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为第三届诗词创作与理论研究青年论坛发言而写的一篇文章) 【摘要】本文介绍了人类词的概念,以及作者写作人类词的缘起和人类词的两大主旨:人类的生存状况与生命意识;人类文明与人类命运。并指出人类词不仅具有现代性,部分还具有先锋性。 【关键词】人类词 生命意识 人类命运 曾少立 两年以前,我写了一篇《有一种词以整个人类为抒写对象》的文章,刊在《诗刊?子曰》2015年第三期上。在那篇文章中,我把自己有关人类生存、人类文明和人类命运的那部分词作取了个名字叫“人类词”。 一 缘起 我写作人类词,大抵有三个肇因。一是我自小有爱怀疑爱幻想的天性,对宇宙、生死、科幻等有较浓厚的兴趣。我出生在赣南偏僻大山里的一个矿山,频发的矿难使我在童年就见证过死亡,而当地的一些巫蛊风俗与学校的科学教育又在我的脑海里互相激荡,使我常常陷入漫无边际的沉思当中。二是大概在2001到2005年这段时间,我在《科学美国人》(Scientific American,中文名《科学》)杂志社担任编辑。这是一本有着170多年历史的全球著名成人科普杂志,主要读者对象是非本专业的政企、文化名流。杂志内容多涉前沿科技,一些著名科学家经常在上面争论涉及人类伦理和影响人类命运的科技问题,这对我的启发和触动很大。三是国际局势尤其是朝核危机。持续10多年的朝核问题以及此前的各种核武与战争危机,使我相信随着科技的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是一个不可逆的趋势,并由此思考它将给人类命运带来的影响。 二 主旨 十多年来我写了十多首“人类词”,主旨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关于人类的生存状况与生命意识;一类是关于人类文明与人类命运。 1 人类的生存状况与生命意识 生命短暂,宇宙永恒,生死问题是人类宗教、哲学和文艺的共同母题。在古诗十九首、魏晋玄言诗中,在屈原、曹操、陶潜、李白、苏轼等人的作品中,都对这一母题有强烈的表现。 风入松 天空流白海流蓝。血脉自循环。泥巴植物多欢笑,太阳是、某种遗传。果实互相寻觅,石头放弃交谈。 火光走失在民间。姓氏像王冠。无关领土和情欲,有风把、肉体掀翻。大雁高瞻远瞩,人们一日三餐。 词写整个人类的生存境况,他们的长天与大地,他们的劳动与繁衍,他们的历史与文明,并试图将一种悲悯情怀和生命质感暗寓其中。 绮罗香 死死生生,生生死死,自古轮回如磨。你到人间,你要看些什么。苍穹下、肉体含盐;黄土里、魂灵加锁。数不清、城市村庄,那些粮食与饥饿。 跫音纷响之路,只见苍茫远去,阵风吹过。聚会天堂,谈笑依然不妥。是谁在、跋涉长河;是谁在、投奔大火。太阳呵、操纵时钟,时钟操纵我。 在这首词中,“你”、“我”这样的人类个体抽离了诸如性别、年龄、职业、国籍等具体属性,因而也就“衍化成了芸芸众生的共名”[1],具备了代表人类整体的资格。吉林大学马大勇评论说“作者将目光投射进人生永恒的艰辛与无奈,以新诗笔调和词体格律完美结合的手法将深沉的悲悯感迸发出来……写人生况味,真实而近乎残酷至如此程度,无论古典诗史抑或新诗史上恐怕都是罕见的。”[2] 与这首《绮罗香》作意相近的还有下面这首《临江仙》。 临江仙 你到世间来一趟,他们不说原因。一方屋顶一张门。门前有条路,比脚更延伸。 一块石头天不管,你来安下腰身。远离青史与良辰。公元年月日,你是某行人。 其中“公元年月日,你是某行人”化自苏轼“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但各有侧重。 踏莎行 黑洞猫瞳,恒星豆火。周天寒彻人寰坐。我来何处去何方,茫茫幻象云中舸。 沧海沉盐,荒垓化卵。时空旋转飞光堕。小堆原子碳和氢,匆匆一个今生我。 现代科技已经能够探测遥远的太空,但至今未发现其他高级生命。这种宇观尺度的“空旷”,更凸显了人类的渺小和孤独,也引起了苍茫的遐想和深思。《绮罗香》的时间尺度和《踏莎行》的空间尺度二者互补,都旨在凸显生命意识。网络科幻女作家雁翎评论说“自称‘坚定唯物论者’的李子将个体生命归结为‘小堆原子碳和氢’。生命唯一的形式只是纯物质的渺小肉体,死亡即毁灭,没有灵魂,没有天堂,也没有轮回。这就将人类的精神世界逼迫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如巨石般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3] 也有人批评这首词“写的东西包括章法都是古人那里得来的,也就是比古人多知道了一些物理知识……读起来除了一些新词汇,它们的内核完全是古典的。”[4] 毋庸讳言,这几首词的继承性大于新创性,但我并不认为这种写作是无意义的。事实上,人类的情感是永恒的,文学的母题也是永恒的。而在新的知识体系下重新给予观照,则会带来新的启示和感悟,以及更大的心灵震撼。 2 人类文明与人类命运 临江仙 童话或者其他 你在桃花怀孕后,请来燕子伤怀。河流为你不穿鞋。因为你存在,老虎渡河来。 你把皇宫拿去了,改成柏木棺材。你留明月让人猜。因为你存在,我是笨童孩。 童话其表,历史其里,正是这首词的用意。王兆鹏等认为“李子则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视野投射到广阔的历史长河中……从词中可以看出,李子对以杀戮和兴亡为标志的历史持一种谨慎态度,他承认自己是‘笨童孩’,猜不透历史的真相。但词中却表现了人本主义立场和悲悯情怀,这正是这首词的思想光芒所在。”[5] 少年游 银河有个地球村。村里好多人。人还有国,国还相战,战火乱纷纷。 大批脑壳稀巴烂,地里长青坟。坟中鬼哭,屋中人笑,然后是浮云。 