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律诗的四病 文/唐风

羽佳蒙汜

   律诗是诗中大户，历代诗词家多偏爱律诗。古人说：律诗妙在音节，格律风神尽在其中。格调高雅，对仗精工，节奏明快。读来清脆鎏亮，情韵悠长。若其中有瑕，自然影响韵律美感。
   什么是律诗，怎样才称得上律诗？明末诗论家徐增有此说：「八句何以名律，一为法律之律，有一定之法。一为律吕之律，有一定之音，不可不合。」就是说相比其他诗体，律诗须音调和谐。整齐中见参差，参差中见整齐，整齐是句式，参差是音步。音、形、义的配合，构成多维的变化。胡应麟在《诗薮》中称其为：「綦组锦绣，相鲜以为色，宫商角徴羽，相形以成声。」一个诗人，若不能写出几首自己满意，别人认可的律诗，真有愧于诗人的称号。
   那么律诗是不是开始就一步到位？还不是的。大家知道中国是诗的国度，诗经是世界第一部诗歌总集。自南朝永明四声八病说出现后，诗歌形式巳部分由原始自然产物向人为艺术过渡。于是近体诗开始萌芽并在唐初成形，五七律因其音节流畅适合吟唱而倍受青睐。经盛唐诗人杜甫等的「运古于律，境界渐大，变化出奇，律体方尊。」到中晚唐刘长卿、李商隐、温庭筠诸家之汇通源流，发掘完善，其形体、格调、气势更趋精纯。出现了一大批哙炙人口，流传千古的佳作。唐诗三百首中律诗就有一百二十多首，占百分之四十，可见其受欢迎的程度。
   然社会在发展语言在丰富，诗学也在探索中深化，诗歌逐渐走向精致。清初诗界出现了多种流派，其中的格调、肌理之说有相当的影响力，对史上诗家进行了重新梳理与品头论足。在肯定唐人注重意境、气韵、比兴的同时，对限于当时历史条件，语言环境，即古今宽严不同而出现的形式进行指瑕。沈德潜等提出：「诗贵性情，也须论法。所谓法者，行所不得不行，止所不得不止。而起伏照应，承接转换，自神明变化于其中。」于是论诗中一些如四平头的概念，渐为后人所注意。近代修辞学的出现，为今人创作和鉴赏律诗，发出了新的挑战和要求。已故岭南诗论家张釆庵先生，据此提出了新的律诗四病之说，已为诗学界所认可。这四病分别出现在律诗的中间二联，以其所在位置的形象叫法为：平头、内外同科、折腰、合脚。确切地说是律诗中间二联的瑕疵，因这二联是律诗的灵魂，故称其为病也无不可。
   我在认真研读张先生的论述后，对他的治学精神深为佩服。现代人写律诗若失去古人的意境气韵，却沿习了古人的瑕疵，确实不可取。一首律诗的颔颈二联稳否，决定着整首诗的高下优劣，是需要引诗家重视的。检阅自己以前所作，翻开各地微刊出版物，这种情况比比皆是。下面举些例子，谈点个人浅见：

〈一〉平头，即四平头或称四屏风。出现在五、七言律诗中间二联的第1、2字。就是这四句开头的第一个词组，出现相同词性或相近词类的词语组合。如最近读到一首《圆梦曲》的七律，就有这种情况：
端午前朝又问天，
先人美梦至今圆。
嫦娥陈酿千年酒，
织女新缝百褶衫。
王母反思常闭索，
玉皇正想快通关。
诗仙感叹登天易，
欲改当初蜀道篇。
   听说此诗被某刊评为新世纪二十年优秀作品。写火箭升空，用惊动天上神仙以提升境界，固然是好，但多了就俗且滥。况结构呆板，承转没变化，观念陈旧，主题不突出。如用纪昀、沈德潜的平头说，中二联用了嫦娥、织女、王母、玉皇，巳经构成四平头。加上起结联中的先人，诗仙，七律就八句，这平头也太多了些。

〈二〉内外同科，也叫四同科。就是七律的中间二联第3、4字，即这四句的第二个词组，都用了同一词性的词语。日前从朋友送的一冊诗集中读到一首七律，诗名为《神五》：
神舟五号太空航，
热泪盈眶喜若狂。
晓日腾云披绿毡，
祥光耀霭表衷腸。
银星泛眼传情意，
皓月扬眉送夜光。
举目欢呼扬宇宙，
中华饮誉赞歌长。
   这位诗家同样怀着喜悦心情欢呼神舟飞船升空。他不用仙界神人的惊奇出迎，而用了描写自然景观的手法去表现：晓日、祥云、银星、皓月。对这四种自然现象就免不了用：腾云、耀霭、泛眼、扬眉去烘托。甲乙丙丁开中药铺，药物效果详细说明。于是正好出现了动宾组合的同一词性，而构成内外同科。难道写神五上天没有别的形式，没有更需要表达的景语吗？

