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律，回文？

小人物

秋思
鸿归夜寒露，雁去荒隐桐
钟念魂恨月，墓思蝶愁风
空梳鬓青玉，寂掩山翠峰
红帐遮日满，紫云困霞浓

诗林晓月

秋思散记（散文，代赏析）

诗林晓月

      秋，是一口深井。井壁青苔滑腻，井口四方，天蓝得无情，远得绝情。我跌进去，跌进这首八句小诗里，跌进自己早已掘好的坟，连哭都带回音。

诗林晓月

      先是听见鸿叫。那声音像锈钉子划破铁皮，夜空嘶啦一声裂开，寒露便从裂缝里漏下来，一滴，两滴，落在手背，凉得发疼。疼里带着旧信纸的潮味，信纸上有字，却被泪水洇成乌青的团，像去年没寄出的那封，开头写“见字如面”，结尾只剩“勿等”。我把信折成鸟，扔出窗，它扑棱两下又飞回来，羽毛上挂着霜，霜里嵌着“未归”。原来鸿归不是归，是把人放出去的风筝线，硬生生拽回空轴，轴心空空，吱呀吱呀地转，转出我一脸灰。

诗林晓月

      鸿刚落，雁又起。雁比鸿绝，连回头都不肯，翅膀一掀，就把荒原掀得更高。荒原是田里疯长的草，也是心里那亩没收的庄稼。我踩着草一路追，草割裤脚，割出细密的血珠，血珠滚进泥，泥里埋着去年的穗，穗已空，空得像被掏心的梧桐，枝桠伸向天，讨一个春天。春天早被雁叼走，一粒渣都没留，只剩树洞张着嘴，嘴里的黑洞越扩越大，大得能把我整个吞进去，连回声都不吐。

诗林晓月

       我还在黑洞里打转，钟声撞过来。钟挂在村口的枯槐上，槐是死人手指的形状，钟是白骨。声音一响，月光就碎，碎成一片片薄瓷，瓷刃贴地飞，飞到我脚背，划出血线，血线顺着脚踝爬，爬成地图，通向一座新坟。坟头土尚湿，湿得发黑，像被谁咬缺的月亮。我跪下去，听见土里有人喊我小名，喊得极轻，轻得像蝴蝶贴石碑，一秒就冻成冰。愁风过来，把冰吹成粉，粉落在睫毛，眨一眨，就把故人眨成灰。灰钻进衣领，一路爬到心口，停住，锈成图钉，把我钉在原地，任风怎么吹，都翻不了身。

诗林晓月

       风越吹越瘦，瘦成一把梳。梳是娘留下的，柄上雕着青玉兰花，花瓣缝里却卡着去年的桂花香。我举起梳，对着月亮梳头发，梳齿穿过空，梳出一把雪，雪落在鬓边，鬓就白了，白得不动声色，像贼，偷走最后一个能喊我乳名的人。我回头，山在身后，翠峰被夜色一把捂住，绿得发黑，黑得发沉，沉得把鸟鸣压成薄片，把流水压成细线，把人间压成一张薄薄的纸。我喊山开门，山门紧闭，青苔爬上门槛，像给世界贴封条，封条上写着“过期不候”。我的声音撞回去，撞碎在胸口，碎成一兜玻璃碴，走一路，血一路。

诗林晓月

       血还没干，天边忽地挂起红帐。帐是新娘的盖头，却盖住了日头。日头像被塞进洞房的新郎，闷得满脸通红，通红里滴下锈水，锈水浇在荒坟上，坟头竟开出罂粟，红得晃眼，红得发腥。我伸手去摘，花茎却化成钉，钉穿掌心，把我钉在原地。钉尖滴出紫血，血升上天空，凝成紫云，云再困住霞，霞是刀口，刀口被淤血糊住，喘不出最后一口气。浓得化不开的糖浆裹住我，我成了一只琥珀里的蚊，挣扎也是优雅，绝望也是永恒。

诗林晓月

      至此，天地合棺，秋思成殡。送葬的人是我，被葬的人也是我。八句诗是八抬大轿，抬着我穿过荒原、穿过钟声、穿过月光、穿过锈钉与罂粟，一路撒纸钱。纸钱是我以前写给你的信，信里没提一个想字，却句句是归不得的脚印。脚印被霜盖住，霜又被我踩碎，碎成粉，粉里全是“忍”字，忍到牙根出血，忍到鬓发成雪，忍到下一阵鸿归雁去，我依旧在这口井里，坐井观天，天是一块冰，冰里映着我，我已成灰。

诗林晓月

       灰也要回家。我拢起自己，装进空信封，信封上写“查无此人”。我把它投进火盆，火是红的，烧着烧着就烧成紫，紫得发黑，黑得像村口那口井。井口忽然传来娘的声音，她喊我乳名，喊得极轻，像小时候替我梳辫子，一梳梳到尾，尾端系着红头绳。我应了一声，泪砸下去，火轰地灭了，剩下一截灰白的梳柄，雕着半朵玉兰。我拾起它，插进鬓边，插住最后一缕黑，也插住最后一个秋。

诗林晓月

      天快亮了，霜开始化。化成的不是水，是细小的玻璃碴，在阳光下闪成星。星落处，荒原竟冒出一芽绿，绿得极嫩，嫩得像那年我离家时，娘塞给我的煮鸡蛋，壳上烫着指尖的温度。我蹲下去，想摸摸它，手却穿过芽尖，摸到自己的空。原来那芽不是春，是我没来得及老去的部分，它替我活，替我绿，替我开出不会结果的槐花。槐花落时，风一吹，满地都是“未归”。

诗林晓月

       我站起身，拍拍裤腿的灰。灰拍不掉，它已长进布纹，像绣，像胎记，像命。我回头望，井还在，井口四方，天依旧蓝得绝情。我不再往里跳，只把八句诗折成一只纸船，放进风里。船不载我，载的是我一整个秋的锈、整个秋的疼、整个秋的来不及。风把它吹向更远，远到雁也飞不到，远到钟声撞不碎，远到紫云之外，可能还有一方不困的霞，替我红。

诗林晓月

       而我留在原地，把掌心剩下的钉尖按进肉里，按成一枚小小的月亮。月亮不圆，却足够照我回村的路。路上荒草又高，草穗扫过脚踝，扫得痒，也扫得疼。我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血印，像踩着一串串霜降，踩到最末一行，抬头看见老槐树上的钟没了，只剩一根锈绳，绳头系着半截红布，布上写着“忍”。我踮脚解下它，系在腕间，系成一条极细的脉，脉里流的不是血，是来年鸿归时，我要带回去的一袖冷香，两鬓白雪，三分未老，四分过期，五分埋进坟，六分化成灰，七分随风，八分写进诗，九分留给娘，十分留给我自己。

诗林晓月

      秋思至此，思的不是人，是未亡人；归的不是家，是未亡家。我抱着自己，像抱着一口井，井里映着天，天映着我，我映着空，空里竟浮起一芽绿。绿得极轻，轻到可以忽略，却也重得足以撑起下一个鸿归雁去、霜降钟鸣、紫云困霞、红帐遮日的长长的秋，长长的忍，长长的未归，长长的——人。

小人物

感谢欣赏，我专门去调整了平仄，，感觉可以用这个格式写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