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蚕情缘

余览

清明节，回了趟乡下老家，任务是未能兔俗的上坟祭祖。下了车，行走在田间小道上，使我感到新奇的是春意浓浓的绿。杨柳，麦苗，小草······都在尽情地展现青春容颜，吸引着路人迷恋的目光。     溪湾里的沙土上的一片桑林更引起我的注目。那稠密肥大的叶子在艳阳下绿得耀眼，绿得发亮，我记忆深处的一组优美诗句也随之而出：美女妖且闲，采桑岐路边，柔条纷冉冉，绿叶何翩翩······     桑和蚕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秧。”还有《春蚕》里阿多的青春骚动也和桑蚕有关——年轻时读的书大多忘却了，惟有这故事的情节记忆犹深。     我的家也曾养过蚕。     小时候，看到一张张白纸，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颗粒，那颗粒比芝麻还小，比针尖略大。母亲说那是蚕种儿，我可怎么也不能和白白胖胖的蚕宝宝联系起來。这东西也就是怪，没过几天，就蠕蠕地扭动起來，小得像蚂蚁；可长得也真快，过不了多久，就变成很起眼的蚕宝宝了——通体洁白，浑圆肥嫩，貌样十分可爱。它们没日没夜的吃，食量大得惊人。成千上万的蚕宝宝吃起來的声音很好听，“沙沙沙······”如飞沙落地，似冷雨敲窗，有节奏，有乐感，轻灵欢快，舒心悦耳。     蚕宝宝很娇气。不能饿，一饿就产不了丝。所以我们全家都很忙，大人孩子都要不停地釆桑叶。附近的桑叶不够吃，要跑到十里、八里之外去釆摘。春天雨水多，蚕宝宝吃了沾水的桑叶就要生病，要把湿叶晾干；有时來不及，就要用干布一张张擦干净。小小的蚕宝宝牵动着一家的命运而生计，大家都像哺育婴儿一样呵护着它们。进蚕室要换上干净衣服，要净手，不吃荤腥，不能大声说话，禁说忌语；还要敬奉蚕神，求其保佑。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马虎。     在养蚕的日子里，我也不闲着。傍晚放学后，我还要出去采桑叶，到了天黑，我背了满璊一竹篓桑叶回家，母亲早在门口笑眯眯迎接我，一边帮我卸下竹篓，一边夸个没完。我心里比考试得了满分还高兴。     蚕过五眠后，就不吃不喝了，整个身子变得晶莹明亮，透明的肚皮里满是亮晶晶的液体。这表明它该产丝结茧了。此时刚好油菜收割完毕，我们就把打了籽儿的油菜秸子扎成一束束，竖着放到蚕室里去，让蚕宝宝“上山”。蚕匾里的蚕宝宝紛纷爬上秸子，各自寻找适合的位置，就摇头晃脑吐起丝來。末后，蚕宝宝被一个圆鼓鼓白得发亮的东西困住了，那就是茧。蚕茧儿厚薄一致，密不透风，天衣无逢，是一件巧夺天工的杰作，真让人叹服，自愧弗如。这小精灵技能确实高人一筹，它为自己造了一个多么精致舒适的安乐窝，从而使我否定了“作茧自缚”的贬义，惊叹生物世界的奥妙无穷。    “村南村比响缫车。”收获是喜悅的，但也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把一个个蚕茧儿放到开水锅里去，待抽完丝，眼前的蚕宝宝已面目全非——萎缩成一团，体积要比原來缩小好几倍，灰黄僵硬，完全丧失了原先的丰采。孩子们都抢着吃，说味道很好。但我不忍心吃它。     每当我看到蚕宝宝就会想到它可怕的命运，产生一种无可名状的忧伤。直到后來读到一篇《凤凰涅槃》的诗，心里才释然许多。凤凰在烈火里涅槃，我们的蚕宝宝也在沸水中涅槃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还有一个民间传说很有趣。说蚕和牛同在天界，是一对好朋友。蚕看到人间没衣穿没牛耕田很同情，就邀牛下凡为人类服务。牛嫌人间苦，不愿下；蚕诓牛说下界生活很好，吃的是青玉面睡的是金丝被，还有人天天陪你在田野里玩。牛说你骗我怎么办，蚕说我若骗你就下汤镬，抽筋剥皮，不得好死。下了这个毒誓，牛就信了，同意下凡。但牛不会腾云驾雾，蚕本事大，驮它下來。到了下界，牛吃的是青草（青玉面），睡的是稻草（金丝被），知道上当受骗，然而已无可奈何了。至今蚕背上还有四个牛蹄印呢。这传说足可佐证蚕的心肠是好的，对人类是有功的。对于自己的下场无怨无悔；为了帮助人类，它不惜牺牲自己。     我小时候喜欢蟋蟀、蜻蜓、蝴蝶之类的小昆虫，对桑蚕更有偏爱。记得读初中时，哥哥姐姐都飞出去了，娘也老了，家里不养蚕了。我问一位家里养蚕的同学讨來十几条幼蚕，用一只小纸合养着，放在课桌的抽屉里。我天天为它们的食物奔忙，有空就跑到校后山上采桑叶。到了吐丝结茧的时候，我找不到油菜秸子，也怕违纪不敢张扬，很是犯愁，不料它们居然在纸合里结了茧。我当然没有把它们放到开水锅里煮，就这么放着。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蚕竟破茧而出，胖胖的，笨拙地扇动着双翅；形似蝴煤，但没有蝴蝶轻盈，更不能像蝴蝶那样翩翩飞舞。这是蚕的成虫，是从蚕宝宝蜕化而來的，谓之蚕蛾，俗称蚕娘。此时蚕宝宝完成了生长发育的全过程，是它生命的最终形态。     蚕在茧里做了一个长长的嬗变之梦。如今它在梦中醒來，如同经过一次轮迴，身体发生了质的变化，好似成了异类。古人云：“春蚕到死丝方尽”是不确的。蚕吐丝结茧并没有死，但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与死何异？我不知道，它是否认识自己，是否记得过去，是否知道自己从何处而來。     我把这些蚕蛾放到桑林中去，想让它们在大自然当中养儿育女繁衍后代，后來我才知道这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家蚕经过几千年的人工驯化，已丧失了野外独立生存能力，它和动物园里的老虎一样，是不能再回到大自然当中去的。我为它们感到悲哀。     从此后，我再也没有养过蚕。母亲去世后老家也没人了，可是我回忆起过去养蚕的日子还是非常神往。我真想再养一次蚕宝宝。

大闲人

欣赏佳作，问候好友新周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