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诗社上海诗苑常务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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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羽佳蒙汜 于 2019-9-18 11:37 编辑
这期诗友们难得以“聚散且如云”为共同的主题来写,大概随着生活节奏、交通讯息等方面的不断加快,人们对聚散越发地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当然这对于敏感者、比如有着诗心的人来说,还是很容易引发伤感的。这也是各位诗友,写得都真切真挚的缘故吧。
《聚散》
寒江雪
聚散且如云,经冬又复春。
敞怀花惬意,折梦柳伤神。
过往还青眼,因缘俱路人。
从来江海阔,萍水认乡亲。
如石点评:
在说江雪的诗之前,今天破例我们也说说江雪本人,江雪从不讳言自己农民出身、服装厂女工,这些从各种刊登她作品和简历的刊物上都能看到。江雪来一同一年多了,她的作品大家也都有目共睹,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因为我总是说,作品、真正好的、优秀的作品,自己会说话的。就像一同书院在一开始的启事里说的——“让我们的作品,成为我们的骄傲”。
音乐家用曲、画家用画儿、书法家用字、作家用书、演员用角色、诗人就是用诗,来说话、来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怎样的一个自己。
那么一首诗的优劣,是不是自己说了算呢?当然不是,但是首先是自己!自己的诗,能不能打动、感动自己?是当时很打动、很感动还是隔一点时间后仍然如此?还是越来越没有感觉直至无动于衷?这些都是自己能确认的。其次就是能不能打动和感动读者?同样,是一读就让人有感觉?还是越读越有或者相反?
我们看江雪的诗、尤其之前一些咏古诗,单从诗来说,谁能看出她农民出身?!谁能看出她是一位三班倒的纺织女工?!谁能看出是她只有高中文凭?!
那么,怎么解释江雪这种情况呢?这就要说到这两个字——天赋。文学艺术,尤其诗歌,是最需要天赋来支撑和表现的。幸运的是,一同有不少具有这种天赋的诗友。
正是因为江雪有这个天赋,才有了她从不讳言自己履历的底气和自信,最重要的才有了在这样的底气和自信下,一首首的优秀作品。当然,她作品中那些宏阔生动深刻地内容,也不是凭空而来的,也是生活中的一点一滴积淀、引发、升华出来的。所谓的天赋,大概就是她可以把一根普通的缝线,想象成银河;把一根缝针,想象成孙悟空的金箍棒,等等。她是她自己的诗国之王、甚至是神。
不过对江雪这样比较有天赋的人来说,应该记住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的这句话——“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这句话什么意思呢?就是社会上是什么?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文学上是什么呢?是棒杀。捧也是棒,是另一种形式的“棒子”。怎么棒杀呢?就是有官衔儿的棒杀没有官衔儿的;是有名头的棒杀没有名头的;有地位的棒杀没有地位的;有财力的棒杀没有财力的;有影响力的棒杀没影响力的;有粉丝的棒杀没粉丝的。大致如此吧。从某种程度来说,你不受他们的摆布制约,你就没有出路。不仅文学上没有出路,甚至生活上也没有出路。
