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诗人翰墨清吟副首版
精华1100
注册时间2019-3-27
威望42852
金钱151784
贡献62325
副首版
沧浪诗人翰墨清吟副首版
  
威望- 42852 点
贡献- 62325 次
金钱- 151784 枚
 
|
词句的特点(上)
王蛰堪先生说:“诗若苍颜老者,孤灯独坐,虽葛巾布服,眉宇间使人想见沧桑,谈吐挥洒,不矜自重,不怒自威。词犹美艳少妇,微步花间,风姿绰约,虽钗钿绮服,使人想见玉骨冰肌,顾盼间隐然怨诉,徒有怜惜,可远慕而不可近接焉。” ——这段说得很明白,诗句宜朴宜素,稳妥凝重为上品;词句宜丽宜秀,轻巧婉转为正途。所以整体来说,词以婉约为正统,豪放是分枝——这与个人喜好无关,大方向是也!
词不但与诗有分界,与同为音乐文体的曲也不一样,宛敏灏先生说:“诗贵温雅,故多用朴素的文言。曲尚尖新,故时采聪俊的口语。其上不似诗、下不类曲的清辞丽句,则是词中常见的语言。”我们有时填词,朋友看了说“词有曲风”,便是用语比较“口语化”的结果。词虽不像诗那样全用文绉绉的书面语,可以有适当的口语化,但毕竟不能全用口语或者俚语,“文”还是要有的!
近代词学大家缪钺先生在《诗词散论》中归纳了词句不同于诗句的四个特征,与大家分享如下:
一、其文小
诗词贵用比兴,以具体之法表现情思,故不得不铸景于天地山川,借资于鸟兽草木,以为抒情之用。而词中所选用之景之物,尤必取其轻灵细巧者。
是以言天象,则“微雨”“断云”,“疏星”“淡月”;
言地理,则“远峰”“曲岸”,“烟渚”“渔汀”;
言鸟兽,则“海燕”“流莺”,“凉蝉”“新雁”;
言草木,则“残红”“飞絮”,“芳草”“垂杨”;
言居室,则“藻井”“画堂”,“绮疏”“雕槛”;
言器物,则“银釭”“金鸭”,“凤屏”“玉钟”;
言衣饰,则“彩袖”“罗衣”,“瑶簪”“翠钿”;
言情绪,则“闲愁”“芳思”,“俊赏”“幽怀”。
即形况之辞,亦取精美细巧者。譬如亭榭,恒物也,而曰“风亭月榭”(柳永词),则有一种清美之境界矣;花柳,恒物也,而曰“柳昏花暝”(史达祖词),则有一种幽约之景象矣。此种铸辞炼句之法,非但在文中不宜,即在诗中多用之,犹嫌纤巧,而在词中则为出色当行,体各有所宜也。
因此,词中言悲壮雄伟之情,亦取资于微物。姜夔过扬州,感金主亮南侵之祸,作《扬州慢》词曰:“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又曰“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废池乔木”、“波心”、“冷月”,均微物也。姜夔痛南宋国势之日衰,曰:“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鴂。”(《八归》)“啼鴂”亦微物也。
使用了拟人的写法,以“废池乔木”的伤痛愤慨代指人的心情,物尚如此,更何况是人呢,结合前文的金兵洗劫后扬州的一派荒芜残破的情景描述,可以表现出词人对于战争的伤痛无奈,表现其对南宋衰亡局面的伤悼和对金兵暴行的憎恨。
辛弃疾之作,最为豪放,其《摸鱼儿》词,痛伤国事,自慨身世,而其结句:“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仍托意于“危栏”“烟柳”等微物,以发其激宕怨愤之情,盖不如此则与词体不合矣。——这都是以细微纤小之物来寄托大意向的手法,非大家不能为之妙!那种高歌猛进的豪放体,其实已经从词中脱出了!
来看一首小令:
《浣溪沙》——秦观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此词情景交融,珠明玉润,为秦观精品。今观其所写之境,有“小楼”,楼内有“画屏”,屏上所绘者为“淡烟流水”,又有“宝帘”,挂于“小银钩”之上,居室器物均精美细巧者矣。时则“晓阴无赖”,“轻寒漠漠”,阴曰“晓阴”,寒曰“轻寒”,复用“无赖”“漠漠”等词形容之。楼外有“飞花”,有“丝雨”,飞花自在,而其轻似梦,丝雨无边,而其细如愁。取材运意,一句一字,均极幽细精美之能事。
古人谓五言律诗四十字,譬如士大夫延客,弄个粗鲁人进来就不合适了。秦观此词如名姝淑女,雅集园亭,非但不能弄个粗鲁人,就算放个处士山人进来,都嫌他粗疏。惟其如此,故能达人生芬馨要眇不能自言之情。我们读秦观此作,好象置身于另外一种清超幽迥的境界,而有凄迷怅惘难以为怀之感。这是一种感触,说不出来道不明白的感觉,心底为之一动。虽李商隐诗,意味亦无此灵隽。此则词之特殊功能。
盖词取资微物,造成一种特殊之境,借以表达情思,言近旨远,以小喻大,使读者骤遇之如在耳目之前,久诵之而得隽永之趣。
上面这段主要讲词中采用的意象,往往是比较纤小细微的事物,取其轻盈缥缈之态。所以简单来说,高大上不适合词,大开大阖的,非高手不能为之,慎用!
二、其质轻
陈子龙论词曰:“其为体也纤弱,明珠翠羽,犹嫌其重,何况龙鸾。”盖其文小,则其质轻,亦自然之势也。诗词非实物,固不能以权衡称量,然吟讽玩味之,其质之轻重,较然有别。所谓质轻者,不是说其意肤浅,极沉挚之思,表达于词,亦出之以轻灵,盖其体然也。
举个例子,比如亲友故旧,久别重逢,惊喜之馀,疑若梦寐,此人之恒情。
杜甫《羌村》诗叙乱后归家之情:
“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衣。
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
邻人满墙头,感叹亦欷嘘。”
结句:“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
意沉痛而量极重,读之如危石下坠。
至如晏几道《鹧鸪天》词,叙与所欢女子久别重遇,则曰:“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其情与杜甫《羌村》诗中所写者相似,而词表达,和杜诗相比,质量轻灵多了。词的特长就是:惟其轻灵,故迴环宕折,如蜻蜓点水,空际回翔,如平湖受风,微波荡漾,反更多妍美之致。要说凝重有力,词不如诗,要说摇曳生姿,诗不如词。词中句调有修短之变化,亦有助于此。
这段是讲词句的感觉要飘逸轻灵,下字用意不可太实、不可太重,但又不可无立足之点,不然就不是空灵而是空洞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