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黄若初 于 2020-9-7 21:23 编辑
为了便于解说,先将李白《折杨柳》全文标注平仄,开列如下:
垂杨拂绿水,摇艳东风年。平平仄仄仄,平仄平平平。
花明玉关雪,叶暖金窗烟。平平仄平仄,仄仄平平平。 美人结长想,对此心凄然。仄平仄平仄,仄仄平平平。 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前。平平仄平仄,仄仄平平平。
有诗友问我:本篇是入律古风吗?并且提出两点依据:1.使用律句,押一先韵,却有三个出句是拗句,四个对句全部三平尾;2.结构不符合律诗正格,只有颌联对仗,有三联连续失粘。 由于此诗涉及到一些特殊的格律技术,需要详加解说,特撰此文作答。 首联“垂杨拂绿水,摇艳东风年。”出句三仄尾,对句三平尾,形成双拗;对句首字平,也是拗救(详见:李白《听蜀僧濬弹琴》格律问题之解析)。此联是变格的律句。 颌联“花明玉关雪,叶暖金窗烟。”出句没有选择正格“仄仄平平仄”,而是使用了“平平平仄仄”, 故意失粘,形成折腰体;又将三四字平仄互换,变成锦鲤翻波体。对句三平尾,这一点确实是特殊情况,从格律角度来看,也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因为要和“玉”字对仗,完全有可选的仄声字,只能说是作者有意为之,想让诗句显得古拗。 颈联“美人结长想,对此心凄然。”原理同颌联,也是折腰体。出句使用了拗极句式“仄平仄平仄”,但是对句首字依然是仄声,没有改用平声去拗救,并且再次出现了三平尾。再结合中两联来看,颈联不对仗,只有颌联对仗,这种情况恰恰与蜂腰格(全诗只有颈联对仗)相反,这是比变格更罕见的情况。由此可见,颈联延续了颌联的风格,而古拗程度更甚。 尾联“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前。”还是折腰体,与颌联、颈联的原理相同。至此可以发现,由于连续三联折腰,造成了全诗的句式完全一致,最终演变为顺风体;连续四个三平尾,显得古拗又齐整,正是本诗最特别之处,绝非偶然。 虽然本诗的句法与正格相去甚远,却不能视为入律古风。入律古风可以失粘、失对、折腰、变格,但基本上还是遵循律句原则的,一般不会太过于古拗;另外,入律古风一般以七言为主,韵脚在多数情况下平仄互叶,四句换韵一次,换韵的第一个出句入韵,形式上如同数首七绝的集合。王勃的《滕王阁诗》便是极好的典型例子: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平平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平仄。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仄仄平平平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仄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平仄平。
所有的句子全是律句;前四句中的“渚、舞、雨”押韵上声七麌,像是仄韵七绝;后四句中的“悠、秋、流”押韵平声十一尤,如同平韵七绝;第七句失粘折腰;仅有两句对仗,六句不对仗,不存在“首颌颈尾”的四联划分。 对比之下可以发现,王诗与李诗有很大不同。首先,李诗完全是顺风体,而且拗的程度很高,标准律句一个也没有;其次,李诗一韵到底,没有换韵,无法形成两首不同韵部的绝句。至于字数问题,因为入律古风也不完全都是七言,姑且不论。 另外,有必要略谈一下折腰体与唐代诗人的关系。据考证,折腰体一词最早见于中唐高仲武编选的《中兴间气集》中,该书于崔峒的《清江曲内一绝》题下注明“折腰体”。崔峒是大历十才子之一,但实际上折腰体于初唐时期便已出现,在《中兴间气集》成书之前,李世民、上官仪、王勃、陈子昂、骆宾王、张九龄、李白、杜甫、王维、韦应物等,皆有折腰体作品问世,其中不乏名篇佳作;而顺风体则是一种特殊的折腰体形式,同为当时产物。时人甚至将两者用于科举和应制,得到了朝廷的认可,拥有正当合理的地位。因此,李白写折腰体和顺风体是符合时代风尚的。 综上所述,李白的《折杨柳》不符合入律古风的要求,应该算是一种拗极的顺风体,本质上仍可视为盛唐时期变格的律诗。 就此搁笔,草草不尽。
黄若初庚子年秋书于紫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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