再加上天才往往又容易恃才傲物,授人以柄,或者因才华出众,容易招人羡慕嫉妒恨。羡慕时间长了,就容易变成嫉妒;嫉妒时间长了,就容易变成恨。一般来说,这是人性,很难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所以,王国维说的“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的这个“杀”字,是能说明和代表很多的,是指多方面的。
天才是指某方面的才能,并非是精神意志心理方面的。而“丰于此者,必阙于彼”,天才还往往表现在人情世故能力方面的欠缺,也就因此往往容易遭人算计攻讦,不少也就因此受挫乃至夭折。
比较有代表性的,“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的天才李商隐是这样,写了《过秦论》、《论积贮疏》的天才贾谊也是这样。所以苏轼在他的《贾谊论》一开头就说了:“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贾谊)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就是说一个人啊,不是有才能难,而是把自己把才能施展出来难。可惜呀,贾谊是能辅佐帝王的人才,但却未能施展自己的才能。
所以天才之才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在天才之用、在其能否充分的发挥。也就是说光有某一方面的天才还不够,必须还要辅以打压磨砺出来的坚韧意志,才会有司马迁的《史记》、“诗圣”杜甫、“词圣”李清照等这些流传千古的人物及其作品。
关于天赋这个话题,今天就不展开了,有机会我们再好好探讨。也希望江雪和像江雪一样比较有天赋的诗友,不负上天眷顾,毕竟有天赋的是极少数,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当然江雪本人,也要清楚“丰于此者,必阙(与缺同意)于彼”这个道理。比如曾国藩就把自己书房取名为“求阙斋”,大概他觉得自己要是太圆满了,会引起上天的嫉妒、受到上天的惩罚。总之,就是希望江雪既不要因丰于此者而矜之,也不要因阙于彼者而卑之,要顺其自然、淡然处之,尽可能长久些的发挥自己的天赋、发挥好自己的天赋。
说了些题外话,现在我们回到江雪的这首诗:
这首诗虽然自有江雪的一番真情实感注入其中,但不像江雪其他好的作品,有透彻感、有那种咏与被咏合二为一的那种透彻淋漓的感觉。什么原因呢?大概因为写的时候,聚散的感受对自己心灵和情感的冲击力不够,以致聚散的感觉浮于表面物象或者意象上,没能赋予这些“象”真正鲜活的生命和力度。最终就是缺少感染力,虽然首联的直朴、颈联的对仗、尾联的提升等都不错。
颔联的“折梦柳伤神”,把简洁变复杂了,本来“折柳”大家很熟悉也常用,而且“折柳梦伤神”,也很简单明了,又不违平仄。如果不是笔误,就请注意一下了。诗是用意象来表达自己感受感慨的,除非迫不得已,只能委婉隐晦之,否则总是越直接、越简洁越好。这也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特别提出的忌用“隔字”、“代字”等用意所在。
末句“萍水认乡亲”的“认”字,把人的眼界框住了,格局一下子显得小了,故改“认”为“有”。而且“认”是开口音,“有”是闭口音,一般来说闭口音,相对于开口音,多给人厚重之感,具体在这句,再结合全篇,还是厚重为宜。请参考吧。
修改后:
聚散且如云,经冬又复春。
敞怀花惬意,折柳梦伤神。
过往还青眼,因缘俱路人。
从来江海阔,萍水有乡亲。
《忆别》
深谷幽兰
聚散且如云,倏然又一春。
堂前花未绽,陌上燕还昏。
独坐幽兰处,常聆水墨吟。
溪桥曲韵在,何处再逢君。
如石点评:
幽兰的诗,总是流淌着些许淡淡的忧伤,但并不能遮掩在这淡淡忧伤中散发出来的一种静谧清雅的气息。也许奔波劳碌、辛勤努力的人生,本身的底色就是忧伤,需要我们自己来调出我们人生的色彩、绘出我们人生的画卷。就让这些淡淡的忧伤,伴着我们的人生,轻柔地漫舞吧......
