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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诗论家谢榛说:“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见谢榛《四溟诗话》卷一),这里所关乎的是语境多义问题。
语境有广狭之分,缀词以成句,缀词以成篇,句对于词来说是语境,句际关系对于句来说也是语境。语境通常有确定具体语言成份意义的作用,然而在诗歌中整体的语境却往往产生多义。有的诗单独地一句一句看,并不难懂,连成一片,构成完整的语境,却显得扑朔迷离,歧义纷出。例如李商隐的《锦瑟》算得这类诗的一个典型。诗云:
锦瑟无端五十絃,一絃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对于这首诗,北宋刘颁已说:“人莫晓其意”(见《贡父诗话》),黄庭坚读了也“殊不晓其意”(见黄朝英《缃素杂记》),金代元好问则感叹“独恨无人作郑笺”(见《论诗绝句》)。但越是读不懂,就越吸引人去读,解解纷纷,莫衷一是。要统计所有的解释几乎不可能,但无疑它是中国文学史上解释纷岐最多的一首诗。
首先对于“锦瑟”的含义就有多种说法,有谓实写乐器,有谓借喻一位名叫锦瑟的侍女,有谓借以自伤身世,有谓托兴以悼亡,有谓如西洋诗人以竖琴喻诗歌,此亦借锦瑟以自抒诗歌创作心得,如此等等,言人人殊,都难以确定。这个阐释前提的纷岐,直接导致对于关键的颈、颔两联的多元阐释,因而也产生了不同的结论。
这首诗中间两联都是用典。每一个典故语汇都有其核心意义和衍生意义,用典是取其与作者意向相契的那一点,它可以是核心义,也可以是衍生义,不同的用法可以产生不同的意味。然而倘若作者的用意不明确,典故语义的指向性就显得模糊,其潜在的多义暗示就得以自由展开。你很难说作者认定那一种含义,似乎感到同时兼有几种意义,你不能排除典故语汇的多向暗示,顾此失彼,莫知所从。
这首诗的句际关系是不确定的。句际关系的不确定,对于语汇的多义趋向失去约束,尤其是中间两联用对偶形式,句际的关连度极弱而联想度极强,对偶的时空跳跃和情景错综,打断了语序的线性流程,成为若断若连的点状序列,好像水面冰山,云中峰峦,只露出些许尖顶,底层的联系被遮掩起来了。
从作者的创作意图看,他似乎是有意显得朦胧,因为他所抒发的是一种不欲明言或不能明言的感情,“此情尚待成追忆,只是当年已惘然”,作者一开始就不想说明白,也没法说明白。对于一种微妙难言的感情,用硬性的语言强行表述,简直就是一种亵渎。作者异常珍惜这种感情,他所用的几个典故,都带有梦幻般的神秘意味和朦胧色彩,而且有意不加意向假定,“听其自然融合,在读者心眼中仁者见仁知者见知”。这位天才诗人的这首千古绝唱,应该说达到了他预期的抒情效果。
象《锦瑟》这样的诗,似乎处在“不可解”和“不必解”之间,或者简直就是“不必解”的。把这种多义的朦胧美,一颗在暗中发光的珍珠,移置到亮处来,失去了朦胧,失去了多义,失去了光泽,也就失去了这首诗。
人总是喜欢追寻事物的“意义”,这对于科学是十分必要的,对于艺术,特别象对这类本身就难以明言的诗歌来说,却不必太认真,你只要感受和体味到那一种特有的芬芳气味和诱人情调就足以陶醉了,硬要孜孜求解,从字缝中找出什么“意义”来,就显得有点“非分”了。
梁启超坦白地承认对《锦瑟》这样的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但我觉得它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到一种新鲜的愉快。须知美是多方面的,美含有神秘性的。”这是一种通达的态度,“不求甚解”,却真正含咀到诗的神秘之美,就象庄子“象罔得珠”寓言所揭示的道理一样。
求道如此,求诗亦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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