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的格局布置（下）

羽佳蒙汜

三、词的结句
    结句，也叫结拍、歇拍，指一首词最后的一句或一韵。结句同样是一首词成功与否的关键，起句精彩，过片精彩，但结句草草收场，就影响了全词的艺术效果。结句或者是总结词意，或者是引发联想，总之一定要有撑得住全词的力量。
一般来说，小令结句可用重笔，即字字有力，突出主旨。如温庭筠《更漏子》：

更漏子·玉炉香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结拍“一叶叶”三句，用窗外空阶滴雨之声，映衬“离情正苦”，这雨声仿佛也滴在读者心上，十分有力。
    长调慢词的结句则应该回绾全词，中间如江河奔涌，结句要如万流归海，有似尽而实不尽之意，才能刹得住。沈义父《乐府指迷》中专门谈到结句的技巧，他认为：“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他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周邦彦的《瑞龙吟》（章台路）：
《瑞龙吟》 周邦彦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其结句是“断肠院落，一帘风絮”通过景物描写，渲染旧梦无踪的凄清氛围，天地之间一片迷蒙，引发读者的无限遐想。
另一例也是周邦彦的，叫做《扫地花》
扫地花（双调）
宋代：周邦彦
晓阴翳日，正雾霭烟横，远迷平楚。暗黄万缕。听鸣禽按曲，小腰欲舞。细绕回堤，驻马河桥避雨。信流去。想一叶怨题，今在何处。
春事能几许。任占地持杯，扫花寻路。泪珠溅俎。叹将愁度日，病伤幽素。恨入金徽，见说文君更苦。黯凝贮。掩重关、遍城钟鼓。

