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黄若初 于 2020-8-16 12:04 编辑
某日有老友在QQ上给我留言，其认为龚自珍《己亥杂诗其五》转句跳脱，并就此询问我的看法。仔细思考了一番之后，我决定撰文作答。老友之所以会产生《己亥杂诗其五》转句跳脱较大的感觉，我认为大致上也许和几个方面的原因有关。为了方便解说，先将原诗列出—— 浩荡离愁白日斜， 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
下面开始谈原因——
一、诗题表意不明 诗句的意像显然是离别远行，在途中有感而吟，离愁和天涯可以体现出来这一点。落红入土化作春泥，显然也有时间跨度，不可能是当下立即发生变化，应该是要等到来年春天了。由此两点可断定：作者是在己亥年落红时节（即春末）远行。如果诗题能写清晰一些，比如题作：己亥春末远行，那么提供的线索就明确多了，最起码落红二字可以切题目中的春末，有了合理存在的必要环境，就不至于让人感觉凭空出现。 说到这里，就有必要谈谈《己亥杂诗》命名的问题了。《己亥杂诗》共315首，议时政、述见闻、思往事、抒襟怀……题材广泛，内容复杂，属于组诗性质，作于道光十九年，即农历己亥年，公元1839年。作者当年48岁，厌恶仕途而辞官离京返杭，后因迎接眷属，又往返一次，在南北往返的途中，不断即兴写下了一首又一首的诗。由此可见，作者最初原本无意进行组诗的创作，所有的诗篇都是即兴而作，最终汇总起来成为《己亥杂诗》。我据此推断，有两种可能性：其一，每一首诗原本就没有题目；其二，每一首诗原本有题目，但在汇总集结命名为《己亥杂诗》时，删去了原有的题目，仅以序列标示。就目前我们所见而言，《己亥杂诗其五》这一通行版本的诗题，无法提供和诗句内容有关的充分线索。
二、主观寄托过强 从清诗的整体风格来看，有一大特点，即近宋不近唐。虽然清初至清中叶也有过尊唐的论调（其中受到过明代尊唐论的影响），但是时间越往清代后期推进，诗风就越接近宋诗。个人感觉，这种近宋的诗风，尤其以江西派和江湖派为主，那个时期的清代诗家，其主观寄托往往都很强。主观寄托最直接有效的表达方式就是议论抒情，若想要在措辞上婉转一些的话，可以选用含有比兴意像的句子来表达，这并不减少其心中的强烈情感。 落红两句就是婉转比兴的议论抒情，显然是作者不甘就此沉寂，想默默地干些实事，为国家出一份力；另一方面，落红入土、化作春泥、来年护花，这个过程是可以循环的，来年的新花再落红、再入土化泥……如此生生不息。这就是很典型的宋诗理趣风格，以小见大，能把自然物理写出哲理来，并且措辞和意像都具备美感而不枯燥，这很高明。 作者下笔的重点肯定在转合两句上，是刻意为之的。以主观的议论抒情为精华部分的诗篇，作者往往也不会太在意细节，也没必要在具体环境等物象描写方面下笔很细致，虽然诗句中营造的氛围模糊了一些，但是只要合理即可。这是个写作重心取舍的问题，作者通过转合两句完成了其最想表达的主观寄托，也许就不会再去介意笔法略显跳脱了吧。
三、创作理念受限 清代越到晚期，国家民族的灾难越沉重，本来可以高调尊唐的那种社会环境（鸦片战争之前的太平时期）不复存在，清人往往也不具备唐人那种积极自信的民族精神和社会氛围，那么相应地，诗人的风格必然趋向深沉，很大部分的清诗直接倒向了宋风，除了对杜甫和韩愈的风格继续沿袭之外（因为他们两人直接影响了宋诗的风气，宋诗人普遍尊崇之），宗唐的声音日趋湮灭。 在这个时期的创作中，往往寄托着国恨家仇并善于化典用事（这一点宗法江西派，同光体就是典型代表），特别在乎诗中要有警句，风格直追陆游、刘克庄。这就表现出此一时期的清诗，在章法结构方面略显粗犷、不够细腻的问题了。所以有前辈诗家说：清诗有句无篇，此论不无道理。 再结合前文所说的问题来看，就可以发现本诗转合两句堪称警策，无愧是传世佳句，并且由于过于抢眼，无形中将起承两句完全压制住了（估计读过本诗以后，没多少人能凭第一印象记住前两句）。追求警句而造成了转句跳脱较大的问题（因为作者不大在乎前文的细节铺垫），这是实际存在的，在清诗中也绝非偶然现象。
四、有意学习古体 晚清时期诗人普遍喜欢古体诗那种苍劲、古雅、朴拙的风格，而这种跳脱的笔法，于隋唐之前的非格律诗中较为常见。例如：在叙事或者写景之后，突然凭空插入一种新的物象描写，引发比兴，开始抒情或者议论。其实这就类似于一种分段的转换了。 在前两句中，浩荡离愁白日斜，心情和景色是结合来写的；吟鞭东指即天涯，动作行为也结合了空间环境。白日斜、天涯，严格来说都和落红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因为在任何没有落红的季节都可以见到白日斜和天涯。由此角度而论，说落红是凭空插入的一种新物象，绝不为过（当然，在这种情景之下真的出现了落红，完全也是合理的；若说落红不是眼前实物，而是作者意识中的想象，应该也能说得通）。作者也有可能是把这种古体诗中的跳脱笔法视为寻常手段来运用的，完全没有觉得不妥。
综上所述，如果真的要对本诗进行修改的话（这只是个假设，其实我觉得完全没必要），最简单有效的手段就是在诗题中明确点出春末这个线索，这样能在一定程度上涵盖到落红，使得落红出现的环境更加明确，从而缓解转句跳脱的问题。 最后必须强调一点，上述所有内容乃一家之管见，才疏学浅，于仓促之间成文，敬待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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