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棉袄

孟小清

老棉袄


我有一件老式浅绿色麻线棉袄
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而成
“开工”时，棉袄的面子、里子
都是新布，瓤子也用了不少
崭新且柔软的棉花
生于家道殷实之家的母亲
并不精通缝纫，但是
她执意要给我亲手做一件
穿在身上既像样
又暖和的棉袄，她特意请来
熟谙缝纫的老姑
老姑指导并帮助妈妈完成了心愿
于是，在我结婚那一天
母亲帮我穿上了别致的新郎“礼服”


婚礼上，母亲不停地
笑眯眯的盯着我这个新郎
我知道，她是用一半时间看我
为我成家而高兴
而另一半时间，是在看
她艰苦劳动的“成果”
虽然棉袄用外罩罩着
可母亲的眼睛
却似乎有了“透视”功能
我是母亲的长子
我非常理解母亲的心思
因此，我用相当长的时间
集中展示母亲用她那并不太灵巧的手
为我精制的“暖心装”


时间久了，一些老式传统服装
逐渐过时，相继“下架”
年轻人更多地
开始追“新潮”，赶“时髦”
我自然也想淘汰
犹如明日黄花的“老棉袄”
母亲似乎很不理解我的“弃旧图新”
她说，我给你买一件好外罩套棉袄
谁也不会知道你里面穿什么
我用“大道理”跟母亲解释
新事物代替旧事物是客观规律……
母亲听罢，好像很不以为然
一件远未到“退休”年龄的衣服
怎么说“扔”就要“扔”呢？


我漂洋过海在外工作数年
每年的冬季和初春
老棉袄一直穿在身上
尽管时移世易，老棉袄已经很“土”
而且我也不很喜欢这过时的款式
但每当想起母亲
缝制老棉袄时一针针、一线线
那很是认真也很是辛苦的样子
每当看到母亲看老棉袄时
那特殊的目光和神情
我对老棉袄就不忍割舍
让它一直陪伴着我
既温暖我的身体
也温暖我的心窝……


我家从农村进城的第十一个年头
本该得享清福的母亲
未满60岁就匆匆走了
母亲在世几十年，常常旧衣加身
她儿女众多，几乎已忘了自己
新衣服都给儿女们穿了
她的衣裳就那么几件
基本上都洗得褪去了先前的本色
我见母亲的穿着太过“寒酸”
曾买了一条不错的裤子给她
可她只穿了几天
就被爱美的二妹给“抢”去了
母亲虽然颇有些不舍
但也没说什么
因为手心手背都是她身上的肉


如今，母亲离世已经30余载
我的家已几经迁徙
每次搬家，总要淘汰一些东西
整理衣物时，不明就里的妻
把老棉袄翻了又翻，看了又看
随手把老棉袄扔到了丢弃物一边
我不假思索，急忙又捡了回来
妻不解其意：这老棉袄现在还能穿吗
我说：“就算不能穿，但也不能扔”
妻撇嘴，我“固守”
不妥协，不放弃
我又把老棉袄叠好，放在衣柜的里面
我和老棉袄难分难舍
老棉袄已成为我生命的眷恋


老棉袄从诞生到现在
40多个寒暑荏苒流逝
我早已从青年进入老年
不知为什么，人总是越老越恋旧
对毫不时髦的陈年旧物深情款款
今天又是五月八
西方人在这一天给母亲过节
敬母爱母怀母念母
乃是人类共同的情感
母亲与我们诀别再无音信
过没有母亲的母亲节多么伤怀
心有千千结也难表情一分
想着，想着，我又把老棉袄
从衣柜底部翻了出来
看看袄面，瞅瞅里子
瞧瞧针脚，摸摸扣子……
老棉袄上面，母亲的手泽还在
我把老棉袄紧紧贴在脸上
久久不肯移开……

                                                                                                                           2022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