〈三〉折腰，也叫断腰，四折腰。就是律诗中间二联的末3字，其词序排列都是：一 二，一 二的组词形式。如有首叫《牧场咏马》的七律：
度过严冬又一春，
新年好景惠风欣。
黄牛沃野嗜青草，
白鹤长空戏彩云。
赤兎扬啼舒壮志，
乌骓奋鬣啸雄浑。
今朝若见狼烟起，
傲骨铮铮铸国魂。
   诗写牧场春天景色，有黄牛在悠闲吃草，有白鹤在空中戏云，非常惬意。又写了草原主角马儿，有关公的赤兎马，有项羽的乌骓驹，很有想象力。收结也很好：倘若边境烽烟起，这些战马和牠的主人就会奋起铸造长城保家卫国。是一首很不错的借咏马赞美牧人诗，缺点在于句式雷同：中四句末3字嗜青草、戏彩云、舒壮志、啸雄浑，同样用了：一 二，一 二结构，使音节失去抑扬顿挫的生姿之妙。

〈四〉合脚，又叫枱脚，四枱脚，故名思义如一张方桌四脚落地。就是律诗的中间二联末尾3字，其词序排列都是：二 一，二 一结构，与断腰刚好相反。如某刊曾登的一首《游张家界》诗即此：
绿水青山百鸟鸣，
烟缠雾绕湿衣轻。
俯观云海波涛涌，
遥望峰峦阆苑呈。
西岭丛林楼阁秀，
东崖瀑布涧泉清。
千寻峭壁猿猱跃，
世外桃源胜日行。
   这首写张家界的诗只有赋没比兴，只有画面陈述沒有感情表达。中间二联的句末是清一色的二一，二一音步。波涛 涌，阆苑 呈，楼阁 秀，涧泉 清。就连起结二联也都是就个句式，就更显得呆板僵硬缺乏灵动了，一幅美丽的画卷，因而少了引人入胜的诗意。

   怎样避免律诗四病，张老先生开出二方，概括如下：
一．律诗的中间二联，第1、2字（第一词组）和第3、4字（第二词组），切不可同时（注意是同时）用并列词组、偏正词组、主谓词组或动宾词组，否则就会出现 平头 和 内外同科。解决办法是保留满意一联，调整重组另一联。
二．律诗中间二联后3字词序固化，是造成 折腰 与 合脚 的原因。这两者都会弱化律诗的音律声韵和节奏和谐。解决办法是调整其中一联的音步排列程序，音步调整了词序自然解决。两联最后三字的词序，若颔联为二一，颈联必为一二；若颔联为一二，颈联必为二一。
   话说回来，律诗四病，是在格律允许范围内，充其量就是瑕疵。古今名家作品也不乏此瑕者，有些因立意高雅 气势豪壮，照样成为佳作。创作完美的律诗确实不容易，对初学者不能责备求全，允许有渐进过程。但对已有基础的诗家还是要严格要求的，如果一首本就诗意境平平，词语浅俗浮泛，再在中间二联关健对仗句上犯病，而且还有两病、三病齐犯。（如《游张家界》就连犯内外同科与合脚；《神五》则连犯平头、内外同科与折腰。这样的诗实在难以示人，是需要再下功夫的。
   在诗社群聊林立的今天，有个冠名无邪的诗社，是由中华诗词学会创始人之一，当代著名诗人毕彩云老师创立的。诗社聘有多名当今诗坛名宿为顾问导师，会员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高手。无邪园地发表的作品，也都是优秀之作。象上面提到的律诗四病问题，就很少出现。前天读到康现在老师一首《步韵包德珍老师谨呈遐龄》，体格建构、气韵内涵僅不俗，录此分享：
容颜如玉质如冰，
道德鸿篇比月明。
学海传珠神韵起，
诗坛掌教惠风生。
若非文曲下凡界，
应是绿华扬世名。
宝婺星辉延八秩，
谨呈辞句表心声。
   这是一首贺寿诗，寿星包德珍老师获聘无邪诗社首席顾问。首联起句用特写镜头拍摄了一张形神兼备的诗人肖相。包德珍老师网名渔艇丽人，人如其名，虽年逾八秩，但岁月带不走她的气质与魅力。她的美德与杰作，堪比清风明月。颔联切入主人公的艺术人生，自从与诗结缘就全身心投入其中，凭借勤奋与悟性，脱颖而出卓立诗坛。独乐不如众乐，她掌中华诗词论坛至今，长年在外讲学传播诗教而乐此不彼。「神韵起」，「惠风生」是最好的写照。 颈联笔锋一转，双典并入。诗人何以能含英咀华妙笔生花？莫非是文曲星下凡，萼绿华转世？恰到好处的用事，可避免平铺直述的平淡，给读者留下回味与联想，提高艺术感染力。末联以二十八宿中北方婺星之辉光，比喻女性的品德高尚人生亮丽，而眼前这宝婺已璀璨八十春秋了。作者出于对长辈的尊敬，恭谨呈上这篇「天女量衣，不差尺寸」的贺诗。贴切此人此事，方为题目佳景。不愧为贺寿诗中的佳作。
   可见一个学养深厚的诗人，是能够驾驭任何题材，避开诗中四病，创作出结构严谨，节奏明快，语言流畅，情韵悠长的现代律诗的。

作者唐風简介：
   诗人，诗评家，兼修文史，涵泳国学。纽约华文作家协会，美洲中华书法学会，中国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现为冰心文学网站特邀顾问兼撰稿，纽约诗词研究班导师，上海格律诗词社专家委员会委员，无邪诗社社长兼主编。喜探索辨微，求古寻论。

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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