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月之殇

孟小清 · 发表于 2019-6-27 17:2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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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月之殇

——老同事、老朋友邱连友先生周年祭

虽然时间已过去整整一年，但现在写下这个题目，眼底和心中仍不禁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楚，一种深挚的惋惜。2018年6月24日（具体时间不详），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的他，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于夜间睡梦之时，遽然而逝，未留片言只语。

他青年从军，曾服役于葫芦岛炮团，官至连指导员，业余从事部队新闻工作，且成绩不俗。因为性耿介刚直，人狂狷倔强，未谙“善事上官”之术，耻于循“潜规”行事，虽埋头苦干多年，终难“拾级而上”，遂打消“进取”之念，转业至中共锦州市委宣传部，担任新闻处专职新闻干事。不久，锦西撤县建市，便与另一位同事一起，被分劈到锦西市委宣传部。他在锦西市（后更名为葫芦岛市）委宣传部工作的近25年中，有多一半时间，任市委外宣办主持日常工作的副主任，主要负责对外宣传推介葫芦岛，诸如编写各种外宣资料，策划组织各种外宣活动，联系接待国、省级新闻单位的新闻工作者，海外新闻媒体人士，到葫芦岛采访采风等。工作做得有模有样，有声有色。退休前的十余年间，因工作需要，他转任新华社辽宁分社驻葫芦岛记者站站长，职级水涨船高，由正科升至副县。后记者站因故撤销，他又改任专职助理调研员。任实职也好，担“虚衔”也罢，他忠正耿直的人品，求真务实的工作作风，始终一以贯之，没有任何改变。每当有人以其职务的“渐次式微”，发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慨叹，暗示其应该“另辟蹊径”时，他却毫不为之所动，仍然我行我素，没有半点“进取”之心和“卑贱”之态，始终是那样淡然处之。亦即坚持不跟风，不随俗，不跑不送不要不闹。他常挂在嘴边的两句“名言”是：“我从不做令自己不开心的事。我也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我。”这种做人上的特立独行，在谀风甚盛、循规蹈矩的党政机关，几乎是难得的绝无仅有的“另类”。

在担任记者站站长期间，由于基本上处于赋闲状态，他在老家阜新，贷款购置了一块濒水的山坡地，经过数年开发建设，建成了集养、种、植于一体的“土地佬儿山庄”。“土地佬儿”，既是其在网易所使用的网名，也是他的博客名。平时，一些熟人、老朋友，对他，也常常以“土地佬儿”戏称之。而他闻此，也每每呵呵一笑，欣然受之。“庄园”建设期间和建成之后，有同事、友人频频访顾，他均热情款待，必欲沉酣乃至大醉而后快。军旅出身，重义气而好酒，是他的一大显著特点。无论是在职时，还是退休后，我们曾多次聚会，每次都饮之颇畅，谈之甚欢。他去世前的二、三年，因身患脑血栓，他不得已而戒酒，待病情稍见好转，又故态复萌，重拾酒杯，而且喝完了白的，还得整啤的。出于老同事、老朋友间的老感情，我曾时不时地在其酒酣耳热时，提醒他适可而止，勿太贪杯。他差不多每次都应之以“今后一定注意”，然而待到下次相聚时，却依然故我，不见“痛改”。我亦非一般好酒之人，深知长期嗜酒者，欲“痛改前非”殊为不易，便不再和他婆婆妈妈，只好让他“顺其自然”了。

我和他共事廿余载，在多年相处中，深感其人仁心大爱，古道热肠，尽管其很多时候，他的表现都明显异于常人，总爱诙谐逗趣，有时甚至以“虐”人为乐，不是给你起绰号，就是给他编段子。因此，他给许多同事、朋友和熟人留下的印象是“不正经”，“没正行”，其实，他血管里流淌的，是纯净的仁爱善良的血液，骨子里蕴含的，是地道的正直忠诚的品质。他家兄弟姊妹众多，除他之外，基本上都生活在农村，生活都很清贫，有的还长期患病，或突患难治之疾。这些，他都尽可能施以援手，倾情出力，助其渡难关；子侄辈中的大龄者娶不上媳妇，他不但心里着急，还要帮助找工作，并把自己的福利分房借给侄子住。在重亲情顾家庭（大家庭）这一点上，我觉得他要比许多人想得周到，而且做得完好。我曾在闲谈中跟他说：“这么多穷亲戚需要你拉扯帮扶，你怎么顾得过来哟？”他想都未想，立马回道：“只能尽力而为了。我们兄弟姐妹十来个，就我一个人从农村出来了，怎忍心看他们遭难受苦不管不问呢？”我随即又说：“咱哥俩都是操心的命。”他随口戏答：“是啊，操心操惯了，不操心心就空落落的。”

