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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地黑土文化-呼兰河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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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12 04:56: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散:蛰蚂子
    (2014-8-12早3-5点)
    雨天是魔鬼的眼泪。每当盛夏,暴雨无边无际,笼罩了这块大平原。草地被浇得透湿,人被闷得汗如雨下。天又湿又热,北呼兰河涨水了,来势凶猛,转瞬之间,一个浪头,鸟群无影无踪。多年来,这条河水位下缓了,过去不断有人葬身洪涛。以前,呼兰河中游一带是原始森林,仰头不见天,林子就深密到那个程度。过去,这季节最苦的是走崴子,猎人们行走于茫茫山林,现在这行业消失了。但还有春秋采山的,野菜蘑菇野果子之类的,他们也常遭遇草爬子。
    水吃人,山也吃人,草爬子也吃人。据说被它蛰了的,有猝死的,并不鲜见。夏日,草爬子最活跃了,草木越茂盛,草爬子越铺天盖地。它是吸血鬼,吸饱了,大若黄豆,超大的如指甲盖大。不吸血时,绿豆大小,或极细如米粒。小时候,放老牛时候,常遇到,它喜欢扎在牛脖子,腿下。它喝足鲜血的样子,懒洋洋的,就像牛毛上长了一个肉瘤,成了牛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又叫它牛虱、狗豆子。
    当年北满的抗联西征,穿越小兴安岭,那是秋天,正值草爬子满山。同时,还要和饥饿周旋,同武装到牙齿的敌人周旋。穿越茫茫林海,那是怎样的艰苦行军。草爬子喜欢蛰伏,但随着人的气息时时袭来,成群结队。它叮人太可怕了,往鞋里裤腿里钻,往眼里鼻孔里扎。每次,都是脑袋钻进皮肤里,留个身子在外面,就爬不进去了,然后就死翘翘了。这时,必须用烟头烧,用火烫,俺那都这样说。在乡下,有一次邻居遛狗,回来,发现狗嘴上叮了草爬子,就拿烟头烫掉的。不烫,那大黄狗钻心的痒,直摇尾巴。烫了,又撂蹶子的疼。火攻,这办法里外都是疼。
    我活了半辈子,没撞到草爬子,但2010年去呼兰城,惟一的一次被蛰了。是在呼兰河故道北岸,呼兰文庙的荒草地里,被不明小虫蛰了一下,指尖肚火辣辣钻心疼。打算用烟头烫,可什么都没有,连个毒针都没发现。据说被蛰了,千万别硬拔,否则毒针遗留肉里,雨天会奇痒无比。除了火烤,据说用鞋底拍打也奏效。有歌谣说,入林先紧腰,袖口裤管需扎紧,颈领加围巾;出林要细查,防叮防咬防止把蜱带回家。
    在北呼兰河,蛰蚂子、草别子,这类词有统称之意,所指代的除了草爬子,还有蚂蟥。蚂蟥和草爬子不一样,都可以要人命。在抗联之前,东北抗日义勇军撤到苏联,转道西伯利亚去新疆,那是悲壮的大溃退,亡者不计其数。蚂蟥刚在腐尸上吃饱,又在活人身上消遣。凶恶的小鬼子如同蚂蟥。小鬼子毕竟是鬼,怕见光,而抗日英雄的魂魄不怕见阳光。
    更为最惨烈的是,中国远征军穿越缅北的野人山,这块原始森林从未涌入那么多人,5万中国士兵啊。蚂蟥无孔不入,蹲下去,大腿上顷刻叮满了。一个人倒下去,被蚂蝗吸血,被蚂蚁啃噬,被大雨冲蚀,很快就成了白骨。他们带的粮食很快告罄,就用铁锹挖芭蕉树,用刀简单地削削皮就吃。砍下竹子,剁成一节节的,塞上米或野菜,火上烧烧,劈开抓着就吃。空寂的野山,野菜抢光了,野草都没得吃,草都是带毛带刺的,直割舌头。一场大饥饿爆发了,人一堆堆的死,五个一堆的,十个八个的都有。男兵在前头,大刀披荆斩棘,开道,死神紧随其后。他们向着祖国的方向,缓缓前进,用白骨铺路。野人山,等于被血液浆洗了一遍。
    呼兰河这地方,没有蛇蝎,有土蜂子,撵起人来比发飚的牛还厉害。随着水土的消退,土蜂子渐乎罕见了,可毒针一类的草虫还是有的。草爬子(草扒子),蚂蟥,俺那合称蜇麻子(蛰蚂子)。从小,茂草深处我是不去的,恐惧。它们顽强而邪恶,但随着农药过量使用,连害虫都发生变异,毒性剧增。我也在变异,不恐惧毒虫了,不经磨难,哪能成佛。是啊,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五毒俱全呢,所以啊,我比草爬子还毒,欧阳锋一样的老毒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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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12 08: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寒地短章:精灵黑蝴蝶
    (2014-8-12早6-8点)
    有一种大黑蝴蝶,俺那叫“雁别姑”。呼兰河是中纬度,就连蝴蝶也沾满苦寒。城里,小花蝴蝶不容易见,就是田野上也不多,倒是黄马莲、红蝴蝶有一些,它们喜欢蛰伏,水泥楼成了它们的好去处。
    好多年了,未曾相见。恰巧,8月7日下午3点,在新市中心,就是圣龙大酒店的街角,俗称老西门。等了红绿灯,我正向东走,忽然一抬头,瞥见一个黑东西,很大。以为是小燕子,但不是,乳燕没那样小。它像个小飞机,一晃一晃,幅度很小,能在空中停摆不前。这种“定”在半空的本事,蜻蜓身上有,能振翅在原位,但时间不怎么长。而它能原位振翅很久,不一会,飞碟一样倏的不见了。
    黑蝶,是属于大自然的,人间没有,网络电子游戏里没有。它像独行侠,像蝙蝠,像黑色的精灵,像女人一袭黑幽幽的衣裙。是鬼是神了么,被传得神乎其神了。
    几年前在乡下,一天凌晨2点多,一只黑蝴蝶飞进我家里,半个拳头大,眼睛也大,特吓人。一直飞的很低,差点让大花猫捉住,差点吃了,让我赶走了。那时,俺邻居宋半仙还活着,我跑去问他,会不会有厄运。他说,那证明家里有生机活气啊。我琢磨,那是因为,窗户开着,灯还亮着,估计那不是蝴蝶,而是娥,才那样趋光。蝴蝶晚上一般都是在休息。
    那年,我已经在上网了,把这怪异之事说给友人。有的网友说,去路边找大师吧,做个什么法式,花花钱。俺邻居老赵说,老一辈人说,有大只的蝴蝶飞临,是过世的先人来看你了。这不是迷不迷信的事儿,怎么说也是思念的寄托。一下子亲人就没了,谁都会念想的,除非你冷血。是啊,黑蝴蝶是先人的魂儿,据说,会飞到你手上停一下。
    这种大黑蝴蝶,不能打,赶走就好。而我,不知打死多少冒失鬼了。所以,这几年住了楼,偶有蝴蝶飞来,我总是开窗放生。比如今年8月4日早上,我厨房里漫飞着一只红蝴蝶,不知啥时误闯进来的。也许它迷路了,它喜欢亮的地方,凌晨,小城早就睡了,就我熬夜开着灯。也许它不小心飞错地方了,路过歇息而已。按照迷信的说法,别伤害到它,把它送出去,就应该没事了。我把门窗洞开,它都不肯飞开。怪了,我纳闷了!
    于是,我想到那句古语:“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是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正所谓俗语说,跟啥人学啥人。从善如流,就连蝴蝶也喜欢与你亲近,正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便是美与丑的分野。真善美始于每一个细节。比如,那种叫蝴铁烙的,红蝴蝶,在我楼道里竟有一对,在七楼的粗暖气管子上猫着。前两天有一只,不知啥时又来了一只。它们白天飞出去,晚上飞回来,这很是奇异。
    这黑精灵,大黑大黑的,那种好看的底黑。就是掀去草盖子,黑土那种鲜活的黑,最原始的润黑。上两天,我有幸看到,绝对不是看花了眼,不是幻觉。它方圆百里难得一见,更似乎百年难见,正因为稀少才抽象起来。我觉着这个物欲繁盛的年代,一切都很抽象,真善美的缺失才如此抽象啊。我想到卡夫卡,还有城市甲壳虫,那些车流不就是甲壳虫么,怪怪诞诞的。甲壳虫们的臭屁,就是尾气,汇集成股股毒风,大气混浊不堪,雾霾横行。
    我每到一座城市,总是寻找那的水源,因为,水是城市的心灵和眼睛。透过水,能读懂一座城市的根源。据老辈人说,北林子城原来是有小溪的,就是柳条沟,那是这座城池的眼睛。在漫长的大开发中,那些水源都消失了,它们属于泥河和北大河的。我们渴望清新,却不再清新,蝴蝶也罕见了。
    我现在家里有一只标本,黑蝴蝶的,是七八年前做的,当时是喷洒药物时打下来的,我见翅膀无损,就拣回来做成了标本。黑蝴蝶,燕一样飞得很高,很难捉到,很难见到。很野性,就像蝙蝠侠,来去自由。
    一树之果有酸有甜。一种精灵,要经历多少风雨,才能用纤弱的翅膀,含住坚硬锋利和残酷。这要持久的打磨啊,才能忍住苦难,才能蚌壳一样,从灵魂最深处,分娩一颗颗珍珠。黑蝴蝶,是大自然的风语,风承载着物候的味道。蝶翼每一次震颤,那流动的声响,都有一颗心的律动,我们正在其中。其实,人类和自然界是唇齿相依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物我同化,物我两忘。只要我们俯身低眉,就能听见草虫絮语,这是很随意的,因为天籁俯拾皆是。生命啊,始于那些细小低微的事物,始于那些难以忍受的疼痛。
    记得生产队刚解体,那年月,还不流行喷农药呢。那年夏天,北呼兰河平原闹扑啦蛾子(扑腾蛾子),就是草地螟。俺那,包米地闹的最凶了,玉米螟白花花的横飞。中小学来了任务,布置学生抓飞蛾,每生摊派一罐头缸子。是县教育局下的令,全县行动,全校放假。就像家庭作业那样,必须完成,学校要验收。集体捉飞蛾——今天看来,以此来灭蛾,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那年代的人,那么朴实听话,很不可思议,因为现在很多都是有偿的。
    人和人之间,动不动就是金钱关系。是啊,我们追寻真善美的时候,发现周围蝴蝶绝迹了,它们远遁到大自然深处。月亮和太阳投下光影,我们灵魂扭曲了,行尸走肉了。老人说,飞蛾翅膀的粉,如果被误吸到嗓子眼,就会变成哑巴——当然,这是瞎话,吓唬淘孩子的。可我们已经蜕变,变成很可怕的昆虫。
    今夜,七月十六了,月亮很大很圆,也很深黄。月光洒在故乡的土路上,惨白惨白,洒在我的脸上,也惨白惨白。蛐蛐咕咕咕咕的叫着,急促,悠长。我渴望发生奇迹,一只黑蝴蝶飞来,那聊斋啊,已经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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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13 16:36:0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散:秋云万里
    (2014-8-13下午2-3点)
    8月13日中午,难得有风,吹来满天云。这云潮,比天空还辽阔;这天空,足可以跑马放牧。
    的确,秋风直达平原东南部了,这里是北呼兰河,盛产雄云。这块平原,一马平川,毫无遮拦。也就一夜之间,寒潮越过蒙古高原,越过兴安岭林海,就能横扫到这里。
    瞧呀,蘑菇云徐徐的,一下子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一夏天了,呼兰河雨水多么茂盛。可一立秋,顷刻之间,仿佛所有的雨水成了云朵。一立秋,天空清澈起来,太阳明晃晃起来。云朵明晃晃,小城也壮阔起来。
    云潮忽远忽近,夏天一下子跑远了,热气不再壮阔。但还在闷着热着,汩汩的,不依不饶。可秋已不在隔壁,而近在咫尺,沉静而温凉。已然是秋日了,还那么“跨”,呼兰河方言,就是歪心眼——不是笔直的东升西落,而总是偏北。我言秋日胜春朝,秋日红得可爱,二丫的脸蛋一样红得发烫。
    秋椒上市了,一块五一斤,数量比往年少多了。瞧啊,北楼挂起了辣椒串,红红的。二丫的心事呢,稻子那样呀一波一波,一层一层泛黄。这时,秋风是一只欲飞又止的麻雀,贪婪起来。
    小城晴破了天,带着秋味。楼上俯瞰下去,果树林脱发似的,花斑似的,花甲了,焦糊了。枯黄的叶子这一块,那一片的,终于萧瑟起来。绿不再茂腾腾,其间泛着恍惚的褐红,是干枯的果树反衬的,衰老的味道好刺眼。果林子还没来得及疯狂,就戛然苍老,漫长的暑热尽在昨日。一切都这么飘忽,恍惚,模糊。日子是飘絮,鹅毛,流云啊。
    野云万里无城郭。城头上,月亮瘦了一圈,却圆满起来,深黄而不拘任何细节。庄稼腊熟了,一条河开始涨潮,河水鼓鼓的,肚皮一样胀得青筋直暴。大峁星亮晶晶了,乡下人的心事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直到满月成了镰刀的形状。
    这初秋,大风从北来,熊熊万里云。青纱帐比云潮还清凉,包米叶子修长,老绿。庄稼棵低头不语,一切如猛然间长大,籽粒老成了。秋风一吹,西瓜也滚下了藤,几声蛐蛐发出暗号,瓜熟蒂落了。
    小菜市的西瓜真甜,跟瓜农的人品一样好,香瓜却是末茬,快罢园了。一个圆滚滚的季节正在展开,正在收束。秋云万里,凌乱但指向清晰。
    这豪气的云啊,是一首澎湃的诗!好诗歌都是不讲秩序的,但需要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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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14 21:20:58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散:秋雨起大潮
    (2014-8-14晚7-9点)
    8月14日,好一个沉闷的中午。小城沉闷的繁华着,喧嚣着,不见一丝阳光。忽然,一声霹雷,不是好动静的响过,雨来了,好急切。雨声快马一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到眼前了。是啊,这天气,早就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了。
    早上,还半阴半晴的,中午就爆了头似的,阴的不得了。闷得我简直要窒息,不仅仅是锅盖,而是高压锅了啊。闷劲儿紧绷着,一根弦一样,随时都会嘣的一下裂开。更像一条函数曲线,曲曲折折,最后陡然爬升,直冲顶点,可又倏的一声下滑。我,被闷得头昏脑胀,也许所有的人都苦撑着呢,苦挨着,苦苦承受着这种低气压。
    热天啊,让人患了低血压,神志愚昧,后脑勺发沉。于是,喝茶啊,那默契可是天人合一的。天热了喝凉茶,天冷了喝热茶,这已是我多年的积习,怕是成了棺材瓤子,怕是化成灰,也禀性难移了。这么热,果林子那才有自然风,可愈是热,八卦亭越是空荡荡,那两小撮下棋的麻将的都没来。满街噪音,被无限膨胀,无限放大,忽而模模糊糊,忽而嘈嘈杂杂,忽而刺耳的不行了。
    窗子外,雨水哇哇唰唰,哗哗嚓嚓。只就一瞬间,满街噪音被压了下去。这是秋之声啊,带着年轮、带着盼头、带着憧憬、带着丰收梦,日夜兼程赶来的。冒烟了啊,冒烟雨呀,此刻,乡野之上,青纱帐多么厚实。雨声是青纱帐的和弦,天地共鸣,莽苍苍的壮阔。而在这小城,却是水泥丛林的曲子,萧瑟单调。
    阳台之上,天地之间,雨水无限,我仔细听雨。那雨是故乡是老黄牛啊,听呀,那呼呼的喘息声,我嗅到了它特有的汗腥味。父亲扶着犁杖,一声声吆喝,和着鞭子节拍,牛背一起一伏。犁杖是土琵琶,一唱一和的时候,雨来了,那是多年前故乡的雨。浪头一样,鼓点一样的雨,父亲和他的牛,一片迷茫,一片拉魂腔。
    这8月的雨,带着秋味,呼啸着,迫近着,万箭穿心,直抵心底。不可否认,秋天的雨水总是让人模糊。一年里小城没什么特殊颜色,惟有雨雪,能辨识季节的风向标。不可否认,雨水的力量是惊人的,能砸开坚硬的城市。比如,我东屋外窗台,那比巴掌还窄的棱儿就开裂了,红砖脱落掉半截,断茬如同发炎的伤口可怕,如裂开的眼角膜。那残骸的窗台,就是雨水的杰作。
    这秋雨呀,和过了一夏的鱼群一样,养足了秋膘。所以,活动能力很强,所以胃口也好,总喂不饱。瞧啊,它横扭起来,力量很大,被它尾巴扫一下,人的臂膀都有点麻。透窗而入的,不是强悍的雨声,而强悍的凉气,深湖那样冰冷,深秋那样穿骨。
    今天下冰雹了,砸得玻璃镜啪啪的,现在庄稼不怕雹子了,由它砸去。城南在放炮,氧化银的炮弹,不是雷,久居乡间,这个我分辨得最清楚。稍微安静了一会,又下大了,海潮一样,来了个猛烈的回头潮。潮位,超过了挡浪墙,一下子打翻了扳倒人的燥热。这大潮,是老井水的口中冲出的,是粗茶淡饭的喉咙冒出的,更是他们心底渴求出来的。粗犷的大潮,豪放,雄强,刚健,青纱帐,土琵琶。
    这大潮啊,是江是河是湖是海,呼着风,驮着夜,骑着黎明。是,而且注定是,农时的大潮,平原的大潮,豆收的大潮。天有多远,大潮就有多远;水有多深,大潮就有多深;雨有多久,大潮就有多久。它极大极小,极高极低,极长极短,极屈极伸,随心所欲。这种自然能量的冲击力,是人的血肉之躯完全无法抵抗的。秋雨如潮,人就像一片树叶,我惊叹它的穿透力、冲击力、和扩展力。
    这8月的天,成了可爱的大熊猫,变异了,跟它远祖似的,吃起肉来,把人们当成了小山羊,一而再,再而三的,津津有味吃着,不管不顾。草木没了谱系,没了章法,就露出了萧瑟,而籽实饱满,粒粒狰狞。
    不一会,雨停了,露出一带阳光,峡谷一样云的间隙。风声紧起来,冒着水蒸汽的黑云,仙云一样,就是太黑了,正压在城头。早上,这种云横在东半天,西半天猎猎的晴着。天凉了,喝杯热茶去,不管哪种心境,雨后总是空灵的。心渺渺其悠远兮,意飘飘以遐征。雨后,心头像被掀掉了一块大石头,好清逸。
    雨后,这小城依旧,满是灰尘、污垢、桎梏、沟壑,以及纷繁和欲望,以及功利、虚伪和狡诈。生活本就这样,残酷而禅意。雨水雪水,流响万千,庸俗和高尚,澄澈和浑浊,奢华和穷酸。万物总被风吹雨打去,天籁年年迭起,生命终究会归零,呼兰河是我一生的憩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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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抒情散文:心迹
    (2014-8-14晚11点半拟题,15日晚9点半-下半夜1点)
    岁月之河静静流淌。有些记忆不能忘怀,还有些不能述说,只能被漂洗,被沉淀。——题记
    1.
