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代诗人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是谁都知道的事。五斗米——现在的75斤米,晋代的县令每个月的俸禄竟是如此之少,为了这如此之少的月俸要陶渊明这样一个自视极高的人去向一个在他的眼里什么都不是的上司——都邮点头哈腰自然是会让他受不了的,于是他便只好“归去来兮”了。当然这也只是一个说法,而陶渊明之所以归隐很可能还另有原因,比如避祸,因为当时的晋代称得上是一个很恐怖的时代,这恐怖我们是可以在嵇康之死的故事中去管窥一斑的。其后是唐代诗人李白的著名诗篇《梦游天姥吟留别》,诗的结句是“安得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也因此李白便只好跑到庐山放自己的鸽子去了,至于因为加入永王李璘幕府而被流放夜郎则是后来的事。
折腰作为一种变格的格律诗体应该是在唐代就已经有了,但我在写《京西折腰》这两首五律之前却从来没有尝试过。其实当时也并没有想要来写什么折腰体,而是鬼使神差似的将诗的第三、四联写成了与第二、一联相同的格式,感觉到自己出了错但却懒得或不舍得改,因为觉得除了格律不合之外那后四句的意思是并不错的,而且还想到了折腰体,于是便在写出了第一首之后还又写出了第二首,于是也便有了我的《京西折腰二首》:
京西折腰——北京西部所有的山首先是石景山,这山既不高也不大,但却有着京西第一仙山之美称。石景山凸起在永(无)定河的边上,又称失经山,据说就是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回来的路上过河时将经书弄湿因此不得不晒经也因此失经的地方,当然这也只是个传说,不知道是哪个什么人的杜撰而已。这石景山被圈在了首都钢铁公司的厂区内,许多人是并不知道其所在的,而我因为当年任教的学校就在其下面所以登上去过许多次。站在石景山上隔着永定河西望就是门头沟了,那也是我后来居住过许多年的地方,我也因此有了个西山老孙的名号。我小时候是在北京南城外长大的。出了永定门火车站(现在的北京南站)有一条大概是从永定河分流出来的小河叫花园河或南一道河,河上有一座铁路桥,当年——在后来的北京站建成之前——进出北京的客运火车都要从这座铁路桥上经过。我的家就在这条小河和这座铁路桥的边上,所以经常会在这条小河边上溜达玩耍或站在这座铁桥上看着火车从自己的身边隆隆地驶过。有时也当然会站在那桥上西望,也自然能看到远处起伏的群山,尤其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河面上映现出满天的彩霞,很是好看。当时在我的心中就产生了一个愿望,将来我一定要到那山里去看看,甚至也许会住到那山里去。结果这愿望竟然在我成年之后很轻易地就变成了现实。对于山的仰慕也许就是这两首折腰体诗产生的潜在原因吧。
其一
行車妙峰頂,邂逅野雞肥。——妙峰山是门头沟里很著名的一座山,号称是北京民俗文化之发祥地,可以驱车直达山顶。山上的庙宇很多,香火也很盛,但这些对我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我之所以偶尔会开车去山里转一转主要是为了看山——欣赏那些自然的美景。有时可以遇到松鼠、野兔和野鸡从你的眼前跑过去,那更是很令人愉快的事。
誤把登天悚,翻成下馬威。——车在半山腰上行驶,这一边是直立的山壁,那一边是深深的峡谷,真仿佛是在登天一般,惊悚是少不了的。但当你把车子停下来,走出车子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自然又会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英雄豪杰而好不威风了。
魯谷同虞藪,龍門若鳥扉。——鲁谷现属于石景山区,我在那里住过好几年,那里的鲁谷路给我的记忆很深,因为路面上每过十米(也或是二十米)总会有一道坎儿,车子会因此而咯噔一下子。那路据说是日本人修的,质量很好,绝没有坑坑洼洼的地方。门头沟山里有龙门涧,从龙门涧穿过去便是北京最高峰灵山,但未必能有几个人是通过这条路去登灵山的。上大学的时候我和我的同学们曾经去过。那时已经是五月,涧里面还冻着冰,时常还会有一个牌子告诉你要注意防范豹子。这也正是我要将其称为“鸟扉”的原因。涧分东涧和西涧,我们走的是西涧,那东涧据说是只有当地的猎人才可以走的。出了西涧是一个叫做椴木沟的小山村,山上山下正开满了山桃花,真仿佛是桃花源一般的仙境了。我是经常在自己后来写的诗里把西山的那边称之为虞薮——神话传说中太阳落下去洗澡的地方——的,但那不过只是我的想象而已,其实站在灵山顶上再往西看当然就又是河北省了。
黃昏三五處,恰得解玄機。——西山的美总是和黄昏分不开,我后来的许多诗都写到西山的黄昏,我与诗的缘分或许就是这样结下的吧。
其二
古道西風盡,東籬菊色殘。——北京门头沟有一条古道,古道上有着许多马蹄印,沿着这条古道走上去便是马致远故居,因为去了山下的韭园村喝酒,便顺便去拜谒了一下,其实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是马志远的故居倒也并不是很重要的事。几间平屋组成的一个小院子,里面有一些关于马致远的介绍,自然少不了他的“古道西风瘦马,小桥流水人家”。那个似乎是建在山顶上的小村子倒是很好,但现在既然成了旅游景点,要想在那里弄上个小院子隐居一下恐怕是有些难了。马致远晚年号东篱,大概是要学做陶渊明了,但我却还是只能作我自己——一个城市隐士。我曾经说过自己是隐居在城市与山林之间的人,所谓脚踩两只船,其实这该是一个无奈的选择。
淙淙流水細,靄靄曉煙寒。——这该是马致远《天净沙》的又一个版本了吧。
盲人騎瞎馬,藏僕頂新冠。——这正是我当时的特殊感受。尤其那“新冠”二字,马致远是不会理解的。
行至失經處,朝天有一歎。——我早就是个不相信任何宗教的人了,所谓跳出了如来掌心,也因此才自信可以成为一个诗人而且还真的就写出了那么多的诗作。但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早已经是一个不再需要诗的时代了,于是我的那些诗也只好用来自慰。能渐入佳境固然还好,但要我像查海子那样走火入魔可不行。我是时常在提醒着我自己的,也因此才活到了今天。
竟然有网人含糊其辞地指出了我的错误,说我的腰出了毛病。于是我便想到了我的这两首折腰体,也不管是与不是地硬着头皮来改写。于是也便又有了下面这个新版本:
行車妙峰頂,邂逅野雞肥。誤把登天悚,翻成下馬威。青鸟龍門道,鲁径白猿扉。百尺飛波處,泠然得契機。
古道西風盡,東籬菊色殘。淙淙流水細,靄靄曉煙寒。駑馬農人引,靈徽藏僕冠。失經臺上坐,行者獨長歎。
等改完了才发现这其实又成了五言律诗的正体,真是让我哭笑不得,也只能将其当成一个新的版本了。这个新版本是否比那个旧版本更好还是不如那个旧版本我是把握不好的。这就如同有人让我说出我所认为的自己最好的一首诗时我会说不出来一样。
在生活中我也是个很不情愿去向别人折腰的人,也因此只好做了这样一个城市中的隐士。但这一次的折腰却很好,不仅让我关于西山的诗歌又多出了两首,还让我对自己和他人都有了一种新的更为深刻的认识。
2022/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