就像这首诗,岁月悠悠,时光匆匆。只有心静、独坐的时候,才能有此感受,才能由此让自己目及所视而心游八荒,穿越时空又百感衷来。也由此形成了此诗的节奏:一近(“堂前花未绽”)一远(“陌上燕还昏”);一静(“独坐幽兰处”)一动(“常聆水墨吟”);一有(“溪桥曲韵在”)一无(“何处再逢君”)。
我们知道,一首乐曲,一般是由多种器乐合成的。诗亦如此,描摹和表现远近、静动、有无,包括浓淡、悲喜等字句,都是构成诗之韵律的器乐。他们之间有机、精妙地组合,就成就了一首首动人感人的佳作乐章。
此诗商榷处,第一是颔联的“昏”字,写得有些过于重和直,既失去了燕之美感,也和春之萌不吻,故改“昏”为“分”。另外,“还分”与末句的“再逢”,有隔空之应。一些言外之事、语外之情,尽在其间跳跃般的留白中,从而使全诗的内蕴更有张力,更为饱满。
说到留白,它用在绘画上就是笔外有笔、画外有画的技法;用在写诗上就是句外有句、景外有景的虚实;用在生活上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哲学。留白的好坏,取决于两个前提:一是取决于实,没有实,留白的这种虚就不存在;二是留白这种虚的空间也是由实决定的,留白不是想留多少就留多少、想怎么留就怎么留的。从某种程度来说,留白是一种质变或者说是一种升华,没有一定的量的积累,就谈不上质变;没有一定实的铺垫,也谈不上留白。
比如李白,在囚禁之前,诗句多么恣意纵横,奔放淋漓。放出来后,就“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了。人生跌宕起伏的诸多感慨,都沉吟散淡在其中了。这样的诗句“留白”后面,是李白人生态度、是他的人生观的改变、质变乃至升华。
至于杜甫,又是另外一种情况。杜甫一生,至少成年后,通俗点儿说就是基本没享过什么福。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大概就是为避“安史之乱”在成都开始的那几年,生活相对来说比较安定,也写出了不少很美的诗句。不过往往也是美着美着,就又念叨起苦来了。
像《狂夫》:
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
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
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
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前四句多美,接下来一下子心就凉了。
《江村》也是: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前三联都很美,到尾联完了,又快断顿儿了。
就是这种苦逼悲催的经历,成就了杜诗的“沉郁顿挫”。都说诗坛双子座:李白、杜甫,李白还排名前面。李白伟大吧,但没有“李诗”,只有“杜诗”。为什么?大概就像刚才说的——“人生本身的底色就是忧伤”。人来到世上,就是历劫历难来了,而怎样看待和对付这些劫难,就构成了我们各自的人生。而杜甫的人生和他的那些诗句,就是我们人生的坐标。
《贝多芬传》(罗曼罗兰著,傅雷译)说:“不经过战斗的舍弃是虚伪的,不经劫难磨炼的超脱是轻佻的,逃避现实的明哲是卑怯的。中庸,苟且,小智小慧是我们的致命伤”。所以你看很多人没有经历什么大起大落、没有所谓的“艰难苦恨繁霜鬓”,写的诗似乎就“潦倒新停浊酒杯”了,就看破红尘、返璞归真、怡情山水、遁迹江湖了。
其实严格地说,这就是“不经过战斗的舍弃”、“不经劫难磨炼的超脱”、“逃避现实的明哲”,还有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或者“吃不着装作不屑状”的阿Q心理,所以写出来的诗也注定是浮滑轻飘之作,或者哗众取宠之心大于有感而发之情,总之是“有意栽花”。