    今夜应是满月,但升起的很晚,我忽然我想念父亲了。一夏天了,我本该老早去看望他,可拖了这么久。
    一直拖到这秋天,思念也河滩一样愈来愈宽。还是仲夏的时候,父亲就来电话,托付我买关东的大叶子烟,长途快递过去,他喜欢故乡的旱烟。他说劲大,味浓,那才是老家的味道。远在上党高原,闲暇了,吸上几口叶子烟,也许父亲就这点念想了。我一下子,乡愁更加浓烈起来。要知道,亲情雪水一样醒人,蓝天一样清澈,碧蓝碧蓝,像是从天上淌下来的。
    离开故乡的时候,父亲就白头了。距今二十年了啊,那时,他才47岁。还能往常一样坐在门口,吱吱吸着旱烟,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一袋旱烟么,火辣辣,酣畅畅。他老寒腿,老牌的风湿病,怕阴天下雨,怕见风,夏天也疼得厉害,可能吸烟是一种止痛。那时候,穷,买不起白酒,他是喜欢喝几口的,麻醉一下疼痛的筋骨。睡觉时也疼,咬牙成了没完没了的老调,也许咬牙止疼。那时,因为我念书,家穷得连个止痛片也买不起,也许因为太痛苦了,他就拼命吸烟来压抑一下。直到烟圈里冒出几声咳嗽,他才被鼾声渐渐放倒,每天他都这样入梦的。
    除了浓重的大叶子烟,父亲还喜欢豆子,他说种什么就得收什么。天蓝地绿,万顷碧浪的日子里,他叼着旱烟,疾步走向庄稼地。那背影是一片大烟叶,点燃了,夕阳里缓缓燃烧,火红火红。而岁月一恍惚,烟雾散去,剩下的只有回忆了。几十年的时光啊,荒漠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
    2.
    我特别喜欢他种的谷子,穗大金黄,籽粒饱满,捞的小米饭直冒油。他说小米子啊,就是咱这的野山参,种它要遵守参的自然性。他从不把五谷杂粮看作宠物,他说世上永远没有被驯服的东西。谷子成了融入血液的精神信仰,他,他们那一代人的。父亲的一生,和这种植物紧紧连在了一起;只有走近它,才能感到它真的养人。
    过去,呼兰河一带,青纱帐很壮阔的。每到夏秋之季,高杆作物腊熟了,帷账一样,烟雨朦胧,青纱高挑。父亲牵着他的牛,拴在电道(砂石公路)旁的白杨树上,去地里擗包米叶子。沙沙沙,一抱抱的扛出来……大太阳老高老高的。耕牛吃饱了,还要捎上一大扛,驮在牛背上,像一裹绿色的披风。老牛鼓溜溜腆着大肚子,走起来一耸一耸的,时不时它的口粮滑落下来。远处洼地,柳条沟那边,雾霭像一条白色的飘带,升腾着,缭绕着,开始下露水了。湿漉漉的黄昏,村庄,炊烟,父亲,他的耕牛。
    现在,俺那里,已然不是青纱帐了。种高粱的少了,包米也不怎么多,遍地是豆子。豆子省工省事,可腾出手来,干些别的短工之类的,贴补地里的亏欠。现在的豆子一律用药看着,不然就立刻招惹病害,什么有名字的、没名字的病啊虫啊,一股脑一夜之间不可开交。以前,哪还用这个,完全是三产三趟之后,河套鸭子大撒手,只等着开刀割地了。
    那时,很多养大鹅的,可以撸豆叶当饲草的,现在敢么,怕被药死。所以,绥北平原上,养大鹅的严重萎缩,原产的鹅绒鹅毛也快绝迹了。俺家有个大鹅毛垫子,是给父亲铺用的,他腰疼。后来我念书,就让给我了,直到师专我还在用。
    许多年过去,父亲阔别农事快20年了,我一直挂怀过去的日子。三伏天,诺敏河漫岗地是一块大翡翠,豆子绿苍苍的,连绵开去,直到天边。这时,豆秧上浆气最为富足;当然了,最好的营养在荚子上,那叫灌浆。这时,大豆水分最为充足,所以毛豆也叫水豆子。
    冰雪皑皑,备耕已经迫不及待。一夏到头,成天泡在庄稼地里。一秋到头,成天查看苗情,看一个豆荚鼓了几个粒儿了,一嘟噜做成了几个角儿了,一个豆枝上挂了几串荚了,还有最顶尖上那串荚丰满了没有。一切有关于豆子的细节,他简直是体察入微。
    布谷叫了三两声,麦子就熟了,农事就过了大半了。等到寒虫不住地闹腾,秋天的晚西瓜也熟了,父亲就兴奋得睡不着觉,因为豆子基本上熟了呀。月亮不再潜伏,镰刀似的高悬,父亲和母亲起五更、爬半夜的,趁着月色割地。秋天里,粮仓一节一节伸长脖子,小院子金碧辉煌了。是啊,熬一年了,粮食就等卖钱那一刻了。父亲满心盼望把日子发酵,发酵成馒头的模样。
    对于豆农来说,熬过了艰辛的种植,打下了籽粒,这还不算真正的收获,还必须经受市场的考验。为了抢占秋初高价的先机,俺那开始流行早熟种植,这是后来的事儿,父亲早已不种地了。父亲的时候,一直种植贪青的豆种,据说产量高。那时气候还成全人,瞎家巧一样的庄稼人,因此因祸得福。与此也就前后七八年之隔,晚熟的一律淘汰,就是中熟的还遭过霜冻呢。父亲那时,卖豆子的方式也很朴素,可卖的钱全交给了公家,农业税、村提留、乡统筹,皇粮国税一大堆。父亲那代老农是老黄牛,默默耕耘,一辈子奉献。
    父亲是个本分的庄稼汉,种地很老派的,特别遵章守纪。十字腊月了,狂风卷着鹅毛雪,纷纷扬扬,他还要刨粪。大铁镐硿硿山响,回荡在雪原的尽头,老北风的尽头。寒冷太可怕了,瘆人啊,一缕缕白气是呼吸,每一次呼吸是一次巨大的挑战。这块冻土荒原,原始荒原,是最天然最富足的资源。那种劳动方式太原始了,就似缺钱的老农,扛不住价,急着卖豆子。豆贩子最喜欢这种收购方式了,很是原生状态。
    一年年一茬茬,春种夏锄秋收,周而复始,熬磨了父亲的一生。父亲离乡二十年了,我一直守着这个地方,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好的二十年啊。这二十年,发生的变故,比一场冻雨更令人揪心。大自然是从不会关照任何人的,我们实在是太渺小了,小到连一个弃子都不如。
    十年前,我做出了一个错误决定,放弃了土地,再也没能补救。唉,一切顺其自然吧,无为而治,往往就是最好的抉择。十年了,我是一只流浪的麻雀,寻找生命中的谷田,可城市的喧嚣一如稻草人,或敲着的铜盆,对我哄啊撵啊,我活在这“虚张声势”的夹缝中。
    3.
    故乡的小河是月亮河,比月亮还美。他它养了两岸的高粱花子,土豹子,泥腿子。是啊,这是一群朴素的人们。走出地垅沟,不再找豆包,俺爹那代人就开始做这个梦。这样一件概率非常小的事,我为之努力了大半生,却累倒了我的老父亲。
    他常说砸锅卖铁,供我求学,我闹出了一场人祸,家里拮据无比。毕竟,俺家就指望那一块承包地,满打满算,去掉成本,又能多出几个大子呢。况且,还时不时的天灾一把。老天,干出重口味的事,简直就是凶死;而人呢,满世界的抓瞎,比弃子还孤零、无助。
    俺家东北洼子,是一块偏脸子地,北边地头子年年不得庄稼,每年必遭水浸,大水拉过去,豆苗浸死,垅台板结,白花花盐碱滩似的。天一旱大劲了,豆苗就焦糊了,成柴梗了,小洋钉那么大,就跟补墙用的瓦灰那样,红眼巴喳的。砖瓦磨成的粉灰,叫瓦灰,我叫它瓦灰地。
    俺那,比较典型的天灾,就是冰雹了。涝洼塘地,瓦灰地段是沁水线——高碉低堡一样错落。而冰雹也看上了那,经常在夏雨时候,翻越十四村后岗,突然而至。经常是龙卷风,裹挟着冰雹,流星锤似的一条线砸下来,又霰弹似的散开,豆苗遭了殃。也就短短瞬间,深渊啊,心惊胆跳,悲喜两重天。任何血性的硬汉子,也扛不住啊,那可是一年的命根子。任何的欺凌都会遭遇到反抗,老天爷欺负你,那是根本束手无策的。
    地里遭灾了,惟一所能做的就是补种,除了芸豆或快豆,其它都生长期不赶趟了。补种的心情,我亲身经历过,那是傻乎乎的张望,直到把自己误作一株玉米。直到伸出深红的樱,怀抱着一穗包米棒,憨憨地笑。直到把自己误作一棵高粱,露着红晕的脸儿,醉醺醺,茂腾腾。
    庄稼人的胸怀,是铺天盖地的青纱帐啊。他们是土地,连死亡都可以容纳,还有什么不能被包容。庄稼人的性格,刀砍斧削,粗枝大叶,是天然的质朴的。他们在最底层,对生命的意义理解得更简单,那就是生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他们那,找不到争斗和功利。
    今夜,黑如狂蟒。我想到了父亲,还有自己。虚名负我半生吟啸,我冲不出世俗的诱惑,丢了魂儿似的。从渴望世俗中解放出来,给灵魂一个居所,一个归宿。身体不过是精神的寄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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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17 18:00:18 | 显示全部楼层
    日记:秋喜
    (2014-8-17下午4-6点)
    8月16日下午,刚下过雨,街上湿漉漉。树叶子苍老起来,没了先前夏日那种鲜绿,跟我到了中年一样,面容颓唐褶皱,没了青壮年时候的丰润。这叫凋敝,我不禁伤起怀来,这叫悲秋。
    自古逢秋悲寂寥,今天,菜价很怪,和这天气一样单调乏味。该削价的,一削到底;该抬升的,居高不下。这菜啊,也草虫似的凄迷,秸秆腊熟似的坚挺。
    记得新闻里说,有个小贩在大菜瓜上,雕刻了一条飞龙,龙爪龙须,栩栩如生。这个创意够刺激的,那瓜简直艺术品了,这独门绝技是小贩闲来没事练成的,练很多年了。与此不谋而合的是,这西市街三岔路口,那瓜贩子也别出心裁了,在一个大西瓜上描眉画眼,用工地上那种划记号的黑水笔,弄了个“娃哈哈”的素描。瞧啊,那娃娃头咧着月亮嘴,弥勒佛差不多。吃了这西瓜一定吉祥,因为它自诩是“西瓜王”。绥化当地最响当当的,叫红旗大西瓜,是红旗乡产的,还是以大红旗命名的西瓜籽,我不晓得,只知道它便宜透顶了,才四毛钱一斤,而且“保叫”。
    也有卖窝雷西瓜的,倭瓜崽子那般大,小孩脑袋那般大,土地雷那般大,一块钱一个,几乎不够车船运费的。
    一般大的大西瓜也就四块,两块钱半瓣,许多地摊及早砍开,罩上水井薄膜,以此炫耀红润光鲜,可还无人问津,于是就忙叨叨的吆喝起来:“两块钱半个了。”我胡须欸乃的走过去,都以为我愚,就看人下菜碟,猛然冲我吆喝。我三缄其口,他们就丢出一句,他不买啊。是啊,他们很失望,秋虫一样凄切彷徨。
    香瓜呢,行情更糟。西瓜可以储上几天,香瓜一旦髅起来,那就是成堆撇到垃圾箱的货,连豆腐渣都不如,起码豆腐渣还能喂猪呢。于是,大三轮,小三轮,人力三轮,小贩子们纷纷大甩卖,狂甩啊。成堆卖,成塑料方便袋卖,不管多少给钱就行,沾利就走。香瓜小贩儿,也是见我下菜碟,吆喝一块钱一袋了。都髅瓜了,谁还买!吃了坏肚子,这是真经,地球人都知道。
    香瓜一落千丈,再兴不起风浪的时候,黄瓜悄然一撅尾巴,拿价拿得很厉害。那是旱黄瓜,一块五一斤,满市场还没几份,缺货了呀。秋天的旱黄瓜有秋味,抢手了啊。此时,水黄瓜应运而来,大小地摊随处可见,可能是外来物种,长途贩来的才侵入的。那种马棒粗的,牛腿粗的,蟒蛇水黄瓜还有,不过没几份卖的。多的是刺黄瓜,新摘的似的,主人家也这样自称。不敢抓,刺头啊,刺猬了啊,带刺的水黄瓜真不多见。买吧,我坚信能管吃,4根两块钱,5毛一斤。结果,回家,怎么水洗也无济于事,只能用筷子刮刺。也许秋风一凉,瓜刺就硬朗了,不过瓜瓤很绿,很保真的绿。
    呼兰河这地方,立秋以后这段日子,是个硬朗的季节。大豆玉米继续灌浆,继续腊熟,把籽粒饱满到封顶的程度。庄家叶子开始老柴,豆子开始卵黄(串叶),并从底叶开始脱落。是啊,一切都硬朗起来,一硬朗,便有了年轮,这叫序属。
    一块五、一块、一堆,成了行情的代名词。被人挑拣剩下,卖不动的小柿子,也是一块钱一堆,五毛一斤的。关于便宜没好货这话,我吃了不少苦头。因为,买了几次孬柿子,差点没吃吐了,所以,见之如见蝗虫。
    一块五毛钱,能干什么呢?可以买二斤小笨茄子,新新鲜鲜的,嫩超得很。可以买一斤小沙果,大香槟果;而那种大秋,红扑扑的,太阳脸似的秋果,一土篮子一土篮子的,要贵一些。可以买二斤半土豆子,是大批量运来,堆成一大垛方阵式的,蹲点在这卖。算是早熟一些的,专为城里人晒土豆干准备的,估计也不会怎么受吃。因为既要顾及早熟,还要兼顾产量,那品质大概就退居其次了吧。于是,就有钻空子的,打着标牌:“一块钱一斤了,开花土豆”。就像纯碱馒头开花馍那样,大搞眼球经济。
    是啊,种啥得啥,一分耕耘一分物产。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内涵,此时,忽然突显出来。瞧啊,那土豆子批量了,姑且不说;单就果红的大毛葱,地产的啊,比往年都多,不是卖给小贩子下南方了,而是坐地销售。都半月了吧,一四轮子一四轮车的,拉来,在北二道街口卖,火爆了,还在狂卖。可是,像是不解渴,菜市里头中部又来个地摊,规模足可以和军事工事媲美了。编织袋一摞摞,一垛垛的,围了一堵墙,两堵墙,三堵四堵。一颗颗红玛瑙石啊,赭红赭红的,好诱惑人。
    看,那辆撅着大屁股的四轮车,铁斗子慢腾腾,撅了又撅,才拧着车头,拐过一个360度的回头弯,扬长而去。这是送毛葱的车,摊子上电喇叭接着风势,喊着潮水一样的价格,一块钱一斤了啊。今冬,千家万户,满城飘满葱花味道了,用呼兰河的老豆油爆锅,那葱花的油香啊,经久不散。无论是小炒,还是炝汤,回香无穷啊,那是故乡的味道。
    土豆子遍地了,土豆粉也丁屁虫似的来了,那是乡间粉坊的地产货,来的毕往年早。小铡刀地上一摆,铡粉条子,现场杀活鸡似的,现场表演。这绝对是绿色的,无任何农药残留,白刷刷白霜霜,跟女人大腿一样丰腴,鹅毛一样无瑕,雪花一样透灵灵。呼兰河的粉条子,黑土地的粉条子,绝世无双,炖着有筋骨,有咬头。那可是四大炖的珍馐,是酸辣粉的好料理,是地瓜粉所不能比拟的。南方的地瓜粉、木瓜粉,和芭蕉树味道一样难堪。
    香蕉了红葡萄了紫葡萄了,当地没这个,都外来的和尚,也不会念经了,太毛毛价了,三两块钱一斤,价钱素得很。我忽然注意到一种,嘎啦果,原来就在三叉街那块,是2009-2010年的时候,我误以为那是旮旯,就叫旮旯果呢。原来不是,我弄巧成拙了,应该是嘎啦果,一种拳头大的苹果,大概是黄瓤的。毕竟,经历是最好的老师。
    菜市上卖什么都要老本的,可能只有一样只赚不赔,卖青包米。一个小贩子盘腿躺在三轮车,人力三轮,他不是车夫,是地地道道的小生意。他一副志满意得,旁边是大垃圾堆,蚊蝇飞翔,臭味熏天,他毫不厌弃。此时,青菜旺季,一天下来,菜的附属物堆如小山。那拉城市垃圾的车,私人承包的,要起早半夜就来,有路灯,要连续装两三车,就是城里城外跑两三趟。这个清运量比往常大好几倍。其中,包米叶子随处可见,此时是包米的消费旺季,最多的是买了回去烀了,啃青。所以啊,一块五俩,八毛钱一穗。那男小贩儿翘着腿,说,今天他拉来8大编织袋,就剩车上这一小撮了。近旁,那座遗留的公厕,臭气冲天,他毫不介意。是啊,还有什么比铜臭更香的呢。
    呼兰河中游的秋天,一条小街,早市中市,有摊位的,没摊位的,终日蹲守的,散户。他们蚂蚱一样活在这个初秋,他们是小国寡民,劳动着辛苦着,一分一厘的富足着。他们不奢望金玉满堂,但求粮满仓。菜价里的秋味,这叫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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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20 18:43:13 | 显示全部楼层
    边塞散文诗:黄昏小景
    (2014-8-20下午4-6点半)
    1.
