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走了的年轻儿子

客家苇笛

写给走了的年轻儿子

文/胡  滨

    死生亦大矣，何况对于一个年轻的儿子。
    你就那样走了，轻易而又永远地走了，走得让我猝不及防，让我懊悔不已，让我肝肠寸断。
    有人劝我，说你是以那种方式，告别了十年的病痛折磨，让我从此省去了牵肠挂肚。
    还有人劝我，不要再去打扰你灵魂的安静，就让你安心地去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吧。
    呜呼，纵算你解脱了十年的苦痛，去时却是那么的让人意想不到，状况更是那么的惨不忍睹，这让我的余生怎么驱散得了心头的阴影？

    死生亦大矣，何况对于一个年近花甲的父亲。
    尼采说过，人生有自己的剧本，不是他父母的续集，不是他子女的前传，当然更不是他朋友的外篇。
    因了我的期望值过高和父亲权威的压制，你从当初伶俐可爱的小神兽，渐渐蜕变成郁郁寡欢的少年，终至于病情发展得愈发令人揪心，卧病六七年，而跟现实社会严重脱节了。
    我居然还絮絮不止地用寒门学子知难而进的家族史训导你，居然还拿那些个年轻同事的意气风发去羞辱你，而对此，一向温驯善良的你，有一两次终于忍不住警告我“没你这样做父亲的”“你别后悔的那天”。
    我自然无法复制我曾经似乎“成功”的一面给你，我同样也无法让你照搬你的同龄人成功的一面，因此，我最后只好妥协了，只好期待你终有摆脱病魔、恢复正常人生活的一天。
    尽管，十年的药石终究没有真正的疗效，但我总希冀你必将拥有生命的春天。2020年的元旦即将来临时，我原打算请了几天假带你去赣州，好好陪伴你，更何况已经有人跟你妈妈约定，春节前带你去相亲。
    然而，万万没想到我奔向阳台跟楼下匆匆外出的你的一声询问，竟变成父子俩今生的诀别；万万没想到我的口头承诺，竟变成治疗的延误；万万没想到我的没及时跟踪，竟变成你年轻性命的再也无法挽回！
    呜呼痛哉，呜呼痛哉！

    死生亦大矣，更何况失独家庭的不幸，竟是这么小概率地落到了我的头上。
    你失踪的那十天里，家族、亲戚，乃至我的同事、好友，都费尽了心血去发放启事和四处搜寻，刑警大队监控室的警员每天陪伴我们熬夜到凌晨，社会上的热心人士也总有人打来发现疑似人员的电话。
    然而我们的按常理出牌，是绝不可能有奇迹发生的。
    你为什么不再只是照常逗留在县城广场附近，而且饥饿时会主动返家？为什么你的走失的路线，总是监控的死角？衣衫单薄的你，又是怎样熬过那凄风苦雨的漫漫长夜的？
    当你的二叔蓦然发现你血肉模糊的遗体时，这于我和你妈不啻于晴天霹雳。你是怎么好端端爬上几里路外那座没有路径且蒺藜丛生的山岗的？即便不懂得自我救助，难道路人也没谁个发现？最蹊跷的是，为什么你于山顶脱落的衣物，竟没沾上半点尘土、草籽，更没被荆棘挂破一根丝线？
    疑点多多，但总之是，一条鲜活的年轻的性命，就这样定格于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了。
    你的卧室从此变得空荡荡的，二十多年的养育与相伴，十年的治疗与希冀，一旦彻底化为了乌有，留给爸妈的是怎样的惊悸、哀痛、绝望和不眠！
    我只有把你安葬于一座大山里的公墓，还你人生的最后一道尊严。白发葬儿谁似我，他年葬我又谁人？
    我只有把过去寥寥无几的你的照片，制作成音乐相册，以寄托我们无尽的哀思，尽管在别人看来我差点成了第二个祥林嫂。
    我不再去瞎凑那些无聊的诗句，只有把难以排解的悲痛，化作几行冰冷的文字。
    儿子，你在那个世界，想必极其痛恨我这失败的父亲吧！

客家苇笛

活着的白发父亲，给走了的年轻儿子写信，是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希望他在天堂能够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