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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孟小清 于 2020-1-21 05:42 编辑
门外浅析《一个老百姓》
本人喜读小说多年，多爱长、中、短篇，小小说因其过于“瘦小枯干”，似乎无多少可食之“肉”，没啥嚼头，故很少涉猎，甚至几乎不看。总觉得“长、中、短”可“食”性强，“吃”起来较为“解馋”过瘾。然而，看小说只看“长、中、短”，而忽略乃至冷淡“小小”的惯例，却被一篇题目很不起眼的小小说《一个老百姓》给打破了。
说来也很偶然，2020年1月2日，知近文友、“国协”会员叶星先生，在其朋友圈“每日一读”栏目，推出了这篇《一个老百姓》。点开后，一开始只粗略看了几眼，就想“点赞”了事，未料看着看着，竟被它的情节吸引住了，以至于看了一遍之后，又连续看了两遍。这种“深度咀嚼”，在我的阅读史上，是较为鲜见的。我想，我之所以被“强力吸引”，其主要原因，是小说的题材、主题、情节、细节等打动和“抓”住了我。
一是选材精心，以小见大。与其他表现党群干群矛盾的重大题材不同，该小说中既无重要人物，也没有重大事件，其选取的，乃生活中的一个片段、一个侧面或曰一个小故事，不过是两个普通人，几个寻常柿子的“纠纷”而已。可见，此小说题材的主要特点就是“小”，但选材却很精心，含义也深刻，而且具有时代特色。作品通过“柿子园事件”中，“公家人”和柿农之间，因“偷”与“护”而展开的“交涉”（对话），尽管不是事关重大原则问题的“探讨”，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今社会广泛关注的党群矛盾和干群对立这个较大较重要的主题，而且以积极的心态，既合理又合情的手段，利用人性的善良柔软，使“一个看似不可逆转的矛盾“，最终得到了较好的解决，使矛盾双方实现了基本和谐，让人们对党群关系、干群关系的未来，看到了希望，去掉了担心。此即传播正能量，弘扬主旋律。由此可见作者对创作的匠心，对社会对人民群众的责任心，对党和党的事业的信心。
二是情节精致，引发联想。按说，小说中的两个人物之间，并无冲突，只有矛盾，他们之间的矛盾，在我这个读者的心中，并未激起多大的波澜。但作品的构思格局，是把二重对比互相交错扭结到一起，“对人物的有代表性的性格作出卓越的个性刻画”（恩格斯）， 并对情节作了精致铺排。这种精致铺排，不仅吸引读者爱读，而且令读者在阅读中，很自然地产生了“历史联想”。亦即，读《一个老百姓》，让人思绪不禁飘飞到了二千多年前的周王朝，想起了周厉王因重用贪墨，实行“专利”制度，将山川水泽等资源垄断起来，只知为王室聚敛财富，罔顾百姓生产生活，而导致“民不堪命”，以至于民怨洪流爆发，最后被迫“出奔于彘”而死于斯的历史故事。周厉王之败亡，败于与民争利而不知悔改、不肯罢手，终致矛盾激化，引起民众激烈反抗，失去了九五之位。从根本上讲，是他虽身居庙堂之高，却不懂得水可覆舟之理。应当说，教训颇为深刻，也很惨痛！
小说中的张亦然虽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任，但也是人民公仆的代表，理应是人民利益的维护者，可他却利欲熏心，一念之差，偷摘了老百姓辛辛苦苦，用一腔心血和一身汗水培育的，用来换钱养家的柿子。从性质上说，其行为与周厉王相类似，只不过前者是“偷”，后者是“霸”，最终均可归结为对人民利益的掠夺与损害。小说中，作为理亏的一方，张亦然的表现，至始至终都是被动的，心虚的，羞愧的，基本上是“无以言”的，而柿子主人虽然利益受到损害，但却在发泄了一定程度的讥讽和不满之后，表现得很是通情达理，还对张亦然的“孝心”予以肯定和支持，充分表现了“一个老百姓”的仁爱善良。尽管矛盾和问题最终得到了较为圆满的解决，但我们从小说中悟到的深刻道理却是：群众利益非小事；老百姓的劳动果实不可侵犯；人心向背，决定兴亡！这，应该就是小小说《一个老百姓》的重要“画外音”！
三是细节精简，揭示主题。小小说限于篇幅和有限的时空间，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设置太多的细节。关键是，细节要精设，要凝练，要管用，特别是核心细节的设置，要能够产生巨大的“艺术爆炸”力，在增强小说的生动性和真实感，有利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主题的表达上，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成功学家鼻祖”罗曼·文森特·皮尔曾说过一句蕴含哲理哲思的话，“细节决定成败”，指的是讲究细节能决定事件的走向。生活如此，创作亦然。细节，虽是情节的最小单位，但却是小小说成功的重要因素。小小说的生动与否，与细节的酌用密切相关。