    夕阳心花怒放!云被感染了,莫测起来,版画一样了,似是而非是火烧云,但不是。
    一场雨刚刚过去,淋过的地上,长出一朵朵蘑菇群,是静卧的小村庄,褐色的,泛着金子的余晖。炊烟缕缕,像是大地的呼吸,也像落日的呼吸,更像暮色徐徐。
    雨来的好密集,一点不层层叠叠了,是秋雨。雨点子大大的,像白梅花,砸在草上秧上,噼啪作响。砸在根上,就砸在了年轮上,默默无声。
    这样的雨,悠长,犹若促膝长谈,一点不装腔,也不作势,不拉音,也不作调。
    雨停了,遍地清新四溢,泥土的,草木的,庄稼的,老酒一样的香味各具特色,浑浊杂交到一起,空气特别的有格调。树丛是绿翡翠,葵花成了时间的钟摆,牵牛花好素雅。
    红蜻蜓满天了,撵着人,一高一低,一高一低,不知所以。伸出手指,它擦过去,低旋着,却不让你捉住。
    2.
    余晖透过树隙,山菊花似的细碎,又火亮。
    小村庄好静谧,没了以往的狗叫,猫嚎,没了牛哞羊咩。
    农闲了,什么都不做,种地全靠一张嘴,把钱一掏,什么都是机械化了。是啊,农忙也是农闲,闲得一点不偷工减料,农村人嘛就是实在。
    小村子空巢了,老土屋一座座死去。老一辈的人一个个亡故,村落好寂寥。
    茶余饭后,串门子的,扎堆在门口的。也有些喜欢下象棋的,一块被蹭亮的大棋盘,黑墨汁自己画的格子,落子有声啊。听,下到兴奋处,一扬手,棋子猛地一落,啪的一声,大喊“将”,气氛顿时出来了。
    这一大帮子人,脑袋如蒜瓣一样,挤挤嚓嚓,凑在一起,屏息静气,观棋不语。
    可爱的乡村生活,那如潮的蛙声是面筋么,怎么粘不住我的童年,我长不大的童年。也许,那蛙声里,我是一尾跳起的鱼。
    乡下的日子啊,让我的心比豆浆还滚烫。
    3.
    小院子,蓬蒿长满了,蒿籽撒下来,星星点点。
    乡村总是静得出奇。小虫子不知躲在哪儿,哪个死角,没谱没调的唱,反正是没跑调。这是寒虫,秋之音,不知从哪开始,但晓得在哪结束。
    窗玻璃散着蒿子味,老气横秋。
    几个女人的身影,隐隐约约,从绿纱似的篱笆里忙着。柿子架上,绯红的,牛黄的,贼不偷,大大小小的柿子一嘟噜,一串的,东一个西一个,歪着挂着耷拉着,它们以不同的眼神打量秋天。
    8月正是留种子的季节,哪种柿子最甜最受吃了,主人就摘下来,一定是那翡翠一样,琥珀一样,黄玉一样的。细心把一粒粒籽儿倒出来,洗净,缓缓晾在窗台上,发酵了,免得焐了。
    黄瓜藤上,垂垂而吊的,拴了布条条做记号的,是黄瓜种。老黄瓜的黄,是藕荷色的早霞,真好看。秋风一吹,它们空荡着,无人怜惜,那况味道惟有自知。
    一立秋,田野上掠过小凉风,也掠过寒虫的恐慌。一切惶惶不可终日,一切高声弹唱,一切不吝铺张。这时,秋老虎开始四处闹腾开了,也算凶狂,庄稼还在长着呢。俗话说,浇伏头,晒伏尾。秋风乍起的8月,清凉,晴朗,利于作物“度浆”,利于晒秸秆、晒籽粒。
    天一泛凉,呼兰河这地方,小咬就多起来。蚊子又黑又大,特别生猛,还特别喜欢往屋里钻。清明插柳,端午插艾,而这临近中秋,烧蚊香的多起来,一盘盘的,是那些敞门户的小店,挂了门帘子不当事的。
    秋天的蚊子,跟喝了雄黄酒似的,草地上遍地是。蒿草间去不得,那的蚊子比美女蛇厉害。
    燕崽子羽翼丰满了,飞鸟翩翩舞起来。落日,云霞丰满起来。秋天里一切该火红的,该丰满的,迟早要到来。一声雷,一场雨,都沾满秋味。似冷非寒的秋气,那么一吹,比除草剂比肥料还还管用,秋白菜又壮又肥。越是清凉,白菜“撞心”就越紧实。
    秋风里,黄花子、白菜、韭菜,长势很低调。低调是一种美。
    秋天啊,是一个出了阁的姑娘,有了爱情的种子,不再贫瘠,不再蛮荒。肚脐是勾连生和死的通道,秋天是女人精神的脐带。
    秋日的黄昏啊,故乡在衰老,也在更生。
    4.
    故乡的黄昏,纵然有上弦月,也黑得出奇。
    野径云俱黑,但还有几豆灯火,被茂森森的庄稼地隔开。
    所有的草虫齐鸣,乡下的夜是飞翔着的,于是,就沾满了想象力。星光零零碎碎,也是浪漫无边的。水地里,野草翠生生,芦苇带着棱骨了,大青蛙鼓着腮帮子,胖胖的,呱呱呱,呱呱呱。
    呼兰河的天籁,不可复制,也永不会重复。
    一只大绿蚂蚱,曲子高一丛,低一丛,一丛一丛又一丛。这力量是惊人的,足以拉走一挂马车,足以载走满天星。小时候,奶奶的故事,星星一样,数也数不完。长大后,能数清了,但发现少了很多,没有一颗是自己的。
    这人啊,总是怀着希望活着,萤火虫不就是么,明明灭灭打着灯笼,一闪一闪的,独自而行。
    呼兰河的黄昏,是一剂舒缓的轻音乐,能熨平一切沟痕,哪怕是城乡差别带来的阴影。
    问归成恐,盼归成切。我离开故乡五年了,我总徘徊于归于不归之间。漂泊是一道冷风口,吹得赤子心血淋淋。故乡是我的精神圣地,老宅子倒塌了,我返回去,哪怕砌筑简陋也高兴。
    这人呐,老了,总被秋风推攘着,回到那四村八寨,那可是我出生的聚落。
    趁着还能动,回到故乡去。莫要等老了,没有有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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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20 21:26:39 | 显示全部楼层
    气象笔记:小城秋雨
    (2014-8-20晚8点)
    8月20日半下晌,4点钟时候下雨了,不大。是一股过路黑云淋下来的,蜻蜓点水那样,湿了湿地皮,空气却是清漉漉了。
    也就一袋烟工夫,我弄完一篇小散,再去看,早已黄昏,灯火万千家了。小城黑溜溜,湿漉漉。灯火阑珊之间,辉映着遍体鳞伤似的湿润,好压抑。这种水泥丛林的濡湿,疥疮一样,脓血淋漓,太煞心情了。
    本来每天黄昏,我总要遛遛弯的。我喜欢像朱自清那样,随便走走,那一片天地才是自己的,自己也超出了平常那个我。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是啊,朱自清是个自由的人。今天特赦了自己,就伫立阳台,听雨。
    雨还在下着,一点不大,摸不着,也看不见,丝毫不遮灯火。
    我家临近主大街,灯火仿佛金色的流沙,四外荡漾开去。雨夜里,灯火的海洋有秋意,有秋草的味道。秋雨滋润着这片繁华,街上积水如镜,恍恍惚惚,倒影着霓虹灯,姿彩凄迷。这溶溶夜景,不就是天堂丢失的明镜么。
    这雨夜呀,深邃如山壑,一颗颗幽魂般的灯笼,红苹果一样飘着,繁杂着。其实,很简洁,它们是街两侧的门市灯,霓虹灯而已。黄昏一棵大树啊,生长了这些红苹果。这是新城,棚户改造以后的夜景,看似是一大坨繁华,实则好零星散落。许多乡下人来自四面八方,许多种情感杂凑在一起,形成了新社区,彼此陌生隔绝,这比代沟还厉害啊。
    这些石头屋子,我讨厌它们。街树也是盆景,不够精致,栽的那些花朵也不够烂漫,毕竟它们不是野生的。我喜欢松蘑花海,山野人家。
    雨中的新城,是个沉默者,雷打不动。雷声不紧不慢,一个一个赶来,可能赶了老远的路。已然上气不接下气,上不来气,才像睡觉打鼾那样,呼呼噜噜一通。似乎又噎了气,一个饱嗝没上来,趴在那许久,才背过气来。这是秋雷!
    闪电也紧跟着脚,一道又一道划过来。忽而城南,直溜溜的,是天大的银簪子。忽而北城外,缩成了锯锯齿,长若竹杠,是一团火焰了。闪电变了一痛魔术,雷声不断擂鼓助威;等魔术变够了,过足了瘾,雨水就陡然掌声如潮,奔涌而来。
    这趁黑儿大了的雨,鸦雀无声,又似风穿竹林。雨夜是一条死胡同,小城坠进去,便不能自拔。只有一味的凄凉,一味的萧条,明天蔬菜又要涨价了。小菜园子要罢园了,秋黄不接,即将到来。
    小城狂热了一夏,人们苦苦寻觅清凉。显然,冰箱空调,冷饮冷面,以及满眼的绿化带——这些东西,已经不能满足这座城市了。
    我熬过了,一个多么盛大的夏天。秋天不期而至,一切都自然而然的来了。夏日那满眼的青翠,还碧绿着,但已昆黄。那满眼的明净,还清澈,但已秋冷起来。绿肥红瘦在转向萧瑟,风掠过,如同所有的水被吹皱。一波一波,一潮一潮,一浪一浪,庄稼,草木,大雁。粮食,落叶,归心。
    春华秋实,秋风把万物还原,还原为裸体,化为泥土,变成种子。一切都婴儿一样,女人一样,睡着孕着,渴望下一季被吹醒,被唤醒。
    今夜雨如潮,明早秋市又会车水马龙,人头攒动。那些睡在身体里的时光,叫日子,它滋养着我的善良、宽容。
    让日子生根发芽的地方,叫故乡。今夜寒雨连江,乡愁好斑驳,我是一条寒虫,未语早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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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22 04: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日记:活着便活在琐事中
    (2014-8-22早1点半-早4点)
    1.钱荒
    8月21日,热到了极限,城头上雄云堆叠,一列列冲刺状,喷吐状,汹涌状。老天好像在弹棉花,大朵大朵,匍匐浩荡。这是蘑菇云,遍天冒出来的,疯狂冒出来,雪崩一样扩展开去。
    下午4点半,下机。原打算北小门去西街菜市,下楼之前改主意了,忽然拿出工资卡,打算看补发了工资没有。楼下还很闷,今个零上26度呀,不热怎么能长庄稼呢。
    我这栋楼单元门上,新贴了通知单,白纸黑字,是小区物业弄的,在催缴住户的物业费呢,责令8月31日之前到后门卫交齐,包括陈欠,不然就31日之后停水。停水是小区物业的杀手锏。这事情很急了,我本月25日开资,才三千块啊。我约略记得去年的物业费还没交,加今年的,就得两千多块了。而且,取暖费又临近了,那可三千多块啊。小区物业也是一只喝血的大蚊子,越是秋天,叮的越紧了。
    电费可能又要欠了,买一次电,少说也得四五百块钱,我用电量很大。买少了,还不够磨鞋底、塞牙缝的呢。还有网费,我是包年的,也在11月份到期。最近小区里,可哪块儿张贴小广告,是联通优惠活动,放低了宽带身段,把手机和固话和宽带捆绑到一起,并深入小区现场办公,真是服务上门,服务到位啊。这年头,商家们赚钱真够用心的,真人性化了啊。
    于是,看看补发工资了没有,很是件翘首以盼的事。编筐编篓,重在收口,秋天了,所有人家都在收紧银根。日子总是一具真实的老虎,血盆大口,吞噬着我们挣来的钱财,生命是这样被耗掉的。
   
    2.烤包米
    绥化小城好晴啊,大太阳暖暖挂着。
    从小区南门徜徉而出,径直东去,这段时间啊,审计局胡同南出口那,烤包米的小地摊很火了。很多人簇在那,不惜直着身板久久等着,因为都是现场熏烤,需要时间啊。
    有的捏着包米,站在那吃,成了一大街头风景。小地摊上的食客都这样,站着吃——是啊,城市越发达,就连小地摊子也没了撑棚子的地方,他们都一台电动三轮,以车为摊子,实在是新风尚。
    每次路过那,都散着一股烤包米的原香,那是久违的味道,是发自烤炉的,发自食客满满的欲望的,是弥散在那儿空气里的。
    还有啃烤土豆的,也乐此不疲。瞧啊,那个大老爷们儿,毫不害羞,跟个小孩子似的,当街捏个火热的大土豆,烫嘴还执着的啃着。他正啃开土豆皮,冒出了金黄的瓤,金黄的土豆香啊。
    记得乡下时候,灶膛里烧土豆,都趁热吃的,凉了就回生了。瞧,那男的烫得嘴巴歪歪着,哈,他一定很爽,成爽歪歪了嘛。烫得他受不了了,就挤眉瞪眼,一只眼眯着,成独眼龙了嘛。他一只眼,尚且这么贪吃,那两只眼还能了得!
