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流散的远年时光三则——我父辈们的性格之3

王泽生 · 发表于 2016-7-5 14:57:35

那些流散的远年时光三则——我父辈们的性格之3
（2016-7-5上午）
1
前不久母亲提起一些旧事，对于大姑的故事这才有所了解，那么多年母亲竟只字不提，其中缘由不言也罢。
大姑大姑夫俩是在山东定的婚，之后因1958年挨饿就失联了。大姑20多岁就闯荡沈阳，她大辫子很长，垂到屁股下面，长的又俊，到哪都吃得开。所以在沈阳找了份工作，当起了工人的同时，大姑夫袁存志也因工作去了牙克石，实际上俺爷爷一家逃荒到黑龙江，和老袁家失散了。
母亲说是姻缘不散，该着他俩是夫妻。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绥化小城，大姑在大修厂当了好几年工人。介绍对象的，保媒的络绎不绝，就连大姑的师傅也看上她了，可大姑就是有主意。那时的绥化县城不大，一天下班她和同事去百货商店溜达，却碰见了大姑夫的侄媳妇，简单寒暄几句。次日，大姑的公爹从西太平赶来了，就是现在的太平川，四十多里地的路程，拿的成筐的鸡蛋和水果等。无论怎样央求，大姑就是不见，女人的心思有时就是叫人猜不透。
时隔不久，老袁头老两口回山东老家了，给远在牙克石的儿子打信。大姑夫就找上来了，大姑还是不肯见面，大姑夫索性把工作弄到绥化来了。大姑今年78，大姑夫80，他得脑淤血好几个月了，昏迷不醒，只能从鼻孔插管吃流食，皮包骨，大去之期不久矣。
绥化这座北国小城，曾经留下我父辈的奋斗足迹。

2
据母亲说爷爷是个公子哥，成分是地主嘛。他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力气活，身体不怎么好，但长着一张弹簧嘴，能说会道，三天三夜也滔滔不绝。爷爷大半辈子不当家，不管事，族内管事的是俺大爷爷。直到逃难呼兰河，这才独立出来，干些铁匠活儿。
这里必须提到一个人，朱振山，是沙园车站附近我叔伯大爷的亲兄弟，他小名叫“高”，其实身材并不高，他叫王福轩。我大爷爷先后娶了两房老婆，造成两拨同父异母的孩子。朱振山、我“高”大爷、以及庆安县的我五姑，他们是一个妈生的，这一脉留在了东北。
原来家住海伦向荣公社的王福荣，小名“黑儿”，因为长相黑脸膛，在那当过小队会计，在改革之初搬回曹县老家。后随儿子客居广州，开个小厂子，儿子发财老子也光荣。黑儿叔他们兄弟姊妹五人，有北生、老三等，这一脉固守在山东老家，同样是种地为生。
爷爷是扑奔朱振山来的，说绥北丘陵这地方粮食多能养人，当时关里老家饿殍遍野，不逃荒能活下去么。据母亲说当年十三五队赶着大马车，去张维镇火车站接的爷爷一家子，队里有铁匠炉，幸亏他学成了一番手艺，迁民才如此顺利。但是前十五村那边比十三村好，也开铁匠铺，待遇更高，爷爷一家迁过去，可能住在鞠殿阳屯。八九年前我去那个屯子潘德臣家，他父亲说当年俺爷爷一家就住在对屋，那间土屋是当年的老草房，爷爷住在对门的西屋。那老屋的柁梁还是当年的样子，那老人已是风烛残年。
爷爷凭着强悍的打铁手艺，徘徊在绥北平原的最北部，他选择着那个时代。十三村这边待遇够好的了，可前十五村更好，可海伦县胜利公社的条件更优惠，爷爷搬家过去。是二姑嫁到胜利公社之故，爷爷才借光在那择上业的，这事看着赖乎情是这样，但绝对是情理之中的事，因为爷爷凭着本事吃饭。打铁还需自身硬。好景不长，爷爷带出的几个徒弟起皮子，就是二姑夫老张家那哥几个弄事，爷爷就去了海伦向荣公社，俺大爷爷在那。
直到此时，爷爷还不当家作主，是大爷爷主管大家族。大爷爷的二老婆的长子黑儿就留守向荣公社，直到改革之初，第一轮大包干之后才回迁到山东老家。而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爷爷每逢过年之前分红领了钱，就到海伦那边过年，几乎不给家里留一分钱。多年以后，母亲与我说起此事，一副不解的样子，还耿耿于怀。
在向荣公社不久，爷爷举家返回前十五村，住在俗称烧锅屯的大屯子，据母亲说就是李树臣二闺女的亲家姓王，当年具体的住所旧址在哪也无关紧要了。峰回逆转的是，爷爷又返迁到十三村五队也许是命中注定，薛家屯这块水土天生地养人。几个大盘桓之后，自上世纪70年代定居薛家屯至今，我是族内的最后留守者了。
据母亲说沙园的大爷，即父亲的亲堂兄弟，当年逃难来绥化，先是到海伦向荣公社，地方上没接收之前，躲藏在坟圈子里40多天。如果过早暴露了流民身份，政府有令是要抓回去，一旦回山东老家，那只有饿死的份了。大爷是爬火车来的黑户，伪装成讨饭的，白天到村里乞讨度日。

