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换个角度看世界

王泽生 · 发表于 2015-4-12 17:42:35

日记：今天出院的多，百姓看不起病，换个角度看世界
（写于2015-4-10下午呼兰城，星空网吧）

4月10日早5点半，醒，晴，晴天会带给人快乐。窗外大松树墨绿，缺乏生气，却呼吸着青绿色的水蒸汽。我没高烧，上一天吃了两片退烧药，转为低烧，血热，两手手指肚脱皮了（马国友的大儿子提醒的）。老早去食堂，黑米粥小米粥各一碗，一个鸡蛋一个馒头。
早上没查房，很晚才开始吊瓶，今天护士很懒。单某慢踏踏的，给我左胳膊弄滚针了，换扎右胳膊。
天气预报说还在降温，室内阴冷，这座城市也停热了，医院也是。病友们说就是找院长，也不会给你烧锅炉了。春寒好健壮，阵阵阴气像鞭子一样深刻。昨夜下雨了，户外湿漉漉，雨是悲欢离合，也是乡愁，所有的住院者都会上火。这病是富贵病，三分治七分养，心态和食疗比什么都先行。

节令真快，仿佛刚刚一转身，就站在了春脖子的末端。这里，人送绰号疗养院，凡来住院的都被拖上大尾巴，住院周期漫长。可春天里万事开头忙，大都有自己的生计，谁能熬得起呢，所以住院后，立即出院成了一种趋势。只是这4月，太轰轰烈烈，一切奔忙的脚步无法停歇。
一些故事正在蠢蠢欲动。今天512三个出院的，马国友、兴隆镇的老姜头、五常市的一个老汉。北京老汉分水果给室友，是亲戚们看他买的，因为大家伙帮了他。马老大分了一些香蕉，转赠给我，他回去借别人的合作医疗，在诊所打针了。他老婆来了，他吊瓶挂的早。我挪到他的床位，被护士劈头盖脸数落了，怪不得干了六年没升迁，太死板。

树抽出了新芽，大地醒了，生命力挂在了蓝天。今早兴隆镇老汉，那个糖尿病越治越重，竟然吐血了在痰里，他始终说点莫西没感到见效。他女儿值夜班，半夜背她去厕所也够吃力的，他姑爷白班，女儿两口子在外租了个店，小月亮那双人间30，单人间20块。
王大夫要给他点止血药，一看那血痰，就说肺子的腐烂物吐出来了，是正常反应，就停了。她说我别累着，我那真菌名字化验室告诉了，肺空洞也容易咳血。咳血痰是治疗过程中正常现象。
这老汉的糖尿病和结核病是矛盾的，而且他两腿没劲，不能行走。他回去要先治腿，主要是经济压力，来了才四五天就1万块了，而回巴彦县住院，费用很低，报销的还高。原来他的病在哈医大二院、省肿瘤医院，被当成肺癌小细胞癌了（CT影像和肺结核差不多），要取病理做切片，但糖尿病，刀口不愿意好。这一耽误就是三年，也曾来过这，被一个大夫当成癌症，支到肿瘤医院去了。这三年里吃抗癌偏方了。他女儿把别人给的水果送我们了，我又让给通河的两口子了。

窗外，阳光真足，足够的亮，那是雨后的初霁。那两棵白桦大张着眼睛，门口那床位，五常市的老两口毫不客气，把别人给的水果装走了。他们出院很顺利，老汉早上就吵吵不见效，他一天打三次吊瓶。他主治大夫是个实习生，一个新毕业的女学生，没临床经验。她只好搬出唐金涛，大个子，看了他的CT，听了罗音，但老汉还是走了。他家里一大堆稻田地的活儿，等着他这座半壁江山呢，他老伴张罗不来。
老汉的老伴很吝啬，舍不得高价住院，五常市来电话说那边便宜，治结核病全国都一样，就那几样药，回去住院一年可劲两万块钱，在这几天就两万。他也扛不住了，他老伴昨天啃的凉干粮，真节俭。我觉得，节俭就是他们死后的骨骼。

这三位出院的，各自寻找省钱的治疗路子去了。他们走得决绝，一看事情不妙就拔家伙走人，他们比我有勇气。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我年轻的时候，找到了一种生存下去的精神力量。
临走，兴隆镇的胖女留下一个恐慌，说，内五走廊北头有个肺结核开放的，开放了的是传染期。她爹齁拉气喘的说，花钱这么快，挣钱那么容易的么。今天出院的多，百姓看不起病，我应该换个角度看世界了。马老大把吡嗪叫大白片子，直接含在嘴里直至融化，相当的苦，这就是药味。是药三分毒，强力治疗之所以叫化疗，缘故尽在于此。生活是一部电视剧，也是苦的，人到中年，我固守自己的一隅，苏东坡那样快乐着。
我是最后一位点完的，中午来了父女俩，老翁在门口那位子了，他花一万多了才住院来的。他小女儿很干净，嫌弃这里细菌多，卫生条件差，我把垃圾清扫出去，她亲自清洗拖布，拖了两遍地面。此前，高某两口子吃饭去，回来注药走后，室内已经收拾干净了。他老伴今早从家返回来，拎走了那水果。老高急着出院，刘大夫不让，说没淌干净呢胸积水。老高着急啊，家里水泥管都开工了。

马的弟弟和大儿子想做弹弓，外头卖的气门芯不结实，医用橡胶带最好了，护士站有，可有监控。单某来512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他儿子索要，她借口有限量拒绝了，她转身给别人扎针，他们拽药车上的新气门芯，马老大用腿蹬他老婆，这才罢手。他儿子借故出去，把车子恢复原态，这小子很鬼。马老大是个很有经验的小工头，貌似不拘小节。
他们走后，下午2点我离开时候，开始紫外线杀毒。在下坡道西，如意快餐，鲜蘑炒肉片小盘8块钱，哪来的肉啊。今天我所目睹的一切，充满了勾心斗角，窗外的云雪白雪白。病房空荡荡，还会来新人，明天还会下一场春雨。下雨了，真好。

呼兰历史文化公园，隔窗便是，来这这么久，我一直没有去看看。有人放养了小松鼠，经常可以看到蹦来蹦去，隔窗就看得到。院内松林的鸟鸣多起来，也深起来，我开始怀念故乡。日渐苍老的故乡，并不隔山隔水，我却似隔－海－遥－望。我知道，因为我老了。
或晴或雨，随心而遇。一个小小病房，充满多少生死困顿，充满多少人生況味。那些不住溜的咳嗽声，那些忍不住的鼾声，那些交不起住院费，而被迫出院的脚步声，就包括我。怪不得克东县的病友老张，叫这里高收费是大丰收。其实，大丰收是黑土地的一道农家菜。这火辣辣的高收费，乃至发黑至极，把那些东北大手烫得激灵一下。
四月的太阳啊，穷人看不起病。春天了，为何还有十万吨的冷，而整座江山的白，何在呢。这场雨水，可以让死亡欢腾雀跃么，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