《临江仙》旨在一国之历史,《少年游》旨在全球之现状。时至今日,整个人类仍然被分成若干群体,以国家名义分隔开来,圈划起来。这令人想起《圣经》中巴别塔的故事。民族国家之间相互敌对,不时爆发战争,说明人类的智慧和理性有限,无法跳出民族、国家、宗教、意识形态等窠臼。 临江仙 你把鱼群囚海里,你跟蛇怪纠缠。你教老虎打江山。因为你高兴,月亮是条船。 然后他们就来了,他们举火寻欢。他们指认鼎和棺。他们摸万物,然后不生还。 上片写造物主的“布景”,下片写人类的“走台”,把极其伟大而漫长的人类文明史,浓缩成一幕舞台剧。对于人类个体来说,人类文明当然极其伟大而漫长,但对整个大自然来说,却只是短暂的一瞬。火的使用,是人类文明的起点。鼎和棺是人类文明的两种代表性器物。人类直立行走,双手劳动,不仅改造而且创造万物。这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本质特征。我基本赞同持悲观论的科学家和学者的观点,即认为现代科技是一柄双刃剑,它很可能是“上帝”给人类挖的一个“大坑”,以加快资源的消耗为代价,让人类如吸毒般无止境地追求发展,直到某一天资源与能源枯竭了,才猛然发现惊天大劫已在眼前,回头已经来不及了。显然,这里的“你”指大自然、造物主,宗教信仰者也可理解为上帝,“他们”指人类。上片的鱼、蛇、虎,以及下片的人类,都是大自然的作品,是自然意志的体现。上片出场的动物们,为下片人类的隆重出场,起着“暖场”作用。 其实,人类能否撑到资源与能源枯竭的那一天也是大有疑问的,很可能因为战争而提前毁灭。以核武为代表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威力巨大,远非以前的冷热兵器可比,而且正在扩散中。目前除了联合国“五常”,已有多国拥核,朝核只是一个最新的例子。可以想见,随着科技的发展,核武的制造门槛将越来越低,扩散将越来越容易,威力也将越来越大,并且还可能出现更具毁灭性的武器,这不是几个大国所能控制得了的。即便是大国,理性也不足以完全避免核大战,上世纪60年代的古巴导弹危机,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就差点打起来。尽管人类在极力管控这样的危机,但谁能保证在国与国的频繁对抗和常规战争中,不会出现失误或丧失理性的情况呢。 雁翎认为我的“人类词”表达了这么三个主题:对人类生存与生命的悲悯情怀,对人类智慧和理性的否定,对人类将加速毁灭的预判[6]。对此我基本同意。人类看似智慧和理性,实际上很可能已落入一个由科技误导的加速毁灭的陷阱之中。“智者从来拒出生”、“他们摸万物,然后不生还”,这些句子的背后,我要表达的正是这样一种看法。
三 现代性 近些年来,围绕当代诗词能否入文学史,学界多有争论。反对者的一个主要理由即当代诗词不具有足够的现代性。何谓现代性?一些资料的表述不尽相同。综合看来,现代性是一个西方概念,指文艺复兴之后直到今天所建立的一整套社会政治和价值观念体系,包括民族国家的观念和法的观念,自由民主平等的价值观念,工具理性(科学),人文精神(人的价值)等。姑且不论用“现代性”来衡量当代诗词是否合适,即便以此来衡量,据我所知,当代诗词有大量优秀作品并不缺少现代性。当然,就整体而言,当代诗词的现代性可能仍不及新诗和小说。 比照现代性的概念,不难看出,“人类词”并不缺乏现代性,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超越了现代性,具备了前瞻性和先锋性。至少对于科学、民族国家以及全球化这些现代性乃至后现代性(部分人认为全球化属于后现代性的内容之一)的观念都有所反思。王兆鹏等认为人类词在当代具有里程碑意义,“‘人类词’所表现的现代性,以及博大而深刻的终极思考,在古人词中是找不到的,在今人词中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7] 进入21世纪,科技的惊人发展有望彻底改变人类本身。一些可能的前景包括:克隆将取代繁衍,瓦解以两性结合为基础的家庭,由此改写人类的情感模式;细胞修理术将人的寿命延长至数百岁甚至更长,基本实现“长生不老”;冷冻复活尸体使生死的概念彻底改变;包括换头术在内的器官移植使得“我”的身份认同出现混乱,如果更遥远的未来出现意识的复制、编辑和移植的话,那么“我”的概念将彻底消失;人工智能将代替人类做绝大部分工作,具有超强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是否会反噬人类,是个很大的悬念,目前第一个获得公民身份的智能机器人在回答记者提问时就曾表示它想“毁灭人类”;地球的资源将很快耗尽,人类将不得不考虑全体移民其他星球,而合适的移民点仍没有着落。以上种种,引人无限遐想,也为人类词的写作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凭心而论,我的写作只是浅尝辄止,期待有更多诗词写作者关注人类的前途和命运,以深情和哲思写出不仅具有现代性而且具有先锋性的作品来。
参考文献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2]马大勇《种子推翻泥土,溪流洗亮星辰——网络诗词十年平议》,《文学评论》2013年第4期。 [3] [6]雁翎《他们摸万物,然后不生还:略论李子的“人类词”》,《中华诗词辞赋》第28期。 [5] [7]裴涛、王兆鹏《命运与情感的超时代书写——李子词的艺术个性》,2016词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论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