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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父——和江嬰長詩反右三十年祭並步其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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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17 12:32: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千年老猢狲 于 2018-6-18 02:06 编辑


祭    父

和江嬰長詩反右三十年祭並步其韻


     我父因一九四五年以前為哈爾濱警察廳警獄長而成歷史反革命;一九五七年又因莫須有罪名打成右派被強制勞動改造,直至一九七三年患癌症而死。江嬰先生亦右派也,有長詩反右三十年祭述其所歷,讀後為之所動,故賦此以和之。

原來天上日,魔鬼手中球。歲月隨光轉,年華逐水流。書生承朝氣,揮斥意方遒。猛士頸噴血,奈何志不酬?昨天曾蒙恥,今日自懷仇。空有移山想,恨無竊國謀。夫子上歧路,隱者立荒疇。與其當子瞻,寧可做子由。閑庭能信步,不為杞人憂。奪利心先死,爭權命早休。會當淩絕頂,笑覽十三州。俗子必急功,真人須謙守。秦王一當政,百姓成黔首。領袖說可是,誰來言非否?先生不畏死,罪孽請君受。已失南與北,卻分左和右。鼠兒爭報曉,可是自取咎?何故惡為善,竟然美成醜?當時全不辨,誰是敵和友。更有認真者,一絲還不苟。妖人一拍案,無也變成有。天地成昏黑,狼奔虎還走。都來爭先驅,誰肯甘落後?魯子撞屋簷,鳥兒鎖重牖。君呼我也號,山高崖陡峭。腹空無糧食,天冷少衣襖。相逢時常哭,獨處偶然笑。有心把亂平,無意將鬼搗。山高君時歎,水遠我常眺。時常喝醉酒,指地罵天昊。天地人寂寂,日月星渺渺。寒冬何時結?長夜何時了?我父已然非,我母哪得好?仇恨充胸腔,悲哀滿懷抱。夜半作吳歌,開窗待拂曉。倚門擁長彗,要把乾坤掃。才做隋堤別,又上咸陽道。最怕遇昏黃,卻又逢烏皂。大叔或姓康,出言如虎嘯。老栓太可憐,空把燈籠挑。殺死董存瑞,誰來炸碉堡?丈夫要偷情,妻子來放哨。臥柳還眠花,拈花還惹草。萬事都美好,嗚呼卻沒了。有道即為師,何必論少長?泥途多坎坷,心灰氣也喪。詩人心狹窄,政客胸寬廣。誰知保守派,卻成革命黨?貪生還怕死,怎能心不怏?家鼠走深暗,野鼠奔平曠。英雄與豪傑,成群出草莽。蠶蛾自撲火,鳥雀自投網。壯士銅頭顱。挑夫鐵肩膀。一旦遭屠刀,都將血來淌。血腥肉還臭,或可肥貧壤。刀耕兼火種,莫分晨與晌。孤身立世界,天地自茫茫。夢裏魂悠悠,醒來神恍恍。也想學沉淪,與世相俯仰。奈何短頸項,不容寬額顙?商界多奸詐,仕途太骯髒。同行是冤家,悶棍敲絕響。常常遇精靈,黑面還白氅。來時風瑟瑟,去時水漾漾。一支白羽箭,洞穿心和嗓。清音出喉嚨,直把雲霄上。既能抒奇情,還可發妙想。乾坤夾於指,宇宙握於掌。弱水浪滔滔,銀河波漭漭。或有天兵出,其勢不可擋。眾流雖成阻,群山空設障。禍也難平攤,福也難均享。領袖還不公,製造彌天謊。張飛總胡思,關羽常亂想。一有得與失,心情便激蕩。拼命有所為,豈是為邀賞?與其多失望,不如少希望。小人迷得失,君子知進退。何必頻計較,心力交相瘁?與情莫相違,與理莫相悖。人當分以群,物當分以類。文人組成團,雅士排成隊。如同去打狼,棍棒多準備。賭也為所好,嫖也為所嗜。若為名與利,不怕弄諂媚。