    是啊,一只眼看的都这么透,两只肯定是了不得,我就缺乏这种精神和锐利。
   
    3.铁饼
    (路过靖宇胡同,也没了兴趣;从早上到这半下午,我还没吃饭呢。昨儿半夜吃了,我太安逸了,连饮食习惯都颠倒了。我直接去工行电子取款机那,那只有一个拎包的,女的。我插卡,只有70多块钱,看来还得等。)
    这两天,我忽生出去创业城胡同的念头,所以就没去西市街。那已经是条主街了,北口西角那菜摊子,卖干豆腐的早没了影,也下班了。那儿,挨着农行办理贷款的地方,农行也老早关门了。清洁工的大扫帚,居然在那玻璃门的夹层里,里头是铁皮卷帘门,显然,他们之间搭上了简单的关系。
    之所以来这,是因为那胡同中部道西,有一家做玉米饼子的。知道那很久了,愣是没尝过,最近越吃越乏味,就把那惦记开了。那门脸不大,就一间小屋,敞着门。撩帘,进屋,我像是闯进去的,没有人。我刚进去,忽然跟进去一个男的,50来岁,扎着大围裙。他说,只有大饼子了,别的都没了。他话语干练,所谓别的,当然是指豆包和酸菜包。
    这小店间量巴掌大,几乎是转不开身呢,不像西市街那些门市前堂后厨,比如日日升面食店有前后屋。这里实在简陋,进门即是空地,靠门南侧临窗有一个大锅台,估计不烧什么燃料,是电气化了的。空场地西侧有个破帘子,烟熏火燎的,早看不出什么颜色了,估计那幕后便是卧榻了,店主在此住的。店里店外,他一人连轴转,也怪够辛苦的。
    我脱口而出,“买仨块”,也没看什么货色,因为他用词是“块”。果然,他揭开锅盖的那一刻,玉米饼是切开了的,就是所谓的大饼子。这哪跟哪啊,绝不是乡下我家那种大饼子,那可是发面的啊,金黄金黄的可口,是老家鲁西南的风味。母亲擅长这个,大铁锅四周贴上一圈,锅叉上溜上小米饭,锅底炖上笨笨菜,豆角淖土豆了,茄子焖窝瓜了之类的。那样的味道再也没了,故园荒芜了,我后悔,不该迟滞在这座陌生的城市。
    再有,当年奶奶擅长做死面窝头,那可是个技术活,爷爷喜欢吃死面的,咬着筋斗。再喝上两碗棒子面糊糊粥,加了野菜,呛汤爆锅的,可谓美哉至极了。这种老味道再也找不到了,我怀念倍至啊。
    想到故园的这些,我拎了拎递到我手的大饼子,隔着一层塑料袋,沉甸甸,直烫手,简直要烫化了薄膜。试想闷在热锅里,岂能不烫手。那东西很重,我的第一感觉,当回到家一吃,大失所望,实在硬朗,石头子啊,硌牙。
    记得2011年夏,我大病不起之前,紫华曾帮我做过一顿窝头。在金鹏粮店买的包米面,两块钱一斤,首次仅蒸了4个。电饭锅,铝帘子小小的,弄了很久才熟。一出锅就傻眼了,那窝头坚硬如铁,铁疙瘩啊,金刚石啊。我吃了一小捏,应是掰下来的,她吃了半个,之后就撇在一角,石化了,成了化石。后来,2012年母亲来这,说,原因是没用开水烫一下,要烫面的。此后,再也没蒸过窝头。
    2013年以来,我喜欢上了吃窝头,起初贪恋豆包,棒子面大芸豆的豆包。主要从西市街日日升面店买,他家做的好吃,后来走马换将,专嗜于窝头了。因为窝头重量大,比豆包实惠。这是我进补粗粮的主要渠道。
    就跟有个红军将领那样,我也是有名的斋公。简直素到了极限,味素等调味品一律不吃,似乎专好辣子,烤青椒、油爆红椒等等。正因为素食,脑细胞才像年轻时候那样活跃。正因为粗粮和豆类,才支撑了我苦苦临屏涂鸦。我所写的东西不是什么正规,所以从不投稿,不热衷那个,更不热衷什么征文之类的。那些灰色的东西能阉割掉天性。假如我指望文字改变命运的话,不如去当捡破烂的,去当民工,去当农夫,那样来钱才实实在在。
    也许有人会问我,你太素了,一点荤腥不沾,兴许有肝病吧。现在中国文人们正患了肝病啊,没了肝胆,没了文胆,又何谈文学风骨呢,这才是最要命的肝病。天下文胆!

    4.“辣妹子”
    这大饼子店门外,马路牙子上,南北一溜小地摊。落地为摊,铺一块小苫布或丝袋子,随意摆上一摞黄瓜了什么的。茄子嘛,就那么随便往那一堆。小旱黄瓜,一块五一斤,正是开始贵的时候,也是贱到谷底的时候。
    半下晌的太阳,好烫,晒得人懒洋洋。一个老太太地摊前停下,她那左一堆右一堆,左边板正正的,右边佝偻偻的。她说,这边一块钱一斤,那边散乱的5毛。她迟疑一瞬,故意顿了一下,思忖了什么,才推口而出“5毛”。这两个字是生硬的,生硬“推”出来的,从嗓子眼从舌尖推搡出来的。她小本生意,怕赔本,可又怕卖不动,才犹豫了一下。
    我贪婪的瞅了瞅,那一块钱的很可爱,绿油油,就跟漂亮女人呢一样招人,顺心顺眼。但退一步,都是穿着皇帝的新装啊,人到了澡堂子不都一样了么,赤身裸体的,谁不是披着一件外皮呢。人间所谓三六九等,三教九流,九流里又有上九流、下九流之分。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皇帝老大不大,那才三流啊。当官的有没有权势,那才四流啊。我呢,这小贩儿呢,都弱势群体,活着自由自在。
    想到此,我当然选择5毛的了。这是一道缺项选择题,是道无解的填空题。我蹲在那,扒拉来,扒拉去。摊主后边,俩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闲拉胍,她们穿着刮净,看样儿是附近小区的,闲人,来此打哈凑气,消磨时间罢了。她们看风景,这是条忙碌而安静的短街,并不喧嚣。除了出租车奔跑,行人稀稀拉拉,没什么风景可看。摊主是个忙人,土里土气,不像住楼的,住楼的也不卖这个,都一大把年纪了,还风餐露宿,风吹日晒当小菜贩子,不容易。
    那俩老太太,一个对我说,还挑啥,喏——这边的“多履瓜”(就是品相好)。她一连磨叨了三遍。摊主解释说,别看弯弯巴巴的,才5毛钱。我说挑大的。在这买,路确实过于远,但西市街上没这般便宜的。一大拎兜才两块钱,值个!旱黄瓜——再不买,过两天就罢园了,这是本地货;那种绿黄瓜已经涌进来了,外地货。
    这摊子,还有小绿尖椒,俗称辣妹子,一块五毛钱1斤。这种小辣椒,霸道的辣,酷似朝鲜朝天椒,人们赐它一个美好的名字——辣妹子。这是川妹子的别名,这是湘西细妹子的别名,它辣的火烈,辣的缠绵悱恻。湘西的苗族女人很美,头戴着冠饰,特别水灵,大概像歌行宋祖英那种风格。
    湘西,茫茫十万大山,出产土匪,也盛产美女,还有神奇的苗药。那有一种蛊毒,金庸武侠小说里引入了,一些电视剧里也有什么蛊毒,见于谍战,见于土匪内斗。那还有一种奇怪的土风,赶尸,湘西赶尸匠是一群神秘人,九寨沟野人一样神秘。有一部剿匪连续剧,就有关于赶尸匠的情节,土匪利用赶尸匠作乱。但是,与我们最直观的,便是湘西女人了,从那直到恩施州,风水都神奇得惊人。恩施州有女儿节,那是个盛大的节日,善男信女们在那天对山歌,喜择伴侣。
    湘西民风,我喜欢,那出了个沈从文,只可惜建国后,他弃文了。湘西有的,呼兰河没有;湘西没有的,呼兰河有。呼兰河出了个萧红,我喜欢这条河,故乡的河。东北女人更粗犷,更泼辣,可以土匪一样大碗吃酒,大块吃肉,人称土匪婆。可以大棵的卷叶子烟,过去老太太吸那种大烟袋,东北三大怪之一。据紫华说,今年6月份她来呼兰河,列车上检票之后,她问一女乘务员“下一站到哪了”。因为她刚刚问过,所以被搡了一句,那乘务员厉声呵斥,你刚问过,还问。旁边两个女人看不惯了,对紫华说,你骂她,该骂。
    事后,紫华反复说那俩黑龙江女人胆大,厉害,泼辣,野性。是啊,这年头人们太疯狂了,生存压力大,活着实在压抑。可是,人心总喜欢返朴归真,野性的原汁原味的太少了,所以,这种小辣椒才风靡开去,充斥于城乡、柜台和地摊。我天生喜欢吃辣的,那其中有一种魔力,不足为外人道也,有些习性的微妙是超越感官的。
    于是,我毫不犹疑,买了一大斤。也只是一斤嘛,因为辣椒这东西不压秤,一斤很大一堆。摊主嫌乎我挑剔,她说佝偻的才辣,又说这“辣妹子”都辣,天生的品种。
    回途,我在想,上次还完贷款还剩500块,可不知不觉,竟花掉三百了。这不,这次出来又带上一百,眼瞅着断炊了。在这陌生的城市,一粒米一棵菜赊不来的,不像屯子俺有一块地(菜园子和大田),大田里可以种些土豆白菜。还可以去食杂店赊账,干豆腐水豆腐可以赊到老秋的。乡下还保持着一些淳朴,可也在渐变,是啊,我们都在变!
    今夜,小晴,夜空模糊,但能看到星星,睡熟了似的。午夜起来,记下这些琐琐碎碎,日子就是鸡零狗碎嘛。许多年以后,我不能打字了,老眼昏花了,就让老伴,让儿孙,都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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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22 06: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日记:晚市悠悠
    (2014-8-20拟题,写于21日早5-6点)
    8月18日半下午,就是下晚班的时候,去菜市。啥都是贵的,可啥都不舍得买。最便宜的算是西瓜了,那叫地雷西瓜的,小号的5毛一个,不过,比上一天一块钱一个的小一半,分明是西瓜球子了。球子就是最小的,没长开的那种,比如俺这有一种鸟,叫牛粪球子,似乎是俺这本土的蜂鸟。再如,我初中同学曹球子,当然是外号了。今天,一块钱一个的,是稍大一些的。一个老娘们蹲在路牙子上,摁着几个路牙子下的西瓜,叫卖“一块钱一个了”。北头棚子下,也有挂牌的,三块钱一个,是更大一轮的大西瓜。俗话不是说,货到地头死嘛,小城今年西瓜真是难卖。
    最北头,天天这时辰,总能赶上公交车一辆辆下班,返回驻地。停车场就在西市街北头,道西,原来是柴油机代卖点,一个三角形大院子。院门外,两尊小狮子还在呢,镇守着这最后一片贫民窟。这个三角形的孤岛,正处于两条街的夹角,突出来,是最尖的部位。尖角外侧,是一家废品收购站,矮矮的低棚子,门窗全封闭。白天从早到晚,门口摆着一台大王八秤,来此卖破烂的络绎不绝,营生真红火。一个老娘们穿着破衣喽嗖,土唧唧的,她可能叫秀梅,牌匾上的字号就这俩字。最多的是矿泉水瓶了,一大袋子一大袋子的,那种灰色专用大号编织袋,超级的大,装满了鼓囊囊,像一头大象的肚子。这种集装箱式的东西,各个收购点上很流行。除此,最多的是钢筋了,是城市拆建带来的产物,还带着水泥渣子,弄不掉的,一根根弯曲巴柳的。从废品站往回转,那三岔口是菜市的尾巴。除了几辆卖沙子的,农用车、小四轮、三驴子、小卡,什么也没有。
    停车场门外,街两侧,很多公交车停在那。这一带卫生不好,被市场弄的脏兮兮,没谁及时来收拾。与此不远,北头路西,小柿子也便宜死了,一块钱3斤的,一块钱一方便袋的。中部道西,卖青包米的,一个男的卖不动了,就谎称什么包米老了有嚼头,吃着有味,煮了开花。他那三轮车斗,满满的包米棒子,都老了,从包米皮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很多人挨个挑,扯开皮,用指甲盖儿剋呢,察看籽粒的老嫩。他吆喝着,一块钱三穗了,我徘徊了一下,抽身走开。再不走开,生怕耳朵起茧子,那吆喝声很磨人。生意不好做,卖不动,见了一个似乎能咬钩的,就饥不择食,拼命叫卖。是啊,小生意有时也萎靡不振,这时候,天太热了,青菜蔫吧了,人也成瘪茄子了。再不提振一下士气,那他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真就肩膀扛不起脑袋来了。这是可怕的心态,然而,他又实在无法伪装出一种热情,来招呼顾客。这种尴尬,已成为人际交往的真实写照。这座城市,人口风靡而至,是挤入的,这是个被生活压扁的时空。
    北头道东,一老太太,外表长得有些酷似吕凤务老伴。吕凤务是俺那的村民,当过生产队小队长,没等当过瘾呢,就联产承包,小队解体了。他老伴是个烟鬼,虾米的,爱打麻将,爱看小牌。没事时候,喜欢满屯子的沟啊坑啊的,捡一些破烂,屯子里哪来可卖钱的东西,除非一些掉了瓷的破铁盆,什么也捡不到。反正就当溜达,遛弯了呗。俺屯子这类风格的老年人,还有吕洪真、孙庆斌。吕洪真,在他二儿子吕宝泰那过呢,也猫腰了老了啊,每年夏天他拎镰刀屯子四外转悠,打些蒿子柴禾,反正当锻炼了。孙庆斌,猫腰了啊,驼背了,但还能四处走动,2012年4月我回薛家屯见过他,在老赵家院子里。薛家屯的老年人不多了,吕凤务都70多了(不知他还否健在),有哮喘病,09年我搬来绥化那年,他每天还房前屋后溜达,到大街上来打哈凑气,与人闲聊。他我很熟悉,他老伴,见面我常递给他俩烟卷,甚至是旱烟。他老伴就在这菜市上,摆了个小地摊,赚不赚钱的,反正当疏散筋骨了。
    而道东这个老太太,和吕凤务家里的,简直孪生姐妹。在她摊上,买了两块六的刺黄瓜,正常的大,不超标。因为,菜市最近冒出来一种蟒蛇黄瓜,像是转基因的东西,难吃,做猪饲料还可以。她那地摊,旱黄瓜一块钱三斤,不怎么好了,晒蔫了,起初她说5毛钱一斤,那我也不买。还有一大堆茄子,块头真够大,满身疮痍,“胖pang1种”一样。这等烂茄子,一大堆谁愿意要呢,所以啊才两毛钱一斤。她那苦瓜成色好,一个白发老女人要全包了,砍价,说给一块钱。她不卖,喏喏的说:“明个早上一块五,轻松卖了”。她恐吓她,再不卖就烂了,但还是不卖。卖菜和买菜也很微妙,是一门有趣的艺术。
    我打算回来买大馇子,可丁丁面店收摊子了。去的时候,在三岔口,买了上次那老汉的葱,四棵一斤一块钱。这两天,菜价徘徊在一个基线上,一块钱。秋香菜一块钱一袋,粘包米一块钱一穗,大毛葱一块钱一斤。小菇娘也掉了一块钱,三块钱一斤了。出现一块钱的倾向,标志着价格底线的到来和结束。靠山吃山,大山就是山民的超市,尽可去拿,无须结账。呼兰河中游一带没有山,春天里从南方菜开始,一路吃下来,几乎没什么山货。因为山货都在山货店里,这座城市,山货店越来越多,里头的确是山货,不过大都打了包装,贵得很。
    回来,途径老西门,那些歌厅天黑之前,舞女小姐们坐在门前,招风,兜揽生意呢。这是旺气之所啊,情色正从门缝里沁出。小城里,夜夜笙歌之所,大而有之。文化广场倒是没有,一些老年人扎堆之所,很随意,一些死角,一些大商店台阶上。这二道街口就是,那聚集了一大堆人,露天剧场已经唱起来了,免费观看,多半是老年人,他们享着天伦之福。看着人间烟火,遍地所谓的美景,我也未能免俗。每个人渴望遍地黄金,都期待时间把财富带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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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28 08:43:17 | 显示全部楼层
    日记:是我错了么
    (2014-8-28早0-3点半)
    1.
    8月26日下午3点,比往常早了仨钟头。我一向是豆虫似的,喜欢趴窝不动,懒懒的,不喜欢下楼运动。可今天特别有出息,因为开支了嘛,钱的诱惑力真大,果然,我能冲破一切桎梏,形随意转了。小雨不依不饶,一天了,早上缠死人了,中午稍有间歇,我却错过。
    等我寒虫一样,昂扬起斗志,又坏天了。好在是小雨,天街小雨,酥酥润润。灰色的街道,灰色的天空,满城凄凉的调子。我和雨天一样执着,一样迷蒙,一样带着秋味。沿着纵贯小城的东西大街,我只是朝前走,小雨让我不知所措。这条街,乃至这座城,车比人多。那些红绿灯像是专给人准备的,根本不是车避人,而是人让行于车。此去,工行在老西门以东,穿过西门还挺远,半袋烟的路。
    雨不大,可以走一段短途,尽可如黑燕,尽可徜徉。小雨也大不起来,但颗粒分明,晶晶莹莹,如珍珠粉,如针尖,如麦芒,如街树的味道。打湿了袖子,裤脚,脸庞。树怕扒皮,人怕打脸,雨水打脸一点不羞辱,那是天性。工行提款机那格子间,只有一女的,我到那,她已经抽卡走掉了。这个月开了三千一,数量如故,没见涨。涨工资的消息,夏天时候听到的,终于成了秋后的蚂蚱,叫人空欢喜一场。
    从那铜臭之地逃出来,逃离摄像头的监视,长吁一口。本来想买把伞,可雨停了,我仍旧来时候那样,穿行于街树之下,靠马路牙子一侧,能避雨。雨后,路南那几棵大榆树好清新,我走上前去,才发现那里秋味浑厚。
    西城外,云层成了开花馒头,天空花了脸,露了天。阳光泄漏出来,花斑似的,地图似的。大朵的棉花云向北奔去,大气,辽阔。
    2.
