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有近作贈我,于词后,所附鄙人原作,撰为“原玉”,此一词采择何处,殆无问及,可能答之亦不置可否,莫衷一是。为不使语文淆乱,予以龛正定诂,以为当属必要,岂有轻忽之理。 今观网络诗人间互相唱和,一般称人原作为“原玉”,似涵敬意。而我久已心存孤疑,颇觉此词来历不明,曾有意搜寻之,从《诗经》三百篇起,直至网络诗词兴起前,古今文家笔下绝无“原玉”一词,遍查诗词曲学专科系列辞典及《辞海》,概不收及,无所见证。 按清人赵翼《瓯北诗话》卷四说法:“次韵实自元、白始,依次押韵,前后不差,此古所未有也”,可知和韵始自唐代元稹与白居易唱和起。宋人严羽《沧浪诗话▪ 诗评》:“和韵最害人诗,古人酬唱不次韵,此风始盛于元、白、皮、陆。”此严沧浪诟病于和韵诗,然他亦指出除元稹与白居易外,盛唐皮日休、陆龟蒙两人,复开唱和诗风气,读皮、陆两家合编之《松陵集》,往往险怪僻涩,另开一体,在此不予赘述。故而,遂将目标集中于元、白、皮、陆四家之后,亦然仅见“原作”、“原诗”、“原词”或“原阕”而已。可知“原玉”一词,前无古人,只及今人。我敢大胆推测:“原玉”一词,不定乃随网络文学论坛兴焉而滋生,亦不知是否某位网络诗人从何处偶拾而用,或杜撰而出,世人不察,大众附和,竞随风气散播,流行而起,此不免积非成是。将“原玉”断为网络时新词语,此命义上,非鄙人敢于河汉其言,自待诸贤者进而厘正,则十分心愿。 敬称他人诗文为“玉”者,对此番考订,本不可谓探究本源,亦是闲来无事,东猜西揣,做些琐屑零散之功夫,俾供识家参考,尤盼指教。 赠人以玉,古已有之,见《诗经 ▪ 秦风 ▪ 渭阳》:“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或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琼瑰,次于玉之美石。然《渭阳》乃述外甥为舅父送行(一说此秦穆公之世子送晋公子重耳回国诗),赠以琼瑰表达情意。 古人评价诗文标准,确有“玉尺”一说。然“玉”作为敬称或美称,渊源悠长。譬如,珍贵书籍为“玉函”、敬称人言辞为“玉音”,形容人诗文谐畅为“金声玉振”,此词原出于《孟子 ▪ 万章下》:“集大成也者, 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萧统《昭明文选序》:“冰释泉涌,金相玉振”。直接与诗文有关则是“玉台体”,出于《玉台新咏》,历来认为是南朝徐陵在梁中叶时所编。其为撰录艳歌专辑,所收均为涉及妇女诗篇,谓之“玉台”,乃指宫中歌舞侑宴之地,似与诗文关联不大。不可否认,古时文人,尤其诗词曲家之著作、斋(室)名或别号,喜用“玉”字名之,如玉谿生(李商隐)、玉川子(卢仝)、玉田(张炎)、玉生(清人谭莹)、玉池(明人史孟麟)、玉华居士(明人杨准)、玉岑子(清人吴藻)……;斋名有玉句草堂、玉成堂、文徵明之玉兰堂、汤显祖有玉茗堂,俯拾皆是。尤以曲家为甚,如《玉田乐府》(清人袁栋所作杂剧剧本集)、《比玉楼四种》、《玉谷新簧》、《乐府群玉》诸名,不胜枚举。《乐府群玉》为元散曲总集,全名《类聚名贤乐府群玉》,收二十四家所作小令七百余首,此所谓“群玉”,其意境涵界当直指诸家或各篇小令无疑。 至此,不须再费词申说,细加引据。可知用“原玉”乃实有出处,不过又是今人破旧立新而已。发明者竟然有此能耐,望文生义,演变而为“原玉”,此当仰藉网络传播之迅猛,遂通行广远,继而在悄然不觉中将“原作”、“原诗”、“原词”或“原阕”,改弦易辙,焕然一新,岂不令人绝倒。 当然,“原作”、“原诗”、“原词”或“原阕”,本无所谓正宗,“原玉”亦非伪托,鄙人不作评判,以为庶几不存雅俗之别,法古修今,且自参酌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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