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箭蛙 于 2020-11-24 10:42 编辑
诗鉴赏与诠释学(二)
雨箭蛙
三、诠释的概念 文本所理解和诠释的主客观都不能真正做到阐明诠释的本性,那么,怎样的一条途径才能使我们正确地理解文本诠释行为的本性呢?我以为大致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试图找到这样一条道路,以建立文本诠释概念和理论。
首先,虽然文本的诠释势必涉及到文本和读者两方,那么我们就必须引起对阅读诠释本性的思考,是否一定要遵循传统主客两分的模式呢?这也就是在问,关于诠释的本性是否应当超出认识论主客两分的模式,去到主客之先的存在论领域考察呢?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对理解和诠释的生存论给出了分析,理解和诠释首先应被看作先于一般意义上的“语言、作品或文本现象”,它是“一种存在力量”。关于这一“存在力量”,理解一段文本不是去发现包含在文本中的呆滞的意义,而是去揭示由该文本所指示的存在的可能性。因而,我们将忠实于海德格尔式的领会概念,它基本上是一种筹划,或不无矛盾地说,一个先在的“被抛入”的“筹划”(此处哲学概念,嫌啰嗦者,读者请自行跳过)。
这一段话乍一看来十分费解,但只要我们熟悉海德格尔哲学的思路和术语,对这种想法就比较清楚了。一般说来,在传统的主客两分的认识模式下,任何阅读总是读者对文本或作品的阅读。这种模式在存在论上就预示了读者和文本的分离,也正是由于这一分离,我们进一步有了文本与读者、主观与客观的分离。于是,阅读就成了如何克服读者的主观意图去揣度文本的客观意义的过程。但是,对阅读经验的现象学分析告诉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纯粹的阅读,阅读总是阅读到了什么就是什么,就像海德格尔谈到关于听的现象学分析时所指出的那样,我们去听,但不可能从听纯粹的声音开始。我们总是先听到“林中的鸟啼”、“山涧的流泉”、“辘辘的车轱”或“马达的轰鸣”。所以,听与听到了什么和读与读到了什么,不可能在存在论的层面上,有什么东西能离开听而听,或者离开了读而读。这一过程就是阅读过程“筹划”过程。而这种“筹划”与其说是听者、读者“主观”意图的体现,还不如说是文本本身的“被抛入”存在,尽管这种“被抛入”离不开理解和领会本身的“先有”、“先见”和“先把握”的结构;也正是因为理解和领会的这种不断“筹划”和“被抛入”的性质,文本的意义才得以不断丰富和不断更新。诠释学家利科尔将这一过程称为“自得”(Aneignung),并将之诠释为一种辩证的过程。通过这一过程,文本与读者各自不断达成自身的生成和再生成。
在这里不妨我们引用利科尔“自得”的说法。第一,文本一方面由于其内在具有的“差距性”,会始终保持着自由自主、独立不羁的性格;但另一方面,由于读者的始终“同在”,文本不断生发“向外”的异化,即有被诠释、被实现的“渴望”。这样,它也就不再有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封闭性、内在性、纯粹性的特征。相反,在阅读中,它自身得以不断的开放和更新。
在任何条件下,阅读都是将一段新的话语连接在文本的话语之上。这一现象表明,在文本构成中存在有一种不断更新的原创能力,这一不断更新的原创能力就是文本的开放性特点。诠释就是这连接与更新的具体结果。第二,读者通过参与文本意义的更新,并由此达到自身的生成,诠释主体的主观行为。不错,我们阅读、诠释一部作品、文本,就是在阅读。诠释我们自己,但那种阅读、诠释绝不是随心所欲的信口开河。“自得”,一旦被视为在文本中溢生出的东西的找回,就不再具有任意性。“自得”是一种重说(resaying),这一重说激活那文本中蕴藏的东西。
因此,不是我们决定阅读,而是阅读决定我们。为了帮助理解这一点,我引进“反思”的概念,这一概念,有两层相互联系着的含意:一方面,读者在阅读、诠释中达到的自我生成,通过语言的折射,意味着我们只能在语言之内阅读、诠释,而不能超出语言随心所欲地阅读与诠释。换句话说,诠释不是一种“对文本的行为”(act on the text),而是“文本自身的行为”(act of the text)。另一方面,阅读的文本只是中介,而非目的本身。阅读的目的是在读者和他自身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倘若忘记了这一点,那就是舍本逐末了。
文本诠释概念的第三个层面是对诠释的时间性意义的分析,尤其是对其中“现在”这一时间维度的重视。在前面讨论文本概念时,我们曾经看到,文本这一概念自身中蕴涵着的文本与其原作者(包括原作者在其中创作文本的周遭生活世界)之间,文本与文本所指称的对象世界之间的差距,以及由于其而来的文本与作者,文本与对象世界之间关联的被悬搁。可以说,这一“间距”与“被悬搁”就构成了现代诠释学文本诠释概念的出发点。需要指出的是,对于现代诠释学的诠释理论而言,除了文本与作者,文本与世界之间的间距关联之外,还应当思考的是文本与读者之间的间距关联;而其得到重视正是由于文本与作者、与世界的关联遭到悬搁的结果。此外,这一间距关联就不能仅仅在空间性意义上去加以说明,它更重要的是还应当在时间性意义上被考虑和把握。文本阅读的诠释过程中的“自得”,无非是文本、读者间的“间距”和“关联”互动的结果。这种互动又作为克服“间距”,建立“关联”,于同化异己为本己的过程。利科尔的说法,这一过程在时间性上的表现就是“诠释的现在维度特征”。
意蕴(sense)和意义(meaning)、符号学与语义学之间的区别和关联来可以说明诠释“现在维度特征”。文本以意蕴始,通过读者阅读,文本的意蕴得以为意义终。所以,在阅读的过程中,文本诠释说白了就是使文本中蕴藏的东西“现实化”和“现在化”,将其可贵因素通过创造性地实现出来。例如,鉴赏家对李白的《静夜思》创造性解读。在诠释学看来,文本的诠释强调一种纯结构分析,主张将文本的所有非结构部分都悬置起来。这种方法在文本诠释的初始阶段是非常必要的。但将之绝对化,并视之为文本诠释的全部就大错特错了。这种想法误认为诠释是静态的、非时空的干巴巴的程式化过程,忘记了阅读诠释乃是人的生活的一部分。所以,诠释的“现在维度特征”所表明的是把抽象化具象化和具体化的过程。这一过程就是要在阅读时将“对话”再现出来,即将先前悬搁起来的文本、读者、作者之间的世间关联再还原回去,从而不断地加深理解。这里的对话不再是在对话者间展开,也就是说,一段话语、一个文本的意义不能仅仅从作者的意图中释放出来。“对话”是在文本与读者之间发生。按照“自得”的说法,文本与读者在阅读中各自达成自身的实现,文本需要读者来激活、实现它在书写文字中被悬搁起来的非形式化的丰富多彩的世界,而读者则需要文本并通过文本的激活来找到自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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