    我是个小市侩,来这菜市。人生是一种选择。我身处闹市,反而不知道怎么选择,我如同没了自由。这里让人困惑。
    满街青菜虽不够丰富,可也琳琅满目。种类一齐全,似乎好繁华;价钱稍微一涨,似乎好奢侈。小城充满了无限诱惑力,可我找不到幸福。因为,幸福就是找到了曾经熟悉的味道。这里,没有故乡的味道。在俺那,一个村子里,难得有那么几个孩子热爱读书。我就是,小时候付出了那么多心血,用功读书。暗黄的烛光下,草垛上,甸子上放牛的时候,经常拎着一本书,可以说手不释卷。
    每逢雨后,千百人踩踏,带来了尘土和脏污,今天也不例外。街上特别埋汰,一层稀泥巴,黑狗屎一样,下水道淤积的黑泥一样。
    今天,有几种价钱低得惊人,嫩茄子一块钱三斤,还没谁要。地豆角子两块钱三斤,在这蔬菜丰富廉价的季节,那东西没谁吃的,不爬蔓,柴货。西瓜,几年以来第一次,终于股票一样抄底了,一斤两毛钱,还得随便挑。卖瓜的依旧吆喝着,有气无力,什么红旗大西瓜了。就是价钱再水,青菜也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今天是超低价,这个大滑坡过去,便是一路飘升了。飘升与否,我却迷上了黄瓜,这东西能败火。
    一辈子了,难不成读书就是谋生么。从考上县城高中,我就在外求学,直到大学毕业,直到奔赴在这长长的街道中,寻找失落的灵魂。我奢望过赚足够的钱,也渴望过更多的物质满足,但都是泡影。
    青菜沾满了泥痕,咕噜得跟泥猴似的,花了脸。恰好有一块五二斤,小旱黄瓜,不敢买大块头的,那样的水气太大。我买了三块钱的。
    奋斗了这么多年,我都不如卖菜的,他们兜里有干货。这年头,世俗评定一根人身价的砝码是金钱。活人太感性了,就活不下去的,世俗太残酷。贫富差别,会造成一种突高突低的情绪,已经不是隐形伤痕的了。
    3.
    菜市实在污浊不堪,我绕道九三路,那北段成了淤水坑。路人贴着西侧墙边走,摩托车至此掉头窝回去,出租车趟着黑水,浑身溅了一层黑漆似的。这路跟乡下一样,不堪。
    过去,屯里人尽管物质上穷些,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填饱肚子。尽管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玲琅满目的商品,可单纯善良,还能够互助帮扶。那是个充满善俗和美德的年代。可一晃二三十年,乡下和城里一样了,据说城乡户籍差别要取缔了。
    变迁太不可思议了,快之又快。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雨后的8月末真凉快,凉粉一样。满大街依旧能见到拾荒的,扒垃圾箱的老汉,就连扫大街的也顺手牵羊,捡拾一些破烂。
    收购点上,每天最多的是矿泉水瓶了,这座城市每天要消耗海量的水啊。这是一个高端年代,喝水都要进超市,高档的倒是没有,超市里平价都一块钱,到了火车上就三块。倒是有什么纯净水,娃哈哈牌的,超市也不过两块钱一瓶。有些标榜高端,什么山泉水了,也未见出彩之处。黑龙江这地方,没有西藏冰川矿泉水,就是有,那得多高的成本呢。
    绥化小城流行纯净水,成塑料罐的那种,五块钱一大罐。有专门送货上门的,这买卖还挺火。一个电话即可,即刻给你送上楼,这年头包括送煤气罐的,都亲自给你背上楼。还有粮店、药店等等,都是。大小生意可谓无孔不入了。
    城市是一座矿泉水的城市,中国是堆满矿泉水塑料瓶的中国。这风潮也辐及了乡村,超市,更小的原生态的食杂店,随处可见矿泉水,一提提的,便宜得很,七八块钱一提。乡间的老木井没了,填埋掉了;虽然政府打了深眼的机井,集体供水,可形同于虚设。乡下,几乎家家都有一口小井,吃水自给自足。
    人啊,就是一瓶瓶矿泉水,被灌上自来水,美其名曰什么山泉水。尔后,又被小贩子收走,入场清洗,循环使用。俺母亲在山西长治北打工,就是在私人矿泉水厂,专门揭标签,计件,每天累死累活,才挣二三十块钱。
    这是一个翻新的年代。呼兰河城乡之间,到处可见小贩子,回收旧家电、旧电脑的。而旧大米、旧豆油居然也回收,那么油米也可以翻新么,真不敢想下去。不仅如此,就连一座城市都可以拆掉,翻新,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一个到处翻新的中国,二手货色的中国。换汤不换药,实质性改变不大的中国。
    这世道,现在相信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所以啊,满大街的矿泉水,你以为哪一瓶是矿泉的呢,都是赝品。
    4.
    青春啊,捧在手心里,不知怎么疼才好;更是当成眼珠子来爱护。
    可我才四十多岁,人家却说我六十岁,没有谁不相信。我酷爱写字,就熬夜,熬成了非洲黑人,满头白霜,满脸核桃纹。
    可更残酷的是,我的奋斗和现实成了反比例。因为,物质与文化早就成了反比。我感慨,第一粒扣子扣错了,结果都扣错了。这太平年代,修得了房子,可修不了人心。都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变了,鸟绝了。记得几年前,绥棱县城冬天,南门大菜市场墙垛子上,挂着的花翎山鸡,野外用饵毒死的。就是三步倒,毒鼠强。那时乡下小卖店,赶集的地摊上,买得到。其实,流行“药家巧”也没几年,现在“巧药”悄然退役了。因为农药远远胜于鸟药的威力,每当春播完毕,野地里就拣得到死麻雀。
    麻雀,成麻袋成麻袋的,扛到城里;是大客车捎去的,在鸟市上卖掉。于是,充斥于地摊和烧烤店,如此野味,我是断不敢吃的。
    据说,杀狗也用毒鼠强。掐住狗的喉管,趁着药还没进入血液,就一刀封喉,放血了。试想,毒药那哪能放干净呢。
    杀狗杀麻雀,人是够歹毒的。这年头,要是不恶一点,能成事么。难怪乎文化被贬值?文化是一个民族的魂啊,只缘世俗太佻巧了。
    人奋斗了一辈子,直到死还和自己过不去。人总是欲壑难填的。大浪淘沙,由内而外散发出风骨,这样活着的人,我还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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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31 16:30:42 | 显示全部楼层
    散文诗:怎奈天凉好个秋
    (2014-8-31下午2-4点)
    1.
    8月29日,这场雨不大,但缠绵,终于催醒了寒虫。
    其实早就遍地悲啼了,没这么凄切而已。虫子们怕冷啊,还没冷呢,只稍微凉了一下,就耐不住性子,咴咴起来了。
    窗外,虫鸣声嘶力竭了,夜雨大起来,淹没了它们。忽而一声,似有似无,更似新虫。大自然的声音,彻底迷途了,彷徨起来了。
    小雨如繁丝,上下左右,随心所欲,织起一城烟雨。远处,传来犬吠,一定是谁家逃逸出来的,成了野犬,东一声西一声游走着,恣意着,极远极狂。
    云层暗于城头。风呢,则短于楼头。悠长悠长的风,撞在楼体上,突然止步,丢了音节似的,单音起来。呜——呜——扯着藤条似的不撒手,风一个劲的在叫。泪洒小城万点珠,雨丝黑漆漆,好局促。
    一窗秋雨花儿寒。我感慨,感慨人间多少事,这雨夜,总能生出几分愁滋味。
    2.
    天冷了,雁阵从头上飞过,迎来了大丰收,也迎来了遍地虫鸣。
    墙上,空中,都是虫鸣。空气里到处弥散着天籁,不竭的,不遗余力,切切着,窃窃着。秋风拍栏杆,只有秋声最好听。
    秋天里,我渴望春天的味道,那些野菜都苍老了啊。还能老叶初春嫩似兰么?
    楼下草坪上,一片小黄花正在摇曳,呼兰河这叫馒头花,但不是菊花。它很小,越冷越精神,直到白露下苦霜也冻不住。早春冰碴一松动,它就拱出来,肯定不是冰凌花了。比起那些还没开败的,小区池子里人工栽种的,但已经老气横秋了的,它着实招人怜爱。
    果林子下,那棵向日葵又细又瘦,营养不良的样子,是树木给欺负的,并非此地贫瘠,可它也一季成熟了,籽粒饱满。是啊,秋天里,任何坚强的生命都会走向成熟,哪怕是侏儒。
    这一夜秋雨,园中谢几枝。虫儿们最有闲心了,它们和天和地,和它们自己的灵魂,一起聊天,一起歌唱。俗事聊相忘,它们忘却了一切烦恼。
    一切圆熟了,虫鸣也熟透了吧。
    3.
    松嫩平原一马平川,风呼之即来,呼之即去。风的幅度是宽大的,浩荡的,像一把天赐的大扇子,扇掉了燥热,扇掉了青翠。万物黄了熟了,月亮也黄了熟了。
    月熟的时候,一扇秋风满满的了,秋收好比分田分地那样,真忙!
    这时,满山满野,最引人注目的是,遍地黄金,遍地的谷香了。秋味啊,满眼满耳满嘴,让我有了食欲。食欲这东西一旦久了,就有了酒瘾。秋味啊,如黄藤美酒,我一饮而尽。
    原野上,车来车往,收割后留下的一道道伤,是豆熟,是稻黄。秋收是一轮轮的,庄稼地在不断削减。一道道秋滋味,仍旧被阳光烹炒,自由的烹炒。就像大师傅炒菜那样,想吃哪口就炒哪口。
    旷野上,作物的根茬铺展开去,是油画的最底层了,透骨透魂。
    旷野,疮痍一样了,更像一件补丁连补丁的破衫子。大自然穷困潦倒起来。记得过去穷人衣裳少,汗褂子整个夏秋只一件。白天一身汗臭,晚上洗了,一夜风干了,第儿日白天就可以穿了。
    是啊,那些清贫的时光里,我们是多么活力旺盛,日子紧巴巴如秋风,可滋味乐在其中。
    这关东以东,老边外的秋天,冷的真快。万木萧疏,能够犹绿的东西不多了,除了貌似活气四射的樟子松,就数大白菜了。秋凉既来,白菜正在“撞心儿”。白菜这东西太神奇了,越是苦寒,火力越壮。所以,越是冷一些,菜心就越撞得实成,松松垮垮的菜棵子也不好吃。花水自深浅,物候的规律真是奥妙无穷。
    秋风呢,紧上紧三紧,秋凉白菜不分心。
    4.
    庄稼一割掉,大平原好通透,一望无际。
    旷野就是旷野,就连虫鸣都是孤悬的,因为无处躲藏,只有风。寒风来了,寒虫唯恐避之不及。旷野就是向天而横的,所以呀,看一眼就野旷天低树了,天清月近人了。
    无边落叶萧萧下。这是一场大潮,炮团那样,饱和炮击之后,毫不延时。不过,林壑萧疏了,更显得精气神旺盛了,瘦中见风骨。这种瘦并不骨感,我喜欢丰腴的骨感美。
    残阳悠悠灭,寒云惨淡淡。大风起兮,是五更风。呜呜吹着,呜呜-呜呜吹起来。寒潮万里,尽将秋气尽消磨。玄冰似铁,松嫩大地,吹成了大冰塘子。
    千里冰塘都是雪,老北风,一夜故乡雪如潮了。
    冻土硬朗朗,坚如铁,脆如沙。严寒冻裂了一切,毛皮俱皲裂,大地俱皲裂。
    老北风,就那么一吹,不得了了,山川白哇哇,树木成了雪人。我喜欢雾凇,它是狂人。白毛雾凇是狂人,孤怀唯重自由身。它无拘无束,可以仰头大啸推门去,可以万里寒风不染尘。
    ——呼兰河的冬天就是这样,冷的刻不容缓,冷的日夜奔忙。冬天除了白雪,村庄,野地里就只有白杨林了。
    那是三北防护林,网状的,再划成格子,再顺着垅的方向伸展。
    深秋的松嫩大地,如没有这些林带遮挡,那地平线是何等的辽远啊,一览无余,一目千里。只是可惜了这块沃土,林子全卖掉了。当年人民公社时代,广大社员集体造林,哪怕是小学生也集体去植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变迁太让人不平衡啊。
    那么好的白杨林,青杨林,眼瞅着就要成材了,可一朝政令全都私有化了,这就是所谓的改革。之后呢,乡间公路两翼砍的砍,伐的伐。田间固有的林带大片消失了,水土流失与日俱增。天下青山皆卖尽,后人何处可乘凉。今人除了掠夺,除了变卖,还能做什么。
    以前,我们曾英勇抗击威胁这片大地的敌人。而今,威胁它的却是我们自己。唉,即便我们的经济再有活力与生机,乃至对周边民族产生了向心力,徒有一片残山剩水,又有何用呢。
    今天,本来想写《造林赋》,可下笔太伤神,算了也罢。怎奈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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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1 12: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古风:浅秋登高】
    2014-9-1上午8点
    金纱帐外白杨林,莽莽苍苍农事深。
    上接灶王烟火色,下连林海天籁音。
    遍地高粱可纵酒,负我华章三百寻。
    悠悠白露诗未冷,不枉八月此登临。
    【跟帖】
    格那丁,2014-9-1 09:33,金纱帐外白杨林,是啊,金纱帐外一片白杨林,咋啦?稀奇吗?倒要看看。莽莽苍苍农事深。哦,原来莽莽苍苍农事深。这农事深得莽莽苍苍,倒是稀奇。按理说顺接上面的话应该是莽莽苍苍白杨林啊,咋不见了?上接灶王烟火色,下连林海天籁音。上接灶王的烟火色?什么上接?上面多的是青云、青汉,少有灶王的烟火色啊!下面吗,连着林海的天籁音,“连”?林海天籁音——林海天籁音——林魈天籁音,林狖天籁音,有点意思。遍地高粱可纵酒,负我华章三百寻。遍地高粱可以纵酒,倒是省事,无需再去酿造了,不过这得要点秫成酒的本事啊!酒没有,怎能“负我华章三百寻”?没落脚处。“三百寻”,嘛计量单位?够长的华章哈。悠悠白露诗未冷,不枉八月此登临。华章自然冷不了,别说悠悠白露,纤纤冰雪也冷不了,不枉八月登临一番啊!心中一片杂然,笔底一片混然。
    彭中文,律诗绝句首席版主,2014-9-1上午10点,楼主加油,律版加油,大家加油。先生直言让人受益,但有时含蓄委婉,会令人更好地接受。
   
    【散文:描述“浅秋”,并答复格那丁】
    (2014-9-1上午10-12点,于北呼兰河)
    呼兰河漫岗地,地处松嫩平原东南部,东荒腹地。8月末了,青纱帐萎顿枯黄将至,但大豆早已先此一步,遍野摇铃,那种虎皮色的褐红,特殊的秋黄啊,好看。青杨林老叶子如包米林一样,粗糙的纤维沉郁顿挫,大白杨大青杨的林带纵横贯穿,平原阡陌,密布着包米地。此时,青纱帐成了金纱帐。秋风一吹,苍茫高低,起伏一荡荡的,那是另一番高大一些的芦苇荡啊。秋霜满地了,满林子了,满了金金纱帐。庄稼的味道,阳光的味道,农事的味道,满地满野满天空了。顺着白杨林的方向,是长垄地,也是乡间路。老农们时常往来,察看腊熟的最后状况,也算是“看青”了,怕丢了。编筐编篓,重在收口嘛。察看庄稼的“墒情”,掐算哪一天下手割地,开镰在即了。农事最深最紧张的时节,终于突兀而至。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物华天宝,我们常这样说,但我认为,莫过于民以食为天。俺这里俗话说,这句格言也是我父亲传下来的,传家宝,他说,“立秋不拿头,倒了喂老牛”。小时候,每到立秋他就去大田里看,看谷子被麻雀偷吃多少了,看红高粱该提早割了嘛。看包米是否水汽太大,需要提前扒皮晾晒。当然了,他最担心的是他的豆子,看豆枝干了几成,看豆荚响粒儿了没,看豆粒儿用指甲一剋有硬盖了没,看豆粒的腊黄有几成金色。他说大豆啊,这东西最是人杰地灵,它通龙王气,就连灶王爷都喜欢吃豆腐。故乡的酒鬼们最喜欢豆腐了,每天早上小村土街上,第一声就是豆腐匠们的吆喝声,婆娘生起了灶火,男人端着小盆,去门口拣回一条水豆腐。那卖豆腐的到谁家门口,到哪个街角,总要驻足一会,习惯成自然,在那里他知道谁来谁不来,那一带有他的老客户。小葱拌豆腐了,干豆腐卷大葱了,早上清清凉凉一碗大馇子粥,长夏的酷热顿消。酒鬼们跟供着祖宗一样,供养豆腐匠,可以不必现钱,用豆子以物换物。五方六月,没了豆子,可照样吃豆腐,赊欠到老秋。其实也不远了,新鲜豆子收获在即了嘛,这是古老的乡俗。老秋里,豆子打下来,豆腐匠拎着口袋,走家串户,按照小本子上画的叉叉,其实他文盲,就会画些符号,这种记账方法真土,但也是信任。他说多少,谁都不会质疑,真淳朴。他扛着一袋袋的豆子,耗子一样捣腾回去,又可连夜开磨了。