有点扯远了,接着说本诗第二点要商榷的是颈联的“聆”。“聆”和“听”,意思基本相同,也都是平音。但“听”比“聆”音节更亮、也更悦耳,既和前面的“幽”形成较鲜明的反差,也与后面的“吟”有所呼应。商榷处请参考。
修改后:
聚散且如云,倏然又一春。
堂前花未绽,陌上燕还分。
独坐幽兰处,常听水墨吟。
溪桥曲韵在,何处再逢君。
《秋怀吟》
张耀祥(飞翔)
雁过西风紧,蝉鸣不忍闻。
临秋怀昔日,饯酒别榴裙。
朝叹关山阻,昏思泪雨纷。
缺圆今古月,聚散总如云。
如石点评:
这首诗直朴流畅,颇具古风,虽是悲情,更多慨然,不失为佳作。
尤其首联颔联,语句朴实无华又内敛沉郁,便混入前人诗句中,亦难分伯仲。望飞翔以此为本,持之以恒,相信这样的好作品会越来越多。
颈联尾联,作为比兴,且有首、颔二联的铺衬,虽有直露之嫌,但顺势而为、顺理成章,并不令人感到突兀和牵强。其比兴之效,基本达成。特别是尾联,提纲挈领,一括全篇,简洁有力,舒放自然。
商榷处:一是颔联“昔日”的“昔”字;二是颈联“昏思”的“昏”字。如前面所言,“昔”是开口音,与“旧”相比,就全篇主旨和韵调来说,还是“旧”字为宜,且“旧日”发音更自然口语一些。就“泪雨纷”来说,“夜思”比“昏思”更切,同样,“夜思”读起来比“昏思”更上口。请参考。
修改后:
雁过西风紧,蝉鸣不忍闻。
临秋怀旧日,饯酒别榴裙。
朝叹关山阻,夜思泪雨纷。
缺圆今古月,聚散总如云。
《漂泊》
喆翼
聚散且如云,西东倏尔分。
风狂神缥缈,情乱雨氤氲。
载酒波光醉,回桡柳色薰。
飘飘吾自老,魂梦不相闻。
如石点评:
此诗取题《漂泊》,句句皆具《漂泊》感:“且如云”有漂泊感吧;“倏尔分”有漂泊感吧;“缥缈”有漂泊感吧;“氤氲”的弥漫有漂泊感吧;“波光”的粼粼状,有漂泊感吧;“薰”的萦散有漂泊感吧;“飘飘”就不用说了;“魂梦”依稀有漂泊感吧。如此,自然不失浑然之感。
然此诗虽语句勾连,贯通一体,但取象失于平淡,用词失于直白。直白与直朴虽一字之差,但有本质不同。白就是一目了然而无回味;朴则是不加修饰而具内涵。“风狂神缥缈,情乱雨氤氲”,这类句子便可归直白了。
我常说用词用语宜直朴,但这个直朴不是我们认定的或强加给物象的直朴之语之字,而是物象本身的样态,我们只不过尽力精确地还原其本来罢了,并通过在呈现物象的过程中,寓情于景表达我们的情感,这是直朴二字真正的涵义所在,也是王国维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之意旨。
“载酒波光醉,回桡柳色薰”,虽有情景画面感,但表面物象和字句的联结,并不意味可以整合粘紧内在的散乱和碎片,自然也就很难形成合力而叩击心扉,进而打动和感染读者。这也许就是命题诗的不当不妥之处,以后一同书院要引以为戒,不宜再命题,还是要让诗友们写自己愿意写的、写自己真正有感而发自然流露出来的。
商榷处:“神缥缈”的“神”,可以更具象些,是以“影”;“波光醉”的“醉”,代之“碎”更恰当些。一是“波光碎”,一是“梦碎”,可深一层,且前与“西东倏尔分”有呼,后与“魂梦不相闻”有应,有转承之用;“吾自老”之“吾”,以“人”代之,“人”包括“吾”,更开阔广泛些。请参考。
修改后:
聚散且如云,西东倏尔分。
风狂影缥缈,情乱雨氤氲。
载酒波光碎,回桡柳色薰。
飘飘人自老,魂梦不相闻。
《缘》
若非
聚散且如云,冰心犹自珍。
欲归风引棹,初渡月迷津。
良夜披衿缓,幽怀抱影频。
奈将寥落意,空语寄天真。
如石点评:
将“聚散且如云”这个命题,一字以蔽之为《缘》,很是灵慧。
