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21-5-14 19:46:03
|
显示全部楼层
下面简单说说经典诗词与实验体诗词的区别,以便让那些一边高喊创新一边又对这种实验体诗词指手画脚的死脑筋读者开开窍。
第一个区别是节奏。不知你发现没有,上述几首诗词除绝句外,读起来与经典诗词的语感是不一样的,这缘于实验体打破了经典格律诗的句子节奏。不是说经典诗词中绝对没有这种节奏的句子,是很少,没有如此大规模集中出现过。我们知道,经典格律诗的句子节奏是三拍(以七言为例):2+2+3,这和汉语的一个语言规则有关:语素必单,音步必双,双音节一音步占主导地位,要不丽偶、对仗就是不可想象的,也不可能有格律诗和辞赋。古汉语是单音节语言,单音词可以造句。“朝辞白帝”的白帝和现在没什么区别,你可以把它换成泸定、康定、拉萨,只要较高的地方就行,区别在于“朝辞”,这是“早晨辞别”这一短语的缩略式,白话文必须完整说出来,要不就是古汉语味道。上述实验体诗句读起来之所以怪怪的,就是这个原因,它破坏了格律诗七言的节拍,使节拍与意义单位发生了错位。本来应该说“十万图画相叠印”的,而今在第一节拍处用了一个三音节的“十万幅”(超音步),读来就有点怪异。但是现代汉语又必须这样说,不这样说就是古汉语,除非你把“十万幅”改成“十幅”或“万幅”,但这是意义的改变,属于另一回事了。其实,这反映了古汉语单音字造句与现代汉语单音字构词的重大区别,需要仔细分辨。
第二个区别是意象。我们都知道经典诗词中心意象带主要集中在风花雪月、梅兰竹菊上,这些意象群普遍带有典雅的特点,并且意象密集,信息量大,加上典故的大量运用,形成了言简意赅,委婉含蓄的风格,而实验体诗词的意象则偏于现当代事物,不仅没有那种典雅的特点,甚至可能粗俗丑陋。这是一目了然的,尤其是现代都市诗与古典山水田园诗的区别最大。时间进入了21世纪,社会发展到信息时代,古典山水田园梦早就被打破了,它们不过是我们偶尔休闲游玩的去处。自从1857年波特莱尔的《恶之花》问世以来,世界文学的审美情趣就发生了极大转变,古典变为现代,田园变为都市,而都市恰恰是一个人欲横流的地方,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仍然沉浸在“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田园诗意里呢?也许作为调节未尝不可,但不应该是主流。正因为如此,实验体诗词才要抛弃优美的田园意象大量使用现代都市意象甚至是丑陋的意象。
另一个是意象密度问题。古诗词的意象是高密度的,实词多虚词少,甚至有“鸡声茅店月”这种只用实词的诗句,还有没有表层衔接的“枯藤老树昏鸦”这种蒙太奇镜头似的诗句。实验体不是不可以这样写,但它的根基是语体文,必须尽量使用白话,如此,以前好几个意象一句的诗现在就可能只有一两个意象,诗意会受到严重稀释。怎么办?办法不是与古诗比拼意象密度,而比结构,即实验体诗词的优势不在意象密度上而在篇章上。这就是第三个区别:诗意区别。
诗意是个笼统的说法,也可用意境、境界、意义来代替,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就说的这事。
白话诗的优势不在辞藻、句式、典故上,也不在意象质地与密度上,它的优势在思路上。写诗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传达新经验,并且是以感性的符合诗式的方式来传达。从这一点来说,思路可以弥补其先天不足。我们看到过太多徒有辞藻的伪经典诗,这不正好可以拿来纠偏吗?思路决定高度,用在写诗上正适合。这里,思路主要指的是不同于常情常理的一种新颖独特的情、理、境界。有了好思路一切都好办,哪怕词、句差一点也无妨,因为这种诗意是结构性的而非装饰性的,不在乎外表如何。由此便引发出一个问题,我们读这种诗不能只看辞藻、句子,不能再玩摘句的把戏,而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整体意蕴上,尽可能地多关注其节奏、语气和最终营造的诗境——这种诗境多半是隐喻性的或象征性的。如果说经典格律诗的意境大多是传统的如清新、雅致、典丽、雄浑、高古的话,实验体诗词的意境则是现代的,是一种倾向于哲理的沉思。所以,实验体诗的意味多是一种益智的理趣而非古典的体验式沉溺。
至此,是否意味着一切万事大吉,高枕无忧了?当然不是。问题的核心是,你为什么不干脆抛开格律诗这个躯壳另起炉灶自创一体呢?问得好!创新的道路何其艰难,这不仅需要有才力者大胆尝试,还有一个历史发展积累过程。格律诗也是经过了几百年发展才确立的,难道我们能凭一己之力一步登天,创立一种新体裁?简直是痴心妄想!关于创新,雅克布逊是这样认为的:“正是在与那个传统背景发生对照的情况下,创新才能被设想出来。形式主义研究清楚地说明,这种同时保留传统又与传统决裂的情况构成了每一部新的艺术品的实质。”创新从来不是从天而降或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恰恰相反,它是在旧有基础上的改进,犹如老树新枝。格律诗的模式好比行船时依照的江岸,有了江岸才不会汗漫无边,迷失方向。选择格律诗这个躯壳进行尝试正是为了不至于迷失,这是一种类似蝶化的尝试。如果说这种尝试还有些新意的话,这不表明它已经成功,相反,说明创新的道路还很漫长。我们从来不缺乏新思想新感觉,所缺乏的是一种自洽的形式,随着中外文化交流的增加,这种现象将越发突出。“新文化运动”所倡导的那种“新诗”(自由诗)也是如此,它们最缺乏的恰恰是文体意识,而文体意识的本质是一种形式自觉,否则诗意就不能自洽,甚至会羼杂众多的非诗功能。形式不仅仅是装载内容的一种工具,而是与之一道生长的一种共同体,就像我们的神经与思维一样,没有不借助神经而赤裸裸存在的思维。诗之所以是诗而不是小说散文,首先意味着它是一种不同于小说散文的“形式”,有其独特的美学要求,否则诗这个体裁就可以取消了。这样看,是应该重视形式了,而这种形式的自觉绝不仅仅只有借道格律诗这个法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