    古老的村庄像一盘老磨,日子是一张张豆腐皮,不断的在翻新。农事里的烟火气,沾在女人糙布围裙上,沾满葱花的香味。粗茶淡饭,五谷杂粮,灶王爷实际吃的也是这个,天上玉帝不过也如此。富人城里人,达官显贵,乃至皇帝老儿,他们和穷人一样,都是爹娘养的,都得吃五谷杂粮。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天下很多事一个理儿。世上没有什么神仙,因为神仙也会生病,他们就选择变成了人。天底下最快乐的莫过于老农了,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在俺那,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老农们可以大口的喷云吐雾,老旱烟猴辣辣的香,那种关东的大叶子烟,俗称蛤蟆头,是天下第一冲的土烟,可惜而今早已绝迹了。正如吸叶子烟的群体,正在逐渐淡出历史舞台,而关东三大怪之一的,老太太叼个大烟袋早已是历史绝响了。很多民俗在作古的时候,我们重新回头,审视它们淳朴的味道,不禁嗟吁,不禁感慨。那个神仙一样的淳朴年代,正在淡出历史的视线。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谁能懂得老农曾经的情怀呢。
    小秋收顿然结束,大秋收如潮一夜而起。从此,乡间灯火夜夜不眠了,早出晚归,起五更爬半夜,顶着月黑头割地。这种旧俗似乎在退役,一切都机械化了,虽非农场的大型联合收割机,可有特色的平原收割机已经遍地流了,割豆子的叫直收——那种大胶皮轱辘的东西。扒包米的,几乎是一穗不丢,那可是新兴的事物,百姓一旦接受,就迅速铺开,而已经铺展开了。这疯狂的八月啊,秋光烂漫,农忙让乡间无闲人。所以啊,青黄的庄稼地啊,农事杂陈,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最先涌入记忆的是哪一样呢。
    上接灶王烟火色,下连林海天籁音。幽幽农事,秋忙的腰窝时刻在即了,它一头向前,连着天下苍生。另一头呢,延续到秋收以后,直到千里冰封,林海雪原。呼兰河这地方,地处中纬度,四季分明;也让人的性格粗狂大气,爱憎分明。有什么样的地气,就有什么样的心气;什么样的水土,养什么样的人。人的精气神和大自然是一脉相承的,呼兰河乃寒地黑土腹地,长年温差六七十度,冬天漫漫。三九四九棒打不走,五九六九冻死猫狗,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繁衍了一座座村庄。从满清中后期废除禁荒,从闯关东大潮伊始,从百年前故乡跑马放荒,从十万官兵开发北大荒。冻土地,红高粱,老白干,漫天青铜唢呐,漫天大马车嘎嘎扬起的鞭声,漫天草台子戏,漫天草籽洪荒乌鸦叫,漫天的大豆肥大豆香。人们与苦寒斗,与天地斗,与自己斗,顽强的生存下来了。可惜了,自给自足的时代已经远去,城镇化的今天,看不到“宁舍一顿饭,也要看二人转”的野景了。秋收过后,雪潮载途,直到大烟泡迭起,大雪封山,无数鸟群徜徉在平原边际,那雪儿浅,能找到草籽之类的食物。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环境焚毁的太厉害了,真是进亦忧、退亦忧啊。
    这个八月,月亮还没圆起来。昨夜故乡雨如潮了,雨水那么一清洗,是大清洗啊,秋味愈加浓烈了。故乡是天下大粮仓,全中国的大豆,全世界的大豆,俺那最优质了。故乡满野是大豆,豆子真好看,天然之色沐着秋阳,赤金一样的阳光漫洒,豆黄深深浅浅。每一种豆子成熟的色泽是不同的,差异难以用语言区分,因为描摹豆枝色泽的词汇太难找了。从声音上看,那是豆铃千里万里,大自然的风铃啊。从味道上看,田野上的风都是生黄豆的味道,太阳是个最高超的厨子了,把豆熟烹饪得滋味万千,妙趣横生。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那是郁积着苍翠的老林子,那是奔啸而下的呼兰河,其最远最深的支流诺敏河也长驱南下,这个季节一切都亮膘了。是秋膘,孕育了一个夏天啊,野生小杂鱼上市了,城里天天天的有,乡间小鱼贩子也勤快无比。土豆粉坊忙得不可开交的,一架架白霜霜的粉条子呀,精明剔透,阳光下比水晶还浑厚。那满嘴春味的水粉呀,馋着你日思夜想。五谷杂粮要赶回家园,赶回仓廪,镰月一歪,年成饱满起来。乡间的灶王烟火色啊,就是那一条条忙动的身影,村里庄外,山间地头。
    处暑割麻烟,那些老农们喜欢叶子烟,市场上卖的不好,都是喷了农药的,死命施了化肥的,不这样,烟叶子不够厚吗,产量低啊。那只有自己房前屋后地头,种一些老旱烟,绿色天然无污染,吸着是白茬的烟灰,不药火,那叫“薄了烟儿”。闻着烟片就有特殊的香味,销魂断肠啊,这样土烟千金难买。城里市场上有外地货,据说是云烟,叶片蒲扇那么大,也贵得很,但吸不来,我对它没感觉。我也是老烟枪的,老烟鬼了,可2011年底那场大病,让我烟酒全掐了。呼兰河的老烧头,每顿我能喝半斤的,老酒鬼了我。这时候,烟叶子吊在长绳上,晒在木架上,秋天这段日子响晴无比,旱烟味那么一晒,如同沏茶似的,空气里顷刻四溢啊,浓浓的,淳淳的,沁腑沁肺。是啊,秋天的大太阳真好,是个天然的大烤炉,熏烤着一切,叶子烟的味道尽出了。要晒到白露时节的,烟味才能出来,因为下苦苦的露水了,烟叶子晚间要吃透露水,才有色泽,才有烟味。那种味道是露水的精华,要用鼻息,要用古老的火镰,要用古树根的烟斗,要用呼兰河的木柄火柴,才能品味得出。是啊,要吃透露水,人生何不如此,诗歌何不如此。露水啊,是苦的、甜的、甘醇的、清凉的、寒寒的。
    悠悠白露诗未冷,不枉八月此登临。乡下的时候,有如此盛大如潮的声音,我的诗意足矣。可我进城四五年了呀,和故乡隔绝起来,乡音犹在,乡愁如故。今天我登临小楼,其实我本就住在七楼,只是把自己的灵魂再次“登临”而已。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东城外,大青山的林海之气压过来,也许一夜苦霜,就五花山满眼了。五花山是林海最盛大的景色,烂漫万千。山下,寥廓霜天万里,庄稼一卷卷的被收起,丰收的画轴啊,油画啊,轮回。高粱谷子,故乡不再种植了,种了也不怕麻雀。今年故乡又开始种高粱了,足可以酿很多好酒,可惜不是小烧锅,是某地客商的酒厂,估计不会出什么彩。遍地高粱可纵酒,负我华章三百寻。昔日的高粱地,那大高粱酒成了记忆,空负我一腔情怀,不过也好,我的诗还热着,故乡永远是热的。应有彩云照人归,此刻,我像个小孩子,饥肠漉漉,就跑进厨房,忽然联想到故乡。唉,人生啊,那么多机敏和匠心,就像是租来的,每一样是自己的。自己成了落日,我自言自语,老了,老得幽深老得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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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3 20: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日记:天冷独自怜
    (2014-9-3下午5-8点)
    9月3日下午4点了,才迟迟下楼去。竟然磨蹭了半小时,窗外云开气散了,晴了天。天蓝好个秋。昨夜一场秋霖,居然阴气熏染了一天,不是阴天也似阴。打开后窗,呜蛩依旧,诚然,它们开始唱通宵了。窗子一整天没开了,张开一道缝,刹那,爽心爽肺。天爽好个秋!
    都穿在身上了,可怕街上会闷热,又把尼子的制服脱了去。一下楼,凉意悄然浸来,入骨的冷。遍地秋意了,凉丝丝的,俺这栋楼后根的“连茅草”,涝豆秧似的,都结了籽粒,鼓嘟嘟的。秋天里,任何侏儒的东西都会走向成熟。把垃圾袋丢到指定地点,一转身,一抬头,肩头暖暖的,肌肤嗖嗖冷。这南北道是风口,大太阳竟是白的,高高独挂于正西,白惨惨,白晃晃,白刷刷骨头白。白得热烈,麦芒一样刺眼,白得那样奋力一击。余热入骨,晒在背部透心透魂的暖,这秋阳是寒阳,也是暖阳。这塞上清秋,适合于诗人,快走踏清秋。也适合于燕子,相互追逐,叫着喳喳着,掠过楼头。燕子们是惊喜的,子嗣满堂了,远迁之前这段秋光好惬意,它们平和的享受着。
    检察官旅社东侧,“老渔翁笨锅炖”的那个小区,单元门上贴了告示,意思是中盟热电要供热分户改造,每平米9块钱,晚6点以后家中留人,要入户征求民意,本周三以后报请到物业办。西城这一带的诸小区,可能大部分没大热改造,寒秋已经来临,取暖费又在紧催上来了。我要准备一大笔的,三四千块,等着人家登门催债。住楼就这样,什么都立竿见影,什么也都立竿不见影。
    城市生活,活啦啦是一颗南果梨。这梨子其实并不受吃,很糟糕的。现在西市街上遍地流,是一种小黄梨,土豆那般大,简直是疯了,蜂拥而入。这座不产水果的小城,就是被动,外地什么一旦收获了,就长驱千里直入,就跟果树种在了自家门口一样。南果梨桔黄桔黄的,品种一等一的好,才不过三块钱一斤。也有两块的,气色要稍差一些,灰秃一些。有打马虎眼的,打出纯真的标签,还是那个价。这东西似乎耐不住,没几天就起了黑斑,脸上雀斑一样,大麻脸一样。麻子少些的,也凑合着两块,而大花脸的就一块五了。秋梨子啥味呢,莫非不会秋味朗朗吧,我对现在的水果半点信心都没有。紫的大李子才4块钱,初起10块8块呢。无籽葡萄就比昨个掉了一块钱,4块了,估计还要掉。
    大白菜满地了,8毛钱一棵,两块钱仨,白胖胖绿悠悠,才几分钱一斤。大头菜更水货了,一块钱仨,摊主还告饶似的,央求着你买。黄瓜呢,见涨,一块五了旱黄瓜,水的呢也一块,都是外地货,因为成箱成箱批发来的。现拆包现卖,诡称什么新摘的黄瓜,鬼才看到他新摘的呢。小贩子信口开河的事情,也就蒙蒙外行,我这副模样的土老冒而已。你想呀,连我都识破了,他们还有什么作祟的余地。
    南头三叉街口,道东,一老实一点的中年汉子那,我买了四根水黄瓜。你选多少,他从不贪什么多卖货,不花哨。四根两块二毛钱,那两毛我也不抹,他人实儿。往北,在大垃圾场那,今天一戴口罩的女的,她板凳一坐,眼睛跟勾死鬼似的。我过去,但不是被勾的,是价钱低,旱黄瓜一块钱。她说这要散市了,卖你一块,白天都一块五呢,赔钱卖的,成件来的一箱带着皮一块二,赔两毛钱。说罢,帮我拣了一大袋,又接连往秤上添了三四根,她说旱黄瓜吃大的,好。她一惊一乍,吖,这个水果黄瓜,她又添上去。说,才4块7,又抓上去一小根。就利索索的说,五块钱的,还一挥手让我看看秤。还客气的嘱咐,下回让我买她的货。她这么一热情,北边那位老汉受不住了,黑脸包公似的,喊了一嗓子一块钱了,言外之意,下次让我去他那。老汉似乎很熟悉了,面熟,有印象了的,以前我没少买他的菜。
    再往北,道东敞蓬之下,一个中年小伙子,来回走动。他地摊太长了,一个人来回照料,货不算多。棚子一侧,一大堆烂黄瓜,人们蹲在那挑呀挑,可能这里最便宜了。他不住口的喊,旱的水的都5毛了,是在答复那群蹲着的问话。我也动心,我也是见便宜就上的主,可先后两次买的,足足一大拎兜了。知足者常乐,莫要贪得无厌。
    老年公寓外,那对卖菜的夫妻早不在这住了,撤多久了不知道。棚子下满噔噔,尽是大西瓜,他家胆真大,进了这多,估计足有一大卡车,堆成了小山。可能天凉了,能多搁几天,趁着便宜,批量进的货,才2毛钱,进价也就毛八分的。他家菜花一块钱一个,也怪便宜的。这里,一拐角,那西瓜车还在,男的大咧咧的嚷道,也就一瓶冰红茶钱,这是大冰红茶。而转身走开的一群青年,一炮子头的说他家门前,西瓜这大,才4块钱,他手势一叉,作圆弧状。
    一些小贩子直吵吵,天一见黑,咋就冷了呢。天还没黑呢。有的说早上这场雨下的。今早7点,醒来我一看,小城下雨了,湿漉漉湿淋淋,还阴着天,是夜雨,准是黎明之前下的,遍地是新雨的痕迹。这两天,小城喜欢夜间来雨。今天一上午,一中午了阴着,下午还是。一城一空灰灰的,没有浓淡,分不出什么层次。是气是雾是尘,还是霾,这样云细腻,毫无纵深,如飞机喷尾气浓聚不散,白满了全天。早上,东城外冒出一团火焰云,但不是红的,是蓝灰的带着白浪,很突兀。这半下午,太阳豁然开朗,云层一个漩涡荡开,露出了天顶。
    天凉了,倭瓜藤也枯干了,大窝瓜还在晒太阳。各种纹路的,花的,白的,红的,深绿的,黑绿的。屋檐上,篱笆墙上,草垛上,挂着,吊着,躺着。再经过秋风一吹,会更加好吃。以前,在乡下每年我都会种一些,吃上个一秋半冬。进了城,2011年吃窝瓜过量,又没注意防备感冒,结果大病不起。窝瓜这东西吃多了也非什么好事,但战争年代,窝瓜是好东西呐。这些日子,窝瓜大批量上市了,一堆堆一车车,眼花缭乱,价钱比去年同期低多了。这不,大垃圾堆南侧,那老汉摊子上,顺马路牙子排了一排,黑蓁蓁的,他喊道一块钱一个了,要选哪个就卖哪个。五棵柳那边,窝瓜5毛钱一斤,可能货好呗。公交公司门外,一卡车敞开后斗,车斗倒是不小,灰色大卡车嘛。窝瓜倒没多少,还很小,地雷窝瓜,叫太阳果的那种。一老男人喊道,一块钱三斤,自己挑自己看,随便挑随便选。窝瓜简直是卖疯了。
    天愈冷,窝瓜愈是带着故乡的味道,我心也愈加温暖。这座小城,能带着故乡味道的东西并不多。云开了,我的乡愁却不散,天啊格外的蓝,幽幽的蓝,一凛长云横空北去,酷似故乡的梯田埂。故乡有长垄地,姑且叫它长垄云,它顺着哈市黑河航线,呈波状推送而去。这条云脊以东,是棉花云的海洋;以西呢,是苏堤白堤——几道流线型的云,划开了半壁天蓝。阳光冰透肌肤,还入骨的热着;日落楼头,立即入骨的冷起来,皮肤还泛着一丝暖。秋味清澈起来,就连小区里水泥地上的积水,也都是清的。遍地钢筋水泥,秋雨实在无泥土可洗了,这是一种悲哀。水泥也遮蔽了秋味,正所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我住在城里遗忘了农时,不晓得什么时候割地,什么时辰下霜。只能看天气预报,躲进小楼成一统,也无需什么气象咨询。
    今天下午1点多,下机器后,去厨房,猛然看到小区西北7号楼上,多了一些东西,是楼外楼的楼头。那楼头以前是一片天空,现在草丛似的冒出来了,一带硬生生的楼头。是西外环以西,更高层的建筑;除此,我这7层可以看到的,向北,只有北四路交警队的大楼,那红楼附近有个大铁塔,手机信号塔。这几年拆迁,新建筑遮挡了我周围熟悉的一切,天空愈来愈窄小,我被请君入瓮了。我感慨,西北望长天,可怜无数山。是可怜又冒出很多楼头,那是水泥铸就的山头。
    秋林落叶,万物凋敝。一个长夏真悠忽仓促,一个短秋却似乎姗然来此,来的唐突,来的飘忽。楼下大果林子,一年没见怎么样,就老了。果花没开尽,夏天蓊郁了,果子没挂满就红了,还没红够本呢,就空林一座了。一切都还没来得及的时候,一个轮回即去。八卦亭的水泥台上,一群老翁熬着时光,下棋打麻将,他们的输赢只有快乐,不关乎一文钱。
    远处叮叮当当,是四平街上,小五楼包子铺那栋楼,在搭脚手架,要进行节能改造,虚有其表的装潢一番,让冷漠的邻居们更加隔肚皮。天冷了,该加衣服了,人心开始隔肚皮了。靖宇小学门口,空荡荡,那些等放晚学的家长呢,哪去了。平日里,那里早聚了一大群,蛆一样蠕蠕不动,非要等到铃声,孩子手牵手了,才肯牵手离开,活像个老鹰叼着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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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散记-日记:瓜子不薄暖人心(微型散文一组)
    ——让历史照亮明天
    (2014-9-2下午5点,写第1、2小节。3日上午写第3-5小节。其余部分写于5日上午10点-下午2点半)
    1.