“缘”的偏旁是烂脚丝,烂脚丝就是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又或者藕断丝连、草灰蛇线。总之,或明或暗或隐或现、又离又合又断又连,这就是“缘”吧。所以,“缘”当然可以是有聚有散的云,进而可以是白云般的“冰心”。这样的“缘”,自然可以“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对这样的“缘”,诗人自然是珍惜的。既珍惜该如何呢?就是“欲归”,但因为不是“我(即诗人)欲乘风归去”,而是被“风”强行也好、裹挟也好、导引也好,不得归我(诗人)欲归之所。于是,“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抑或“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颔联的“初渡月迷津”,与尾联的“空语寄天真”,有草灰蛇线般的内应。
颈联月色朦胧,可谓“良夜”。月朦胧,怀幽寂,抱影频。景生情,情入境,景情相交,情境相融。然风可引、月可迷,我仍是我,我仍寻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惟有“奈将寥落意,空语寄天真”。
商榷处皆在尾联,一是“奈将”改为“漫将”更含蓄宽泛些;二是“天真”有失直露,改为“闲人”。诗题为缘,有缘能闲,无缘能闲;云者为人,云聚也闲,云散也闲。故“闲人”与缘、云皆契。请参考。
修改后:
聚散且如云,冰心犹自珍。
欲归风引棹,初渡月迷津。
良夜披衿缓,幽怀抱影频。
漫将寥落意,空语寄闲人。
《夜雨感怀》
陈波
廿载说功勤,钱财无几文。
飘零常似雁,聚散且如云。
闹市怜乡远,孤灯映自醺。
今宵犹可恨,怅惋雨纷纷。
灵子点评:
孤灯对影,雨夜独酌,是离家游子最容易自顾感伤,想家念旧的时刻。《雨夜感怀》感的就是这样的时刻。作者回望检点自己一路走来的辛酸与得失,一上来便感叹“钱财无几文”。但我们不仅不觉得俗,反而觉得非常真实亲切,坦诚可爱。对于上有老下有小的成年人而言,“钱财”是居家过日子的责任与担当。所以,首先检点到“钱财”是既近情又近理的事。诗近人情、诗近常理,读来也才有诚意,才感亲切,这一类诗最容易引人共鸣。
“闹市怜乡远,孤灯映自醺。”非常生动,令人如见。闹市对孤灯,乡远而自醺,对比鲜明细腻,画面形象生动,呼之欲出。好诗,要令人如见,如见才能感同身受。什么是感染力?感同身受就是。
这首诗的问题主要在尾联。“今宵犹可恨,怅惋雨纷纷。”“可恨”两个字下重了,读之不免有直硬突兀之感。雨夜感怀,感人生艰辛,感异乡孤单、聚散惆怅是正常的,但至多是一种伤感而不至于到“可恼可恨”的地步。对句的“怅惋”,也有直露之嫌,把该含而不露的情绪写破了。尾联如何处理得更含蓄一点呢?这一期的漫谈嘉宾流水诗友在接下来的漫谈环节里,对此联会有一个非常漂亮的修改,请参考她的修改。
不少诗友都有这样的问题,在诗词写作中,前面都写得不错,却往往输于最后一联或最后一句,很可惜。写诗也是修炼,诗之修养即人之修养,越到最后,越不能急,越要沉得住气。沉得住,才能“善始善终”。
《聚散》
若渊
浮生安以久,聚散且如云。
山水三千里,音书十万文。
春忧芳草绿,秋感月轮熏。
梦有归来日,清风拂大昕。
灵子点评: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人生、人事,需得长久安稳始得岁月静好,怎奈世事无常,聚散如云。诗起于这样的感慨,感发自然而然,首联即给人出笔不凡的感觉,尤其首句“浮生安以久”,字字精炼沉着,典雅优美。
首联发出“浮生安以久,聚散且如云”的议论感慨之后,接下来二三联便紧接上联的“聚散且如云”,写自己流离不定的人生境况,这样的结构编排,其衔接既自然紧凑,又有娓娓而来,从容不迫定力和气度。这是若渊常有的优点。
然而,在创作上,有时候长处也恰是短处。从第二联的“山水三千里,音书十万文。”到尾联的“梦有归来日,清风拂大昕。”总感觉写得过于从容,过于不动声色了,几乎感觉不到情感的张弛,有点儿失于轻巧平淡了。不动声色,不露悲喜,更适于禅悟,但《聚散》这样的主题,是对人生无常的感发和省悟,是一个深沉的主题,写这样的人生感慨,没有情感的起伏和张弛,读起来就觉得隔,觉得轻,难以引鸣和回响。