对本家族的人总是如此牵肠挂肚解急难，对社会上一些“不相干”的人，但凡其生命的旅途中有了为难遭窄，而自己又力所能及，他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与他在同一个城市居住的残疾青年王芳，因患脊髓型肌萎缩，全身瘫痪，丧失全部生活能力，生存状态极度艰难。他了解情况后，不但尽己所能，雪中送炭，还积极动员一些同事朋友，提供尽可能的支持，让王芳在窘境中，感到温暖，坚定信心，走向希望。在他和无数个热心人的倾情助力之下，王芳坚持勇敢而坚韧地同人生逆境顽强抗争，战胜了人生路上无数的艰难险阻，创造了无数健康人难以创造的人生奇迹，获得了锦州市“三八红旗手”等多项荣誉称号，受到了时任省委书记李克强同志的亲切接见。2008年，王芳推出了记录其艰辛人生和奋斗经历的长篇传记《生命的烛光》。在我们和他一起去看望王芳时，他和王芳因其大爱情怀而建立的特殊“父女”关系，王芳对他一口一个“老爸”的“亲情之秀”，不免令我们心生“妒意”，而王芳异乎寻常的坚强和乐观，更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一个贫困山区的高中生，学习成绩良好，家庭经济状况却十分糟糕，对进一步求学不得已失去信心，正欲因此而辍学时，他从某种渠道获知此事，很快赶到学校，给那个学生送去“助学金”，并且要求他：“必须打消辍学念头，把书读好，一定要读进自己可心的大学去！只要你肯努力，钱不是问题！”其实，他的工资并不高，而且没有别的来钱道儿，有不少“亲”与“非亲”，均需要其支助，但是，“为了孩子”，他这头“瘦驴”，只好打肿脸充胖子了。真情的扶助，殷切的期望，有如劲风鼓征帆，把扁舟从波谷推上浪峰，“逼”着那个再无后顾之忧的学生，一路攻关夺堑，勇往直前，终于如愿以偿，以优异成绩考入了理想大学。许多年来，他一直就是这样：做好事已成习惯，做好人不知疲倦，因为，他宽阔灼热的胸膛里，始终燃烧着大爱的火焰，而他的人生，也正因为爱火恒燃，照亮和温暖他人，而别具价值和意义。

77年前，正值抗日战争极端困难的关头，郭沫若先生挥笔写下了托物言志的散文名篇《石榴》，通过对石榴枝叶“奇崛而不枯瘠，清新而不柔媚”等特点的具体生动的描绘，赞扬了石榴火热的灵魂、火热的激情、火热的生命力量，并称石榴是“夏天的心脏”。我在读此名篇时，突发联想：倘以“奇崛而不枯瘠，清新而不柔媚”，作为对本文主人公精神品格的基本概括，似乎也是比较恰切的。据相关资料介绍，石榴喜温暖向阳的环境，耐旱、耐寒，也耐瘠薄，而且其果实营养丰富，具有多种疗疾功效。石榴的火红和生命力的顽强，给炎热的夏季带来了独特亮丽的风景，从而让我们对其心生敬意，由衷礼赞。虽然我们的主人公，那个很像石榴的人，心跳已止于戊戌之夏，但其精神生命，不会因肉体的枯萎而枯萎。

也许是跟工作有关，抑或是天性使然，他非常爱好文学，不仅早早的建立了博客，经常撰文发文，还对中华传统诗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几乎每天都有新作分别在博客和微信推出。虽未达至“高”“上”层次，但吟风弄雅，颇自得其乐。由于我们都对文学情有独钟，总的都认为文学于人乃无用之大用，对人的灵魂和心灵的塑造、对情操的陶冶、对人生的影响等均不可小视，所以都很坚持这种雅爱，都很珍惜这难得的文学情缘。当然，也少不了你来我往的切磋研讨，有时见解相同或相近，有时难免相左和相异。但不管谁是谁非，谁高谁“低”，友谊和感情，绝不会因识见的不同，而受到影响和伤害。有时交流畅快，见面把酒甚欢，思接古人海天阔，互诉衷肠不愿散；有时所谈“不顺”，争得脸红脖粗，彼此“冷”对不点赞，自愧孩气太愚顽！虽然各自皆为常人，与“专”相去甚远，功力水平都很有限，可谈起诗文，充起“雅士”，却都很“从容坦然”……

为了写作此文，也为了走进他的内心世界，我“造访”了已整整一年未作更新的“土地佬儿博客”。在其博文目录中，我发现了《自画像》一文。此文写于2009年4月21日，篇幅很短，只有十个四字句：“一只破笔；两袖清风；三餐微饱；四时佳兴；五体康健；六根尚浓；七情有节；八方笑声；酒薄畅饮；诗画宾朋。”读罢，黯然神伤，怅然久之。

连友，你肖羊，我亦肖羊，我们是彼此无隔的“羊兄”“羊弟”，而且多年来惺惺相惜。你匆遽而去，再也不能复返，我颇感孤寂，很是想念你！想念你的仁爱，想念你的多情，想念你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温暖；想念你的幽默，想念你的谐趣，想念你观察这个世界所持的特有的冷峻。思君不见君，乃有此相忆。你走的时候，我因故未能送你，一直心怀歉疚。今天，是你的周年忌辰，特撰此文，以为对你的遥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