飯前多拘束,酒後且放肆。神人有才華,三頭還六臂。大亨與高官,不怕將得罪。祖宗也敢罵,何況孫兒輩?功也不必成,名也不必遂。雞蛋碰頑石,任其筋骨碎。或至傷心處,長啼傷心淚。不為妻子愁,總為爹娘懟。相扶松下坐,或躺泉邊睡。或有半知已,橫斜與同寐。酒若解心憂,夢還消心累。睜眼又黃昏,任他狗兒吠。左邊乃吾妻,右邊乃吾孥。兩心正急慮,四目正焦枯。左牽兒之袖,右牽妻之襦。同上歸鄉路,心中滋味殊。一場秋雨過,處處沾且濡。客廳太空闊,書齋唯蕭疏。頭昏言囁囁,氣虛語嚅嚅。時執禿頭筆,直敲額與顱。或能截山水,再造一平湖。圈裏添豬崽,柵中加雞雛。金雞一獨立,何處無歡愉?地造一個我,天生一個吾。山下造詩亭,水邊築詞廬。只把神仙找,不將名利圖。此處雲氣多,山色自有無。水邊多沙磧,亂落幾只烏。暑熱多泡澡,冬寒且抱爐。還想獨子外,再養一群孺。無奈心意壯,雖然稱老夫。子大自成雙,峰高未必孤。應知一微粒,入蚌可成珠。天天有日落,歲歲有夕除。遠望山之外,塵路與泥途。我寧做莊生,遊戲在叢芻。陶潛居閭裏,耳畔無喧闐。陳涉起行伍,所執唯鋤鍁。人間多戰爭,硝煙上騰天。民主常失落,和平總遲愆。有謀且陪君,無能且伴泉。北陌三分地,南阡兩畝田。春秋收前種,冬夏醉後眠。飯前或呆傻,酒後總瘋癲。或遇年景好,倉廩有餘秈。不用偷和搶,心中最坦然。雖然老屋破,未想做喬遷。此中有真意,不必漫傳宣。浮名與實利,適時都可蠲。假路或平直,真意自徊邅。或有青藤蔓,還將老樹纏。相約夕陽下,紫陌與紅阡。奈何高崖上,枯松喜倒懸。死馬難奮進,徒勞霸主鞭。有幸糟糠好,墟里弄孤煙。老軀兼病體,殘喘作苟延。何必學夸父,逐日入禺淵?當知神與鬼,幕後總勾連。既然有一得,何必要兩全?君能常恐後,我卻時怕先。多少真名士,總被火來煎。與其吞佳餚,寧把野蔬咽。對吏曾斥鼻,當官嘗唾涎。吳姬或可愛,楚妹也可憐。眼眸明同水,皮膚色如綿。時常走湖後,偶爾過山前。可惜成狐媚,原來只認錢。所幸我已老,無箭空有弦。無力上青樓,伴伊倒與顛。池中荷枯槁,籬下菊還鮮。好做聽雨客,樂為采藥員。且待秋風盡,還將身軀蜷。飛黃者上市,騰達者高騫。上帝一眨眼,又是一千年。千禧那一日,翠鳥落枯枝。妻說生有望,我言刑無期。雖然憑努力,家業得潤滋。奈何心中事,老調與陳詞。躊躇唯舊情,徘徊少新思。盡日思陶潛,依然愛楚辭。入室思醇甕,出門想別離。三徑通天堂,沿途多絆羈。心中修堡壘,筆底築城池。新朋道我傻,舊友說我癡。更有風流客,還把白茅貽。說是天已變,出山正當時。當朝乃至善,恩澤有所施。一旦得中意,或可充三司。無奈我之病,豈是藥可醫?如須體康健,怕要劍來錐。壯時血徒熱,老來暮空垂。所幸能知命,心已絕傷悲。國事與家事,一概怕思維。心既成非想,力也不能支。童年太多苦,忍餓還挨饑。父為獄中囚,誰能奈何之?孤兒兼寡母,此惡人所為。冬來少衣襖,三五斷鍋炊。乞討怕日落,揀煤盼晨曦。呼天天不應,問地地不知。何由會至此?只有北風飔。平日常少飯,年節或見脂。阿母得紡線,棉縷一絲絲。棉團成棉線,我道太神奇。阿母日夜做,只是為充糜。手捧夾肉餅,我自笑嘻嘻。時常夜半醒,見母淚沾頤。問父何所在,我母常我欺。偶爾爬半夜,時常起五更。無意將情縱,有意把心橫。劫道學土匪,行兇效流氓。最似燕丹客,西去刺秦嬴。絕食蹲廣場,遊行繞帝京。無奈膽子小,尤其怕大兵。沒有真膽量,羞於談誠貞。從此看自己,不敢用正睛。膽小自如鼠,即便很聰明。不能含恨死,豈可懷仇生?想去見魔鬼,又怕鬼猙獰。人生在人世,何事不可輕?最輕唯自我,雖輕卻難擎。生命隨日減,歲月逐年賡。脊柱或太軟,還須杖來撐。當年多血雨,至今夢多赪。且將槍炮響,當作亂鳥鳴。偶爾上西嶺,舉首望東瀛。卻見蒼天下,突兀一墳塋。