    9月2日下午3点半,去菜市。我长虫一样迤逦下楼,心思也一伸一曲的。
    本来好端端晴着,半下晌云层却灰上来,漫天灰烬。不是锅底,锅底灰是黑的,是柴灰色。雄云啊,霸道,霸气十足,野云万里的时节到了。秋云是冷峻的,澎湃的,比春天的顿挫,比夏天的跌宕。菜市南头,那家蒙古大瓜籽,都沉寂一夏天了,还保持着低调。眼下,葵花快熟了,嗑瓜籽的旺季要来了。
    此时,田鼠们正忙着深打洞,日日夜夜,忙着储秋粮。我呢,耗子一样,天天上菜市,往窝里叼食儿。耗子这东西最灵性了,爬上菜园子的葵花秸,能伶俐的嗑瓜子。往往还没彻底熟呢,它们就率先闻到秋味了,葵花秸下经常一地瓜子皮,白花花的,这是乡下的风情了。小菜市和这秋天的太阳一样,永远不冷不热,不冷不热的繁华着,也萧条着。
    这条街,车不比人少。自行车,出租车,摩托车,三轮车……车穿行于人流之间;我也很机械,成了一台直腿的扫瞄车,四外圈搜猎新奇的细节。每一个小贩儿,每一个路人,一只只的,都是忙碌的老鼠。
    2.
    我走过半条街了,没什么新东西,瓜果梨桃倒是充足,也廉价。
    忽然,道西路边一堆菜,好挑逗我的眼。等两辆摩托突突的过去,我奔去,呀,豆角呀。紫豆角,鼓粒粒的,极尽全力鼓起来,一串凹凸,长的真棒。但就是太瘦,十八豆那样细不连牵,不及十八豆那样提溜算卦,只比大油豆角长一指头。翘紫翘紫,雀紫雀紫的,这样的紫真头一次见着。没敢问价,因为我压根就不买,也不敢和摊主撩骚,转身溜掉。我奔来,掫开墨镜仔细瞧的,这一细节早就被摊主看在眼里,他是怎样的鄙夷,那是他的事儿。那肯定是好货,全市场独此一份,以前没见过,以后估计也难说。
    这个怪诞的年代,物质极大丰富,野味又何其少哉,能偶见一两件山里风情也算是幸事了。
    3.
    光明胡同口,本来就斜插式的拐角,那是个锐角,因为一棵大柳树更加突出了。这里挨着老年公寓,成了死角,但这棵树是保护动物啊,伤害不得,也不妨碍谁,故此独大起来,一些小贩子轮流于此做庄。雄踞着要道,有凌空之势,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今天,一个男的贴边凑合着,在这弄了个地儿,他车子横进西瓜车屁股下。这是好事啊,西瓜贩子求之不得,借他招揽顾客,瓜实在难卖,而他真就是个大绿豆蝇,粘到哪一坨粘痰上都冒绿光。这样大放光彩的一个人,人才呀,所以,西瓜贩子接纳了他,一拍即合。他的吆喝声是最好的广告词,果然不负众望,过客无不至此停步,围拢上来,左扒拉,右扒拉,问这问那,问个明白透彻,才慢悠悠买走一个西瓜。但顾客也将信将疑,因为有的买主不开膛破肚,仅靠鼻子闻啊嗅啊,仅靠指头弹啊,耳朵听啊,眼神看啊,所有的感官用尽之后,还是慢吞吞放下,半信半疑的质问能否保叫。瓜贩子信口开河来了,说,斩钉截铁,板上钉钉的说,仿佛就是在打包票,承诺如果回去坏了髅了不好吃了,你尽可打车来,如假包换。咳,为了卖掉一个大西瓜,瓜贩子恨不得打破头,恨不得咬掉舌根子,甚至不惜诅咒祖坟冒青烟。
    发毒誓、下诅咒,本来就是菜贩子们的伎俩,就像抗日雷人的神剧那样,把演技发挥到了超人的程度。小贩子们都是外姓人,说着火星文字,甚至是黑货,玩弄阴的黑的狠的;这现象以前太多了,我遇到过极多次;这些年少了罕见了,但产品严重缩水。
    世上绝没有占尽便宜的大好事,所以呀,得了便宜卖了怪之后,辣椒男也成了喊话筒。西瓜贩子把大西瓜弄给他,等于代卖,他小小人力三轮车吃不消了,车胎顷刻压瘪了,瘪就瘪吧——他这样想,有啥辙呢,谁叫自己给人家擦屁股了呢。寄人篱下,低三下四是常事,他习惯了。这年头,有时候就是一个忽悠另一个,绕来绕去,一群忽悠另一群。赵本山不也在上演大忽悠么,那就开忽悠吧,反正没谁说你昧良心,辣椒男越想越顺气。于是,他就魔术师那样,把一袋袋辣椒来回倒持着,极尽所能摆弄出花样。然后,就亮嗓了哦,听呐:“新摘的红旗大西瓜了,块头真大,小锅那大,一看就皮薄的货。三毛钱一斤了,保沙保甜,吃着要是不甜,就是不要钱,贱卖了。”
    他嗓音真脆啊,西瓜皮一样,青萝卜一样。一遍遍,循环几次之后,西瓜贩子决定给他录音,用电喇叭,那种手拎着的喊话筒。广告词结尾,再加上一句,“大青椒了,一块钱一大口袋”。那录音刚劲顿挫,评书的腔调,最后一声把气息猛烈上扬:“大青椒了。”那青椒一个个呀,竖着头,是耗子吃得胀了肚,是癞蛤蟆鼓足了气,神气十足了。于是,一方便袋一方便袋的,卖掉了一大堆。竟然成了“忽悠椒”,会说的不如会唱的,会唱的不如会忽悠的嘛。
    忽悠也是一种吃饭的本事。我想,人间凡事不都是忽悠出来的,脚踏实地终究是正途。做人呐谋财呐,不能机关算尽太聪明,哪怕给自己多存留一丝善良,也积一分阴德,瓜子不薄暖人心。
    4.
    距此不远,胡同口以北的道西,竟然殊途同归,也是个辣椒摊儿,地摊而已。
    真真正正的地摊,那大辣椒啊,满地滚了。滚在地上,乱了套,没了章法,四散朝天了。绿绿的附着了灰尘,成泥猴了;灰呛呛的,成土豆子了,成土鳖了。但这是,纯纯粹粹的大辣椒,笨的老品种。屯里人叫它炒椒(另外炒椒也指牛角椒),我叫它灯笼椒。水气大,容易烂,搁不住,但炒土豆片之类的,最好了,不辣,还有些甜丝丝。
    一个老汉端坐在那,手里掐着一叠纸钞,零毛零毛的零碎钱。或许加一块也没几个大子,但捏在手心,底实啊。就算没卖几个钱,那他也展示于人,以证明他不虚此行。这并不有碍观瞻,奇特的是,他疯了吧,惊喊道五毛钱一袋了,随便挑随意选。真叫人抓狂!价钱低,直插谷底,这也没什么惊怪的,情理之中嘛,值得一寻味的是他那纸招牌。
    一个折叠凳,他泥塑一样稳若泰山,面朝街面。任凭他喊破嗓子,喊成破锣,喊成烂底儿的破铜盆,居然没一个蔑他一眼。除了我瞅了再三,其余过客啊,大路朝天,与他各走半边了。他坐地成佛了,佛本就是寂寞的,可望而不可及,这也不打紧。
    惟一惊眼的,还是那块纸牌牌,纸壳子的。反正写着两行黑字,大如拳头,这端是大辣椒五毛钱1斤,那端呢,字体倒立着,潦草,可一元的字样太浓墨重彩了。可以想见,这块纸壳子,翻过来倒过去使用的。大概早市行情好,就一块钱;而下午临散市,就这价了。这颇似长途客车,车窗前风挡玻璃里,那块标志牌,往返时候就颠倒一下,正反面是相逆的车子。睹此一幕,他这伎俩周伯通一样,左右互搏。又有些“返咣子”的味道,俺那的方言,就是许诺他人之后,又反悔。
    五毛、一块,也非故弄玄虚。但小贩的本质就是谋生,并以赢利为目的,是天性造就了一种阴暗。以阴暗为美,是一种很奇特的审美心理。
    通常,我们把童叟无欺等视作正能量,把把明媚亮丽称之为美。与此不同,以阴暗昏幽为美,也是这年代的伤痕,人们无处不钻营,无时无刻不铜臭。关系社会,人情办事需要贿赂、红包、吃请,美其名曰那叫办事。可以说,这个社会,几乎凡属美的东西,都笼罩了阴翳的影子——这一点是肯定的,一张窗户纸,无人敢于戳透而已。我们强大的舆论机器,甚至存在误导之嫌。我们强大的国家机器,维系着贫富悬殊的变态社会;黑猫白猫,死狂抓钱,竟成了民族的精神底色。
    不是我反动,而是现实社会的确够灰色,以至于灰色成性,如果我哪句说错了,我宁肯蹲监牢、坐大狱。
    这个秋天,到处洒满阳光,可这小街寡然抑郁,这小城云气蒙蒙,到处铁钢水泥,到处甲壳虫横行,到处坚硬、冰冷。
    5.
    挨着大垃圾堆,那臭气熏天了,没哪个小菜饭愿意盘踞在这。一个瘦老太却求之不得,还挪三挪,凑上街心,因为垃圾堆就占据到了街心。
    她,是买韭菜的。是自家的,小园儿的,笨的,没喷农药化肥的,绿油油嫩嫩的,带着秋味的韭菜。包饺子最好了,腌秋咸菜也鲜口死了。她木讷讷,还提上一口气,喊上三喊,一遍又一遍的喊:“一块五俩,两块钱仨,一个也买。”
    这个干尸,老太太,太骨瘦如柴了吧。黑黑的身子,是一身旧式粗衣。黑手,绿筋崩起来。黑脸,黑瘦,堆砌了核桃纹。浑身一把皮包骨,如果没有黑皮包着,怕是骨头就散架了。
    韭菜是好货,一扎扎的,鲜绿鲜绿。每一捆儿不下于一斤,论捆卖,不论斤了。秋韭菜最好吃了,大批上市了,一看样儿就是本地货,小种群的,笨到了家的老品种,小叶韭菜。就是这货,这一等一的好货,咋就无人问价呢。可能越是便宜,人们误以为臭货,买东西都有这个心理,所以啊,有些人就拼命往死要价,甚至不惜把人要跑了(吓跑了)。做买卖的有时候也一口价,货卖独缺,这年头可独缺的事儿太难遇了。
    干尸老太太,木桩一样定在那,干尸一样的目光好滞塞。喊过几嗓子,语无伦次了,我悲之。可怜她,可天下的可怜人,能可怜得过来么。我们不怕贫富差距,就怕由此衍生不公。韭菜如此难卖,不也还得坚持着,将就着卖掉么。不卖了,烂在手成粪了,一文不值了。她满怀一丝希望,苦苦支撑,而等她的是什么,再等下去意味着什么,她心明镜似的。
    也许,秋天来的太早了,一株杏子还青果累累,期盼太青涩了;忍不住的是,朝阳那面,率先红了一颗,扎眼夺目。这老妪活在期待中,活在坚硬中,她拿什么抗衡,抗衡于水泥世界。看到她,什么是明亮的精神心相,我懂了。
    她是毛主席时代过来的。我还是神往毛泽东时代,尽管割资本主义尾巴,但那时红旗不倒;飘扬的大红旗子,能真正替百姓说话。今天她困苦无依,有谁替她说话么。
    那时候,只需要一声令下,社员们山呼海啸的下地干活。从学生到知青,各行各界都团结奋进,葵花向上,一种强悍的精神纽带拴牢了全社会。那群情振奋的年代,人多力量大,广大乡村修了那么多基础设施,梯田水库,直到今天,我们还享受着当年的物质成果。
    6.
    道东大柳树下,那没高楼,因为是三角形的残余地带,巴掌大,也盖不了,就有一串横斜的老式棚户,也未见得开始兴通。
    棚前空地上,就是路牙子了,一个老太太蹲在那,一声不吭。人们眼中她旁若无物,可有可无,有她不多,没她也不少。蹲在被人遗忘的一角,路人来来往往,她依旧闷雷似的一声不响。
    实在是太老实巴交了!地上拢着一小堆儿紫花豆角,纯笨豆角;粒儿鼓鼓的,炖着干面干面的那种,能当饭吃。一个小岭兜空在那,甭问了,这豆角货真价实,没化肥农药,纯小园的农家豆角。她是柳条架上摘完,蹒蹒跚跚拎来的,等了那么久还没卖掉。她嘎巴瘦,但有筋骨,有精气神。一看,就知是老当益壮,老了还闲不住,属于一辈子那种爱劳动的乡下妇女。
    终于,她憋了很久,喊出了一句,一块钱一斤了,包了了八毛。她满怀期待,依旧没人拿她太在意,简直不当豆叨了。给我感觉,她要抓住点什么,寻找一根稻草,找到一线希望,尽快把豆角卖掉。
    她有点像祥林嫂,她眼神是是幽暗的,朦胧的,纤若的,甚至是神经质的。麻木的表情挂满她全脸,她呼吸是浑浊的,如这充满汽车尾气、浮尘、煤烟子、油烟子的城市空气。
    7.
    在将出菜市口的片刻,一个新奇的生意闯入眼球,是小磨香油。
    一辆中型蓝漆卡车,横在路牙子上。后车厢是集装箱,全封闭,面朝街的这侧,上写着斗大的广告词:“纯种山东小磨香油,芝麻酱。”
    可以确定的是,这车是那白脸老汉的。也撑起了红防雨绸的棚子,一台机械占据了棚下空地,棚子是专为机器而设的。一个木桌子三条腿,古朴典雅,上摆着香油芝麻酱等产品,是他自造的。一妇女问,他忙着不抬头,哈出一串辞令:“香油小瓶的15,大瓶的六十五。”
    六十五——仨字拖着长长的重音。咣铛铛,咣铛铛,那台机械有步调,而又无比单调,千篇一律重复同一个姿势,不断让那口大锅晃动。摇头摆脑的晃,左一颠,右一颠,转着圈颠来颠去,雷达一样无规则的转动。动力来自于底座下的发电机,不,是电动机。为什么转呢,马不停蹄的转呢,可能是怕糊巴锅了。锅中,一摊黑糊糊的东西,还在熬着,锅是热的,极高温。不热,咋能榨出芝麻油呢。
    不,是熬出来的。香油是熬出来的。他面容干净,胡须都白了,也许芝麻油熏白了他。路人围观过来,他抄着长柄铁勺,一手提留着大铲子。有人问,他一字一顿的回答。什么一斤芝麻出三两油了,什么香油是从锅里“瞥”出来的了,什么熬好了之后,香油就飘上来了。
    我问他,那一锅黑东西还能出油么。他说榨干油了,都舀走了,剩下的芝麻渣子还在熬啊熬,就是传说中的芝麻酱了吧。
    不一会,围了一大圈人,里外好几层。芝麻的味道散漫了空气里。传说中的小磨香油就这样造出来的,小磨香油是许多商家打的标语词,似乎这就是传说中的小磨。但这是电动机械,非手工。这个时代太机械化了,我们又神往起原始的手工作坊产品,那种绿色天然是有味道的。是啊,社会进步快了,我们却丢掉了很多生活味道。
    如果说铁制的话,还当以木质的好。如是点灯的话,并非煤油,而以烛火的好。如果太光鲜了,莫不如粗糙的好。我们的日子总是需要味道的。
    天上经年犹可见,人间此夕不能逢。那些丢掉的东西,还能找回么!
    8.