“山水三千里,音书十万文。”三千里,十万文,对仗极工,但给人的感觉有点滑巧,不够实。“春忧芳草绿,秋感月轮熏。”有忧,有感,有芳草,有秋月,画面色彩都有了,但还是觉得少一点人气、人情,所以情味还是偏于浅淡。
尾联“梦有归来日,清风拂大昕。”情调还是轻的淡的。建议把“梦”改“信”,“信有归来日,清风拂大昕”信,虽挤韵,但它所表达的情感更深,与尾联更切,稍可弥补二三联的情味不足的问题。如果嫌“信”挤韵,用“或”也可以,“或有归来日,清风拂大昕”“或”,则与聚散更切。请若渊参考吧。
《聚散感吟》
山风
花开常似梦,聚散且如云。
玉露才堪遇,金风又远吟。
笔尖三两字,心上万千斤。
往事休淋雨,天堂会锁门。
灵子点评:
首联比兴而起,感发自然。二联,化用玉露金风,有滑巧之嫌,轻飘之感。
“才堪遇”,直用“才相遇”更好。
第三联最好。“笔尖三两字,心上万千斤”表现不俗,情深义重,让人动容。
问题在尾联。“往事休淋雨,天堂会锁门”这样的语言还是诗吗,基本上没有诗的韵味了。“诗应念着可口,听着适耳、和谐,表现易明了”。而“往事淋雨,天堂锁门”,念着非常突兀,听着特别怪异,完全不知所言何意,和上面几联的诗意,完全是分裂的状态。我一直觉得学习诗词是一种美的信仰和追求,所以,既写诗,还是要有所坚持吧,对美、对自然,对和谐的坚持,不要怪异造语,突兀入诗。
砍掉尾联,随韵顺意试换一联——“何日迎别径,重来访旧门。”是不是比原来适耳、和谐,明了多了。“何日迎别径,重来访旧门。”意即: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在今天送别的这条路上再次迎接你的到来,来探访我这个老朋友。如此,顺应上文“玉露才相遇,金风又远吟”的惆怅与迷茫,及“笔尖三两字,心上万千斤”的深情与留恋,尾联以殷盼重逢来关合,还是能圆得上的。
修改后:
花开常似梦,聚散且如云。
玉露才相遇,金风又远吟。
笔尖三两字,心上万千斤。
何日迎别径,重来访旧门。
《咏史》
云海明霞
悠悠尘俗事,聚散且如云。
三国分天下,千秋著史文。
雄关遗古迹,将军剩孤坟。
但看东流水,淘沙去几分?
灵子点评:
天下分分合合,人生功名聚散是一个庞大的主题,不好写。写细了气不足,镇不住,写大了容易流于浅俗流于空洞。
明霞这一首很不错,是她近两年来的作品中,感觉最棒的一首!开合有度,收放自如,气象阔大又不乏细微灵动之笔,实不容易。
首联,“悠悠尘俗事”,“尘俗”两个字乍读似不妥,因为下文的分天下,著史文等等毕竟不是一般意义里的尘俗事。但转而细想,便觉“尘俗”在这首诗里其实隐涵着一种警省的意味,更契合全诗的况味。我们从高于人类,从众生平等的整个大同世界来看我们人类自身,其生生死死,争争斗斗,恩恩怨怨,哪一桩不是尘俗之事?以为自己不俗的,不过是人类擅于给自己加冕罢了。
先来看这首诗的取典,“三国分天下”,三国演义是中国历史上最具风云变幻、分合跌荡的一段历史,诗以“三国”为典,抒咏“聚散且如云”这个主题,极具典型意义。“分天下”之“分”与尾联“淘沙去几分”的“分”重,若为避重字,可改为“三国平天下”,平,平分,平定之意。如觉得还是“分”字最妥切,重字也没关系。
再来看看诗的开合与收放。诗的二三四联,出句分别开以“三国”、“雄关”、“东流水”之浩大,而对句则分别合以“史文”、“孤坟”、“沙几分”之细具,一大对一小,收放自如而对比鲜明,有着非常强烈的感染力。
尾联拓开一笔,非常漂亮!用“东流水”关合“尘俗事”,用“淘沙去几分”反衬上联的“古迹”、“孤坟”,从而引出对悠悠尘俗事的警省与观照——功绩伟业终成古迹,功名富贵终成孤坟,世上可以恒久的,惟有天地江山!如此警省与观照,使得全诗深沉厚重,余味悠长。
修改后:
悠悠尘俗事,聚散且如云。
三国平天下,千秋著史文。
雄关遗古迹,将军剩孤坟。
但看东流水,淘沙去几分?