品读《一个老百姓》，明显感到了作者在设置细节方面的匠心独运。例如，从“张亦然抬手在树上摘了三颗柿子”，到“张亦然走了几步又返了回来，又从树上摘了三个”，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在“无人监管”情况下的私欲膨胀和贪婪无度；而当偷摘行为败露后，“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一伸手递到了老汉面前”，又表明其人对“金钱魔力” 的深度迷信，同时也应是时代“风尚”的有意“渗出”。相比之下，“老汉”的精神境界，却明显高于“小偷”，既让“小偷”明白了什么叫“偷”，拒绝了“小偷”的“巨额赔偿”，“晓谕”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用金钱解决，又教育他要懂规矩，记教训，长记性，守良心；其道德情怀，也比“小偷”更高尚，更博大，不仅退还了百元赔偿款，还倒搭了十八个柿子，当然，这是对“小偷”之“母”的真挚情意。笔走至此，一个“结论”从笔者的脑海跃然而出：百姓者，不惟公仆之衣食父母也，亦其人生导师也！
小说结尾处，“张亦然拿起那张钞票看了又看，倏忽之间，闻到了一股汗腥”这一核心细节的“不经意”的出现，颇具振聋发聩之力，醍醐灌顶之效，给读者心灵以强烈的撞击与震撼，从而让人一下子想到了李绅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想到了陈毅元帅的“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综观小小说《一个老百姓》，虽然篇幅短小，人物单纯，情绪简单，时距简短，语言平实，风格也不复杂，但选材精致，结构精巧，含义精深，深入浅出，情节引人入胜，而且达到了微型小说在写作上所追求的微、新、密、奇的目标，即篇幅微小，立意新颖，风格清新，结构严密，结尾新奇巧妙，出人意料。总而言之，该作品基本实现了深刻的思想内容与完美的艺术形式的有机结合，展现了简约、含蓄和隽永的艺术魅力，具有深刻的醒人警世的哲理意义，所以，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小说。
附：《一个老百姓》
作者：赵新
选自《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2019年第1期
村里人把在国家机关正式上班的人叫作公家的人。
他就是一个公家的人：他在市政府上班，名字叫作张亦然，男性，35 岁，面皮白净，举止文雅，是某某局办公室主任。
过了中秋节，草木上有了一层霜雪的时候，张亦然到市郊的S 县下乡。在县城办完公事、开着车往回走的时候，张亦然看见了大路旁边红了叶子的柿子树，看见红了叶子的柿子树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大柿子，那柿子就像灯笼一样，红得耀眼，红得透明。正是傍晚时刻，夕阳西下，山野苍茫，那一棵又一棵的柿子树就是一团团烈火，就是一簇簇落霞。
张亦然心里一激动，就放慢了行车速度。
张亦然心里一兴奋，就把轿车靠路边儿停了下来。
张亦然是个爱吃柿子的人，张亦然的夫人是个非常爱吃柿子的女人，张亦然12 岁的女儿是个特别爱吃柿子的孩子。他们一家三口，脾气秉性各不相同，但是都喜欢吃柿子，都喜欢吃硬柿子、脆柿子，在这一点上和谐一致，口味相同。
张亦然下了车，立在田埂上四面八方地看了看，前边的村庄炊烟缕缕，朦朦胧胧，有饭香时隐时现地飘过来，却看不见一个人。
张亦然跑了几步，登上了一面斜坡，猛地仰头一望，一棵树上的柿子碰疼了他的额头，而那柿子也在悠悠地晃动。
张亦然感到很有诗意。他在心里问那颗柿子：“你晃悠什么呢？我没有把你碰疼吧？”
张亦然感到很是奇怪：有这么大个儿这么鲜亮这么让人垂涎三尺伸手可得的柿子，有这么繁茂的一大片丰收的柿子树，怎么没有一位看护人员呢？不怕被谁谁偷了柿子，不怕被什么什么糟蹋了东西吗？
张亦然笑了。他想，谢天谢地，我今天算来着了。