3
1958年挨饿的时候，朱振山一家先来诺敏河的，被安插（落户）在俺那十三一队。从此扑奔他来的先后有一大批山东老乡，有他兄弟朱振清、王元琛、以及俺爷爷等。
朱振清给我印象极深，他大个子，方脸很白净，一身黑布衣裳。特别是冬天他披一件黑面的老羊皮袄，膀大腰圆的，寒风里他赶着小毛驴车，传来一阵阵咳嗽声。他曾因倒卖妇女被判入狱20年，出来后定居俺那的西南屯。我念小学乃至初中时候，直到我大学毕业还能见到他，一年四季做点小买卖，或者收点破烂。也经常到学校门口卖些零食，或者废品换糖球。后来他回关里老家了，投奔他大哥的女儿去了，朱振山有个女儿在双鸭山工作，后调回曹县老家了。
朱振清的老婆跟张连碧搭伙了，生了一个闺女，张连碧是俺屯张连清的哥兄弟。朱振清的两个儿子——朱龙德、朱龙玉，也被张连碧养大，朱振清出狱后，俩儿子都不收留他，也不赡养他。他二儿子朱龙玉是个羊倌，毕业后我常见他赶一群羊游走，见面也很亲切。
西南屯老朱家是个大户，支系庞杂，他们和下甸子的朱喜红等是一个族群，一脉相承。下甸子屯的山东老乡王太和，与俺家走动比较多，他大女儿嫁给了朱喜红，因为当年迁民到这里是要经费的，是老朱家出的钱，比如火车费以及落户的人情费等等。十三三队的王太和与一队的王元琛是“家溜儿”，就是同宗同族，王太和是借了王元琛的光才迁来的。
俺爷爷是因朱振山才来绥化的。王元琛和爷爷没什么大关系，在曹县老家是同村的邻居而已，只是俺太爷爷和王元琛媳妇是拜把子兄弟。这样，爷爷这一代便延续了这种江湖关系，他们彼此之间互称“干姐妹”，他媳妇管俺爷爷叫哥。而从老邻居角度则乱了辈份，但母亲格另格叫，叫王元琛媳妇为“嫲嫲”。在爷爷回关里以后，这位亲近可人的阿婆，和我母亲走动频繁。直到母亲离开故乡到山西谋生，这种关系才被迫断流，但我每年拎些礼物必去，母亲每次回乡也必去。
阿婆姓王，80多岁了，她高高的个儿，大脚板。干起活来和男人一样，说话侃快，笑容可掬，还能喝上二两小酒。如今她听力大不如头些年，寄居在她老闺女“景子”家呢。人活着总该有些念想，这位阿婆是个有念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