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课：七绝的章法

晓客

第八课：七绝的章法

先提一下五绝的写法。五言绝句只有寥寥20个字，短小精悍，却要立意不寻常，造语任自然，前后相联系，言有尽而味无穷。字句不求深奥，但无论写景还是抒情，总要字字站得住，字字能够打动读者的心弦，才能算得上是一首好诗。这是很难写好的。因此我们主要学习七绝和律诗的写作，在较长篇幅的充分锻炼的基础上，灵光闪现，兴之所至，或许会有精彩的五言绝句。



七言绝句的审美追求和五言绝句一样，但总算还有些规律可以指引我们上路。绝句要婉转回环，删芜就简，不需要刻画太多事物，表达太多情感，两三景物托起一点微妙情绪，就可以组建成一首不错的绝句了。而行文之中，须注意轻重、远近、浓淡、虚实、开合、顺逆等矛盾统一，就如书法，如果一个字每一笔画同粗同细，那是没有美感的。



绝句四句，正好分配给四个任务：起承转合。起句可以平铺直叙，承句要从容自然，这些容易办到，重要的还是第三第四句。第三句转句需要一定功夫，经常是用否定句、疑问句等，与前二句的陈述句有所区别，表达出转折或者递进的写作意图。第四句合句有的是延绵荡漾开去，也有的更加用力以收住全文，就像书法的末尾一笔，有的是渐淡渐轻，有的是加浓加重。



意绪上，第四句毕竟是一首诗的最尾一句，还不可以离开第一二句太远。比如书写“乙”字，第一二句就是那一横，第三句是那个拐弯，第四句是那个勾，勾的方向是第一二句那一横，既脱离开那一横，又有所照应。



七言绝句需要注意句型和语气的错综使用。尤其是第三四句，如果注意复句关系（并列、递进、选择、总分、转折、假设、条件、因果等）和语气（陈述、疑问、祈使、感叹、反问等）的综合选择，既保证了这两句的连贯，又使得整首诗摇曳生姿。如“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第一二句说庐山的形状各不相同，是简单的陈述句，四平八稳，为一首诗的基础。第三句用否定句，第三四句又是因果联系，诗歌主旨明确，因此三四句稳稳地站在一二句之上，有层次感。试看一些第三第四的诗句，大家会有直观的感受。
并列：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递进：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选择：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转折：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第三句转前文）
转折：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两句之间转折）
假设：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因果：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陈述：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疑问：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第三句问）
疑问：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第四句问）
祈使：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感叹：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反问：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以下就上文说的“第三句为主”和“第四句为主”介绍一些常用的七言绝句章法。


（一）以第三句为主。１、前二句或陈赋，或起兴，或议论，第三句以否定词转接。《高邮雨泊》/王士祯
寒雨秦邮夜泊船，南湖新涨水连天。
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第一句“寒雨秦邮夜泊船”开门见山点出题目“高邮雨泊”，第二句就写泊船之后所见：雨水相混，天水连接。第一二句完成了紧扣题目的铺陈。作者思绪万千，想到了高邮的历史名人秦观（号淮海居士，所以诗人称之“秦淮海”）。于是说“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看来王士祯很肯定秦观，说秦观之后的五百年来，人间再没有这样既有才又风流的人，显得无比寂寞。这首诗的第三句是七寸所在，由前两句的描写当前景象而转到对历史人物的评价，这需要费很大的劲儿，这些劲儿都使在了第三句上，其中“不见”这个否定词出了不少的力气。同样的湖上雨夜，张三可以想到身世飘泊，李四可以想到前途渺茫，不同的作者要表达什么，都可以在第三句予以折入，再推出第四句来。

２、后两句不是前两句的大转捩，第三句只需用虚词连接前后。《虎山擅胜阁眺光福寺以雨阻不得往》/王士祯
虎山桥畔尽层松，掩映寒流古寺红。
却上重楼看邓尉，太湖西去雨蒙蒙。
这首是山水诗，“邓尉”是邓尉山。前两句描写了虎山景色。下两句要说到另外的观景地点，就以“却”字连接，使得“看虎山”和“看邓尉山”自然衔接。如果第三句改为“独自登楼看邓尉”等，那么几乎没有转捩的意图。一、二、四句都是实词，如果第三句也如此，整首诗就显得笨重，得要个虚词来润滑之。

再看一首：
《骊山怀古》/王士祯
不复黄衫舞马床，更无片段荔枝筐。
只余今古青山色，留与诗人吊夕阳。
这首诗，来到骊山，如果别人写，也许会花笔墨描写一番骊山的景色。可作者只写了五个字“青山色”、“夕阳”。留出两句的篇幅，涉及两个典故中的两个东西：床、荔枝。也不是细写，只是说床也没有了，荔枝也没有了。不复……更无……，是递进，只余……有转折的成分，但不是很厉害的转折，而是顺着前两句的语气，给递进的情绪减速。这也没了，那也没了，眼前只得两样东西，青山色，夕阳，留给诗人凭吊。这与其说是诗，不如说是一句话。绝句就像小小说，往往不需要多么恢宏全面，截取小镜头，以小见大，反而写得好。

３、第三句故作假设或设问之辞，第四句回答。《咏柳》/贺知章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要注意的是，第四句的回答不是直截明了的，而是不离诗歌所特有的形象思维，有些回答甚至可以是含蓄的、虚指的。

再看一首：
《题胡玉昆宋梅图为程翼苍》/王士祯
风雨崖山事杳然，故宫疏影自年年。
何人寄恨丹青里，留伴冬青哭杜鹃。
“崖山事”说的是南宋皇室逃到福建崖山，在崖山和蒙古军大战一场，宣告覆灭。我们只看第三句，何人寄恨丹青里？这是故做设问罢了，寄恨丹青里的当然是作画之人。第四句如果回答是“某某画家”，那就不但无法深化主题，还有奉承之嫌。如果不说这个答案，那么寄恨之人还可以扩展到看画之人。整首诗的诗眼在第三句的“寄恨”，而第一二句是铺垫解释什么“恨”，第四句其实是回答怎样“寄恨丹青里”。

（二）再来看以第四句为主的。１、以第四句为主，用否定词作结。第三句多用时间状语或转折连词、因果连词与第四句呼应。《秦淮杂诗十四首之四》/王士祯
三月秦淮新涨迟，千株杨柳尽垂丝。
可怜一样西川种，不似灵和殿里时。

《华山道中即事》/王士祯
万山堆里看云松，曲崦幽溪复几重。
为爱泉声过林去，不知烟寺远闻钟。

２、第四句作诘问，第三句或呼应，或不呼应。《秦淮杂诗十四首之三》/王士祯
桃叶桃根最有情，琅玡风调旧知名。
即看渡口花空发，更有何人打桨迎？

《樊圻画》/王士祯
芦荻无花秋水长，澹云微雨似潇湘。
雁声摇落孤舟远，何处青山是岳阳？

七言绝句还有多姿多彩的章法，包括起承之法也有许多情况，限于篇幅，不做详细展开了。有的人，拿一批经典佳作来逐个分析其结构，然后依葫芦画瓢地写，这样不失为写作七言绝句的好办法。当然，真正的好诗，是要以胸襟、识力、学问为基础的。

黄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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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客

黄果树 发表于 2022-11-17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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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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