗。此为汉朝诗,无所讳忌,不能说“犯”。三联皆非标准对仗,何来的“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