《题寄一同诗友》
岸语轻澜
聚散且如云,机缘共一群。
隔屏人万里,倾盖谊千斤。
有事同援手,得闲且论文。
他年回想起,犹自意欣欣。
灵子点评:
心里有暖流的人,不论它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流淌,总能流到另一颗心里去。读岸语的诗文,常常能感受到她心里的那股暖流。
她这首诗,韵不长,但真。真是最好的好。人事往来,文艺创作,真性真情用到哪儿都是锦,其他好才是它锦上的花。
“隔屏人万里,倾盖谊千斤”,“他年回想起,犹自意欣欣”,情真、意足,非常忠厚!
情真、意足的诗往往又容易失于直致。“有事同援手”,“他年回想起”这两句就写得过于直致了,而五律本来就句子短促,如果再直致,就很难有回旋和韵味了。如果能在直致和韵味中再做一点调和就更好了。
“闲来且论文”,且字和首联的“且如云”重字,可用“便”字代替,改为“得闲便论文。”
修改后:
聚散且如云,机缘共一群。
隔屏人万里,倾盖谊千斤。
有事同援手,得闲便论文。
他年回想起,犹自意欣欣。
———— 诗友漫谈 ————
《秋怀吟》
张耀祥(飞翔)
雁过西风紧,蝉鸣不忍闻。
临秋怀昔日,饯酒别榴裙。
朝叹关山阻,昏思泪雨纷。
缺圆今古月,聚散总如云。
净莲:
飞翔老师这首《秋怀吟》首句雁过西风紧,点明了时间,次句,蝉鸣不忍闻。我记得古诗里有一句,‘’初闻征燕已无蝉‘’。觉得这句再推敲一下。
颔联,临秋怀昔日,是对昔日美好光阴的怀念,饯酒别榴裙。是对爱人或者友人的惜别之情,饯酒,也有借酒消愁的意思吧。临秋,二字感觉多余,题目是《秋怀吟》诗句里再出现秋字有些浪费字了。
颈联是别后对爱人或者友人深深的思念。朝叹,是无奈,昏思,是情深。
尾联荡开一笔,从那种无奈及深深的思念中走出来。以今古月及云形象的说明了聚散本无常的道理。纵观全篇,情景交融,铺排得当,欣赏学习了。
《夜雨感怀》
陈波
廿载说功勤,钱财无几文。
飘零常似雁,聚散且如云。
闹市怜乡远,孤灯映自醺。
今宵犹可恨,怅惋雨纷纷。
流水:
雨夜、孤灯、残酒,回首廿载飘泊客居他乡的惆怅之情油然纸上,每读陈波诗兄的诗都被其真挚的情感打动,所谓至情至真至心性。只是觉得尾联“犹可恨”,有些突兀。另外“恨、怅惋”此类词尽量不要真接代入,过于直白就少了弹性与张力失之韵味,让读者自己去感觉。拙改“今宵千万绪,共作雨纷纷。”请诗兄参考吧,共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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