张亦然抬手在树上摘了三颗柿子。他默默地说：“够了，我们家一人一个，拿回去尝尝新鲜，意思到了就行了。我张亦然是干部是主任，切不可‘人心不足蛇吞象’，摘了一个又一个。树的主人非常辛苦，一年四季披星戴月，忙忙碌碌！”
张亦然走了几步又返了回来，又从树上摘了三个：啊，我反正也是摘了，反正也是来了，那就好事成双，一个人吃两个吧！
这一次他拔腿要走时，从背后响起一声怒喝：“站住！你为什么偷我的柿子？”
张亦然浑身一颤！他回头一看，一位老汉从柿树后面转了出来。老汉中等个头，黑红面孔，身体硬朗，年龄大约在50 岁左右。
在一片落霞里，老汉手里握着的镰刀寒光闪闪，给人一种冷飕飕的感觉。
张亦然立在那里， 低头说道：“ 大叔，您好。我错了，我不该摘您的柿子。”
老汉走到张亦然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光天化日，你那是摘吗？你重说！”张亦然血红了一张脸：“老人家，是偷，是偷。”
老汉不依不饶：“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无非是拿出一些钱，赔偿人家的损失罢了。张亦然很虔诚地问：“大叔，您说吧，您是主人，您要多少钱我给您多少钱！”
老汉倒背着手，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一番，然后问他：“你能给我多少钱？”
张亦然没有说话。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一伸手递到了老汉面前。
张亦然想早些回去，他不愿意在这里和一位农民老汉讨价还价，来回纠缠。
老汉斜斜地看了张亦然一眼，啐了一口唾沫说：“同志，你很有钱是不是？你太小看人了，我几个柿子能值那么多钱？你这不是污辱我吗？”
张亦然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热了一家伙，赶紧把那张100 的换成50 的。
老汉把张亦然的手推了回去：“多，还是多！”
张亦然又把那张50 的换成20 的。
老汉把脚一跺：“多，多，多！”
张亦然真的迷惑了。他说：“大叔，我还急着赶路呢。求求您，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放我早点儿回去吧！”
老汉缓和了口气，很认真地问他：“同志， 看你也是一个公家的人， 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你说这世界上只有钱才能解决问题吗？”
张亦然马上回答：“当然不是。还有政策，还有章程，还有纪律，还有思想觉悟，还有真诚和友谊，还有人格和品质……”他把那六个柿子掏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了老汉面前。
老汉说：“还有规矩，还有教训，还有记性，还有良心！同志，你给我5 块钱算了，5 块也不少啊！”
张亦然把一张10 元的钞票塞到老汉手里，说自己身上再也没有比这小的零钱了。老汉说：“你一位国家干部，为什么要在野地里摘人家的柿子呢？”
张亦然觉得很难堪，很羞臊。他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回答：“大叔，我老娘已经上了年纪，她牙口儿好，非常喜欢吃新鲜柿子，作为她的儿子，我……”
老汉挥了挥手：“明白了，你走吧，你也是一片孝心啊。同志，我想搭你的车回家，到前边那个村你给我停一下，行吗？”
张亦然拍手欢迎：“ 大叔， 那太好了，您收拾收拾，就来上车吧。”
想了想，张亦然又问了一句话：“老人家，您挺好，您是村干部吗？”
老汉摇了摇头：“哪里呀，我就是一个老百姓，就知道耕种锄耪收获庄稼！”
太阳已经落山了，山野一片烟霭，一片朦胧。老汉坐上张亦然的车之前，张亦然足足等了他15 分钟。
第二天张亦然上班时突然发现他的车里有个鼓鼓囊囊的书包， 书包里塞满了红得透亮的柿子。张亦然倒出来数了数， 一共18 个。
还倒出来一张10 元的钞票。
张亦然沉默了，心里却波涛滚滚。
张亦然想，这柿子是给老娘吃的吗？可老娘远在乡下，离他有千里之遥。
张亦然想，这柿子不给老娘吃吗？可那话是他亲口说出来的。
张亦然拿起那张钞票看了又看，倏忽之间，闻到了一股汗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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