    这首词的结句是“掩重关、遍城钟鼓”，回旋城中的钟鼓声，造成回环往复的效果，似乎也鸣响在读者的耳边，在这沉闷低徊的钟鼓声中，让人见到了主人公长久伫立的形象和黯淡心情。
   沈义父又认为以情结尾的也可以，但注意不要太“轻而露”，太纤巧、太直露都是毛病。他也举了周邦彦的两首词作为反面例子。一是《风流子》：
风流子·新绿小池塘
作者：周邦彦
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前度莓墙。绣阁、凤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
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白待月西厢。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问甚时说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换韩香。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
结句：“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话说得很直露，在沈义父看来不够雅正。
另一首是《尉迟杯》（隋堤路）：
尉迟杯·离恨
作者：周邦彦
隋堤路。渐日晚、密霭生深树。阴阴淡月笼沙，还宿河桥深处。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前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
因思旧客京华，长偎傍疏林，小槛欢聚。冶叶倡条俱相识，仍惯见、珠歌翠舞。如今向、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有何人、念我无聊，梦魂凝想鸳侣。
《尉迟杯·离恨》是宋代词人周邦彦的作品。这是一篇抒写离愁之作。此词上阕抒写离开汴京时的情景；下阕前半忆旧，追忆京华岁月，后半又回到现实：“渔村双驿”，这与京都的“珠歌翠舞”的鲜明对比强化了落魄的凄楚。全词由景及情，由今及昔，写眼前景采用白描手法，叙写追思往事时用借物达意之法，尤其是结尾直抒性情，可谓大巧若拙，别具魅力。
     结句作“梦魂凝想鸳侣”，直接表达对情人的思念，在沈义父看来，也是过于直接了。沈义父提出的这处原则是正确的，结句不能“轻而露”，但他举的这两个例子未必很恰当。近代词学者认为，周邦彦的这两个结句非常浑厚，虽直露，但并不妨碍其成为佳句。诗词写作重在感情的表达，当感情很冲动、激烈时，放言直说，出没有什么不可，例如陆游的《钗头凤》结句，“莫莫莫”，感情很激烈，这时候就顾不上什么含蓄了，而是不吐不快，这反而能写出好作品来。
    以景结和以情结，是词的两种最常见的结句，仅次于它们的恐怕要数“以问结”，这又包含好几种发问方式：
一是自问自答式。如：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青玉案》）
二是反问，这在问结式中用得最多。如：
花若胜如奴，花还解语无？ （张先 《菩萨蛮》）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秦观《踏莎行·郴州旅舍》）
这次第，怎一样愁字了得？ （李清照 《声声慢》）
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岳飞《小重山》）
三是一般问句。如：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苏轼《阳关曲·中秋月》）
暂满还亏。待得团团是几时。（吕本中《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
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吴文英《莺啼序·春晚感怀》）
    此外，还有学者总结出喻结式，论结式，祈想式，对比式等结句方式。总的来说，结句的方式也和起句、过片一样，非常灵活，填词时能够把这三处经营得比较妥当，可以说，基本上就是成功的。
【词谱例析】《西江月》
别名有《江月令》《步虚词》《壶天晓》《晚春时候》《晚香时候》《双锦瑟》《玉楼三涧雪》
【本调语序】《钦定词谱》卷八载，《西江月》唐教坊曲名。《乐章集》注中吕宫。此调始于南唐欧阳炯，因欧阳炯词有‘两岸苹香起’句，故又名《白苹香》。《填词名解》说，“《西江月》名源于卫万诗:‘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取以为名。其实名字多源于名家名作或名句。
因此调明快，表现力强，既可用于写景叙事，又可用来抒发感慨，词家多喜用之。评书及章回小说开篇多有“一首西江月罢”之语，用为引词，可见此调流传之广。
【选解题要】
《西江月》以言为主，有“仄起仄收式”，（仄仄脚）与“平起平收式”（平平脚）两种句式，这里以龙榆生《唐宋词格律》为准。以柳永《西江月（凤额绣帘高卷）》为定格（正体）：
『中仄中平平仄，中平中仄平平』。
凤额绣帘高卷，兽环朱户频摇。
中平中仄仄平平，中仄平平中仄。
两竿红日上花梢，春睡厌厌难觉。
中仄中平平仄，中平中仄平平。
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
中平中仄仄平平，中仄平平中仄。
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此调为平仄通叶格，双调50字，上下片各25字4句2平韵1仄韵。
【标谱说明】
1、此调以六言为主旋律，六言律句之平仄变格都有规律可循，仄起仄收句一三五不拘，平起平收句一三不拘。从词例可知应避孤平。
2、此调上下片结句叶仄声韵，此仄声韵与前两句平声必须是《词林正韵》中的同韵部。
3、此调大体变化不大，以50字最常见，《钦定词谱》列有5体，《词律辞典》列有8体。现将不同韵格中作品列举如下：
❶辛弃疾《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正格）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❷辛弃疾《西江月（醉里且贪欢笑）》（正格）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❸司马光《西江月（宝髻松松挽就）》（正格）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此词是一首艳情词。该词抒情写主人公对在宴会上所遇舞女的爱情。上片写其人其境，营造出惝恍飘忽，扑朔迷离的意境;下片写自己的感受，性灵流露，雅而不俗，余味深长。全词造句自然，意不晦涩，语不雕琢，随手写来，妥贴停匀，足见作者的学识之厚与感情之富。
❹张孝祥《西江月（问讯湖边春色）》（添一韵）
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
❺苏轼《西江月·点点楼头细雨》（添两韵）
点点楼头细雨，重重江外平湖。当年戏马会东徐，今日凄凉南浦。
莫恨黄花未吐，且教红粉相扶。酒阑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间今古。
注意，例❸❺首句第5字，是仄声，与龙榆生词谱略有出入，与《钦定词谱》《白香词谱》一致。
❻赵以仁《西江月（夜半沙痕依约）》（平韵格）
夜半沙痕依约，雨馀天气溟蒙。起行微月遍地东，水影浮起、花影动帘栊。
量减难追醉白，恨长莫尽题红。雁声能到画楼中，也要玉人、知道有秋风。
双调56字，上下片各4句3平韵，上下片两结句各添3字构成4、5豆的九字句。
❼欧阳炯《西江月（月映长江秋水）》（平仄错叶格）
月映长江秋水，分明冷浸星河。浅沙汀上白云多，雪散几丛芦苇。
扁舟倒映寒潭里，烟光远罩轻波。笛声何处响渔歌，两岸苹香暗起。
此见《尊前集》，换头句一字，但此词押韵，又与诸家不同。按，古韵从无"五歌"通"四寘"之例，此盖以"苇、起"押"水、里"，"多、歌"押"河、波"也。唐人有间押之法，采以备体。
❽毛泽东《西江月·井冈山》（与欧阳炯词略同，属于平仄错叶格）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本调例析】
1、常格为双调50字，8句6韵。上下片各25字4句2平韵1仄韵，句式结构为上片：6676；下片6676.此调有三个特征，一是以六言律句为主体；二是上下片起式两句习用对偶；三是韵格多变，但以平仄通叶为常格。另有平仄错叶与平韵格。
2、此调在用韵方式上以平仄通叶为常格。特点是平韵起式，末句换成仄声韵脚，并与平韵为同部相叶。
3、此调以六言律句为基础，六言律句只有两种句型，一是仄起仄收式，位于1、4句位置；二是平起平收式，位于第2句。
4、每片开头习用对偶。

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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