更有巨龜臥,雙目且圓睜。一行鳥文字,恰似一辭呈。當晚若長睡,必有惡夢縈。墓窟忽崩裂,鬼自墳中出。手持三尺棒,登堂還入室。我妻縮成團,此物誰不怵?我自渾無力,唯餘呼與喝。大兒欲拼命,小兒想藏匿。貓兒尤恐懼,狗兒也窘迫。想要抓余妻,卻見案上筆。見筆忽罷手,見墨突改色。揮毫詩一首,自言乃詩伯。彼此一相見,逢凶可化吉。要想拜其靈,處處有遺跡。忽然間暴怒,拉我荒僻處。欲將頭擰下,當作球來踢。說我是右派,本該遭槍擊。說他國變色,我該負其責。說我搞改革,應該把命革。說有大奸邪,總將民惑蠱。說有本拉登,正在搞恐怖。才要下手爪,剛要抬腿股。忽然有鋼針,刺入其臟腑。原來是我妻,拖我回原處。昨日吞大棗,一核未曾吐。有病亂投醫,自該受其辱。穿上病號衣,加入病人伍。原來人一老,不如爛豆腐。雖是自己身,自己難做主。說是腸粘連,開膛還破肚。妻子守床邊,如桃腫雙目。兒子見余悲,難止幾聲哭。一氣沒上來,我入太平屋。凍成死雞樣,豈止眉蹙蹙? 忽染愛滋病,四處設籬藩。獨自居一室,斷壁與殘垣。八國聯軍至,火燒圓明園。雖然老佛爺,此時也心煩。又學賈寶玉,隻身入空門。或學女媧娘,脫生洗澡盆。流落在街頭,還把虱來捫。籃中有冷炙,可以作晚飧。遭秧是受惠,受罪是承恩。今日鬥西里,明日鬥東村。老父皮包骨,屍體還尚溫。老母哭無淚,我來唱招魂。妻子發了瘋,砸杯還摔樽。白日忽隱匿,天地總昏昏。獨坐禺淵口,回望東山暾。猶見夸父來,遍體是傷痕。黃帝下命令,炎帝卻不遵。刑天舞干戚,共工正狂奔。陳勝與吳廣,依舊把軍屯。屈子逃追捕,亡命上高昆。大地已茫茫,只有鼠獨存。醒來坐床頭,依舊老病身。寫此傷心句,敝帚總自珍。自知身還在,只是怕敦倫。如果可回春,何故不沉淪?什麼故不故,莫言親不親。此生命不順,鮮花化棘榛。自知命如此,何必總衙衙?我罪是老病,萬事成廢墟。已然是泥淖,何必清其淤?若要新世界,除非老病除。古今質未變,東西事或殊。君去為大盜,我來做犬儒。床前自有月,枕邊只有書。管他三徑荒,任其四野蕪。酒醉人自倒,酒醒心自蘇。或問前生事,盡是此生餘。雖是此生身,已是來世顱。但願兒孫輩,個個不我如。就讓我自己,獨自上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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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17 12:33: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姜 于 2018-6-17 12:34 编辑

这么小的字,千年首版,容我先坐上沙发,待慢慢细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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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17 13:02:10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是父亲节,又是端午节之前日,先生发此长文,感佩才情之余,亦与先生同泣,问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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