    菜市北头,一小卡车敞斗,堆满了窝瓜。一男的不住的喊:“干gan2面,干面了啊。”
    ——他不喊大窝瓜,也不喊面窝瓜,而是喊这个新词。我头一次听到,就一见钟情,那是故乡的味道。瞧啊,他车斗上,砍开的样品,哇——好金黄,太阳,金子,还有什么颜色可以比喻呢。
    呼兰河这地方,冻土地,冻层深达两三米,种窝瓜却名满天下。故乡盛产一种叫雪花面的窝瓜。黄瓤的,吃来筋斗,那味道无法用词语描述,只有舌尖触及才能刻入大脑,才能入心入窍。
    在俺这,一些农产品的土称很亲切的。比如,馒头可以叫开花馍,小麦粉可以叫雪花粉,大米可以叫稻花香,土豆子可以叫红鬼子、黄瓤、黄麻子。而窝瓜至于为何叫雪花面,我百思不得其解。雪花是冷峻的,窝瓜是热烈的,二者有可拟之处吗?
    俺这产的窝瓜特别耐蚀,能扛住腐烂,质地好,密度大,这是寒地黑土的天性。能储存大半个冬天,纹丝不烂,严冬十二月里,睡着黄土盘的大热炕,烀上几块大面窝瓜,就着烀土豆、茄酱,管你吃饱吃透,吃得直抹嘴巴,吃得驴打滚。母亲说,吃了窝瓜的人都是直肠子,干事儿不会藏着掖着了。
    热气高来高去的时候,窝瓜铺天盖地的熟了。这叫“干面”的窝瓜,卖势真好,简直疯抢了,抢疯了。于是,他的女人在车斗另一侧看着,不断把窝瓜上攒,攒堆,怕咕噜下去,被谁捡了芝麻。人多手杂,哪能记得清谁是谁,这种场合捡漏是常有的事儿。丢一个不打紧,丢个俩仨的,也不打紧,可那不是一斤大米的事儿。女人的心就是细,针尖尖,不大量,一分钱也在意。
    看到窝瓜,想到了故乡,暮炊,细烟。想到了打柴,童年,和那空巢的老宅子,和那些芝麻绿豆的往事。想到了故乡的人,他们干起庄稼活来像疯子,抬杠子犟起来像倔牛,爱起来像干柴烈火,节俭起来又咬着牙花子直响。那些乡音乡情啊,多浑厚多甘醇,窝瓜一样啊。这一切都邈然远去了,难道人生就是惜所当惜,别所不忍别么。如果人生完美的话,单单以缺损为美么。如果生活满开的话,偏以落英伤怀为美么。若回忆是插花的话,当以一枝为好,那便是乡愁。
    岁月滚滚而去,我住了城市,连风声都是虚假的,楼群遮挡,带着鼓荡楼顶的声音,带着回音壁的调子。棚改了拆迁了,城镇化了,城市变得过于金碧辉煌、过于佻巧浮华了。原本欢乐明快的日子,瞬间硬结冷绝,幽暗起来。我们创造的幸福何此幽暗,是不是,是不是阴翳之美就是我们的原点?
    世界是透光的,我们太多时候,选择了不透光。为什么不可以窝瓜一样热烈,朝阳,坦荡,衷肠呢。
    几千年以来,这块冻土地啊,有吹不散的芦苇;也没有吹走一朵花,一株草。更不见一粒风沙,而今,却遥遥相望。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倾听啊,蒙古大漠那边,风沙不断东渐。水土不断流失,植被空前恶化,人们还忙着盖摩天大厦,盖什么鬼城。也许若干年后,这里会成吐鲁番,也种上哈密瓜么,窝瓜会变态成哈密瓜么。
    我等待着,一条故乡的鱼游过呼兰河,可河水空荡荡,小杂鱼绝迹了吗。家乡檐上的炊烟,不再闻到野生的鱼香,那飘在空中、印在心里的是什么呢。
    9.
    这些日子,楼道里有了奇观,多了一些红蝴蝶。
    天凉的时候,来了三五只;这一乍冷,却纷沓而至。似乎走廊是避风港,安乐窝,我看是避难所。为何这般多呢,原来小区里其他单元,在粉刷楼道,它们是被逐出来的。
    天热的时候,夏天,这只有一只,被我写成了散文。那时它们是密使,猜不透,看不着,飘忽无定。今天,才一睹真容,它们很峥嵘,土灰色,伏在土墙皮上会融为一体,这是防护色。此刻,它们比什么都安静,难得一见舒展翅膀,除非你专门触碰它们。
    于是,我误以为它们是飞蛾。它们是家族,是家庭,是独立的精灵。出双入对的,耍单帮的,三五成群的,贴在白墙、棚顶、墙角。头朝里的,也有朝外的,还有藏着脸的。七层楼,层层有,除了底层,那抽风似的拔凉,太阴翳了。它们是知冷暖的精灵!舒展三角形外翅的刹那,亮出了火红的内翅,好美,只有飞翔的时候,它们才最漂亮。红蝴蝶的美是流动的,天然的,飞舞的。
    这些火红的精灵来自何方?周边村落拆尽,棚户拆尽,老楼老建筑拆尽了,菜棚子柴尽了。遍地高楼崛起,它们的家在哪呢,何处可以温暖、可以避难呢。于是乎,命悬一线,冬天来临之际,它们闯进了居民楼,燕子一样亲近了人类。
    可爱的红蝴蝶呀,火红的三角体形。它们的故园和我一样啊,是田野,是那自然村落。新千年以来,中国的古村落消失的速度相当惊人,10年里有90万个自然村消失了,每天消失将近300个。自然村中包含众多古村落,却因城镇化,其中的文化遗产被完全忽略。自然村落,储存着大批有价值的古文明,保留着最根本性的文化记忆,可是,大规模千城一面的建设,让乡村濒临消亡。文化根基被连根拔起,实在轻率之至,这一代人多无知、多愚钝啊。
    黑龙江这地方,冬季寒冷,所以买楼一般不要底层,阴冷。也不要买顶楼,而我却因钱紧,而买了顶楼,冬天很冷,夏天也奇绝的暴热。我这个地段还是不错的,只是楼层太不好,还靠着山墙。孰想,却成了蝴蝶的好去处。
    就像人脸上的痣,每座城市都有地标建筑。我们周围有什么样的突出物,往往我们很在乎。我小区周围,建筑原来很单一,我的楼就鹤立鸡群,算是地标了。这几年,周围高层霍然林立,竟成了小矮人。这几年,中国的城市像相互比赛生长的植物,竞相疯狂拔高,疯狂爬蔓,疯狂大跃进。这座小城也不例外,楼群蘑菇圈一样,一片又一片,一片又一片。那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人生的地标啊,一夜之间就拆了。拆了一片房子不打紧,但人生记忆从此就不完整了,以后再路过这,可以想起来的当初的那些事儿,划一根火柴能找回来么?不能。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么,不,而是物非人是。建筑的变迁,扼杀断送了很多记忆,这实在可恶可怕。这样的伤痕,不知红蝴蝶是否有?我是有的,所以不断的写,和时间抢夺这些东西,抢夺那些故去的记忆。人生总有些留不下的,留不下的才是最珍贵的。红蝴蝶沾满了我的记忆。
    敞着窗,楼道是通风的,夜间也敞着。呼兰河的秋夜冰凉入骨。夜间,红蝴蝶会调换位置,躲到楼梯棱角的背后,那背风、暖和,但也和楼梯更接近,和人与人更近,竟不怕起人来。胆儿真大!是啊,小昆虫鬼精鬼精的,知道人不会伤害它们。气温的丝毫差别,它们都敏感的知道。它们来此冬眠,可能周围村落消失了,庄稼地没了。熬过一冬,它们是报春的使者啊。
    我这七楼顶棚,来的蝴蝶更多,一大群,一个大家族。奇迹!去年还不曾有。与人亲近的红蝴蝶!千城一面何时了?它们不知道。村落死多少!它们不问不闻。矗立起来的垃圾,豆腐渣,鬼城……乡村空巢了,留守了,病残弱老了……这些,都不关涉它们一分一毫。它们是快乐的。
    有人说,历史是过去传到将来的回声,是将来反映过去的倒影。蝴蝶生生死死,下一个春天,它们依旧明媚的飞翔。
    10.
    我慢拖拖上楼,有些累,不论攀登多少次,上楼体力总不够,这便是衰老的征兆吧。少小离家老大回,我忽然平添一种徒伤悲的感觉。
    前几天,小区物业就亮了黄牌,白纸黑字,贴在单元门上的,催缴今年的物业费。每年都得一千多,今年催得真早,跟收取暖费学的,一进取暖期就开始登门入户,催命鬼似的追债。这年头,只要给一个理由,人们就疯狗似的朝你索钱,此风气愈来愈强烈明显,俨然打破了固有的厚道的社会规则,被潜移默化,并加以推广了,潜规则了。所以,小区物业的,会不请自来。
    这不,我刚爬到四楼,就听见撞门声,疯狗似的撞门。我误以为五楼或六楼,都不是。一拐弯,一抬头,我直愣愣瞅到一个人,还以为是二弟来了呢。前一天晚上,三弟告诉我,他二哥去双鸭山返回,路过绥化,当晚没来,可能去他小舅子王新洋家了,估计今个来。可是,看侧影,不是二弟。
    我喊了,不,是怒喝一嗓子,咋敲门呢。他一回头,是后门卫的男杂役,他理屈词穷,没吭气。他以为我拒交,就开始踹门了。我直言说,我上市场了,你来收钱的吧,顺口问他多少。
    “一千零一些,你瞧瞧,是1032,还是1035,他这个写的是3还是5,你是老师,知识分子能看得出。”他瘦瘦的,小脑袋,小眼睛,缩缩脖子。连毛胡子,瘦得一阵风就可以吹跑,吹跑出二里地。他眼睛小,但聚光啊,让我看那尾数。我没顾得上,心想看了有何用呢,不还得交。他要多少就是多少吧。
    把他让进屋,大厅里光线昏聩,拉着大吊帘子呢。我上电脑,怕见光,大帘子成天成夜扯开了。我成了老鼠,成了夜猫子。
    他跑去厨房后窗子,那透亮。好在这月开支了,三千一,就在档案袋里呢。在小耳屋电脑旁呢,到那一搭手,抓出一半,查了三遍,崴过去,递给他。
    他这人喜欢当面人对面钱,这是优点。好几次,都是拿到手后,把钱散开,逐一细细看一看,并对着光线照一照,透视一下有没有银线。他剥皮似的,一定要判别出真假,一看个究竟之后,才肯放心而去。他这习惯相当典型,值得一学啊。也足见他吃过亏,养成了怀疑一切的习惯。
    果然,如通知所言,开始收钱了。他说到做到,可能上一天就开始登门收钱了,估计是没谁去交。他早预谋好了,趁傍晚有人在家,堵人。他在我门口,用尽全力,咚咚咚,咚咚咚,简直是嗡顶了。我也嗡顶了,心想,欠人家的挡不住的,我成了羔羊,反搏也难逃一劫。
    太出我意料了,他拿出250块钱给我,说,找个理由,二年了上不来水,给你免二百。他再那物业收据上,标明了一下,收我八百字样。还再三嘱咐我别声张,一旦泄露出去,其他人就会找他。也许我欠他这个人情,也许我不欠他的。
    不管怎样,他还是良心发现,留给我一条烟一壶酒钱。我早戒掉烟酒了。此举,不在于钱多少,而在于良心。我做替罪羊二年了吧,我家始终上不来水,原来始终吃卫生间洗脸池子的。自2012年修好了厨房的水路,好景不长,厕所停水,冲马桶只能从厨房接水,一盆盆的接。厨房呢,也小孩着凉似的,一杆杆儿的,哩啦尿。闹水荒了,找了他若干次,也无济于事,真想不给他交水费,一年三百七呢。
    事情来龙去脉很简单。2012年我小区七座楼,都自来水改造了,只剩下我这栋,中途因为一个住户和物业主斗殴,相互找小赖子打群架,后来吃了官司,具体细节怎样我不知道。但我这栋楼自来水改造停摆了,后来,这男杂役还逐户征询意见,我拒绝了。本来一千五一户,因为那次事件,降价到一千二,还没人同意改水。于是,就起了歪心眼,停水,让打压不够,直接受灾的是最高层了,我家了。
    水荒一闹就二年,直到今年夏才霸王硬上弓,直接改造。拒绝的,但固有的管线已经切掉,自来水也就中断了。一切都是被迫的,这世道被迫的事儿太多了。
    我说哪天请他下馆子,他摇头。我说哪天还真得请他,喝好喝透,我话锋一转,说,我楼顶漏啊。请他去东北屋看棚顶,他反问是春天开化漏的,还是夏天,夏天滴没滴溚水。他尖刻的反问,我说夏天往下洇啊,看,那墙皮湿的透透的了。我说四五年前买楼时,上一个物业打杂的,南门卫住的那男的,他上去过,说把排雨管子下垫着的塑料薄膜抽掉了,从那以后就开始漏雨。我怀疑,当时我找的邻居王德林说话,得罪他,他坏我。这漏水的事儿,后来和你现在老板说过,她说你没交物业基金等等。
    正说着,他去下一家对门敲门,他说这楼顶他上去过,弄两次了。下一次我期待着。
    这件芝麻事,我觉得该用一种平常心,用一种比较冷静的心态来看。给我免了一些钱,既不能幸灾乐祸,也不可对他有过高的期待。物业也是江湖,是大酱缸,谁掉进去都会变色,带不来本质改观。不要把世界想象成道德高地,阴霾从未在这个星球上彻底散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重复着机诫化的劳动。单调,刻板,寂寞,乏味。生产线似的,喝凉水似的,炼人炉似的。不过,他能有这份工作,由小区住户供养着还算满足。这种单调枯燥,他绝对不满足;更不再满足于赚钱养家,这样的基本需求。这是大实话。
    夕阳西下,一阵风,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火烧云终究没能烧起来。黄昏依旧在灼热,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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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7 15: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日记:秋殇
    (2014-9-7上午10点半-下午3点)
    1.
    9月4日下午5点,去菜市。
    我最近还在熬夜,有时一熬就是一个通宵,不知所以然的熬着。熬,图什么,我也茫然,总之是陷进去了。不熬,就浑身痒,皮子紧,欠抽。2011年那场大病后,什么癖好后戒了,惟一留下写东西,而且愈闹愈凶。熬夜,快把自己熬成精了。
    另一个嗜好便是逛菜市了。居然,比抽烟还上瘾。官场上讲究的是手段,而非勤奋,我不是勾心斗角的人,做不来官。也曾经有做官的契机,十几年前竟傻兮兮推却掉了。到菜市看看市井风情,写点鸡零狗碎的,猫三狗四的,也非关注什么社情民意。英雄者,没有平民底层立场是做不到的,我也做不了英雄,我太贪生怕死。
    于是,我总这样漫无目的,瞎遛弯,看到哪写到哪。写点日记随笔打油诗,诗的好坏不是谁说了算的。毕竟,养心莫若寡欲,至乐无如读书。
    我以为,我是行船四海的人,文风的路子很宽。
    2.
    今天,小菜市还那样,埋汰,杂沓,萎顿。旮旯脏水到处是,那些小贩子泼的,甚至夹杂着宠物的屎尿。来此遛街的,还有牵着的,跟着跑的宠物。这世道变得无道理可讲了,可又一片祥和安宁。
    秋风吹着,吹着还没拆掉的遮阳篷,天还热呢,太阳毒着呢。喧闹芦苇荡一样起伏,万荡芦苇,一荡一徜徉。
    听,三岔口那儿,那男的大喊大叫了,全活大虾了,便宜了。他一扬手,捞起一大把活虾,一吆喝,那大虾一蹬嗒腿。好一幅秋风舞虾图!那水槽子又长又宽,咯漾漾的大虾,相互踩踏,相互蹬腿,乱爬呢。秋蛩声声,虾米也寒气满身了吧。它们特别能耐寒,那是本土淡水虾,不是什么海物。
    那卖大龙虾的男子,活像个活体电影,自编自导上了。再好的编剧也抵不过生活;一个小小细节,就能重现鲜活的生活。
    秋风一叶响。菜市一角散着海腥味,是一些海鱼,死了不知多久了。那些漂白的尸首,一条条暴晒着,竟毫不腐臭,因为它们来自海洋,容纳了高度的海盐。散市了,摊主将他们细心拣起,合葬进大冰柜。
    据说,据去过大海那边的人说,当然是很久以前的掌故了。当年啊,南方海边子,那鱼呀稀烂贱。大黄鱼呀,几毛钱一条,那可是呱呱叫的金子。大螃蟹呢,才几分钱一只。蜇皮,乌贼瓢肠什么的,青菜一样便宜。
    瞧,堆积在街头的,那坚挺的刀鱼,银子一样,高耸如小山了。透过这些鱼货,我看到了那弯曲细长的海岸线,总是飘扬,简直是一条谜。那繁忙的渔港码头,鱼汛啊,总是潮声一样赶来。
    是啊,农闲季节,北方的女人们也赶过去,成千上万的妇女赶海,做苦活。起早落夜,风吹日晒水泡,海边的活很苦的,和稻田插秧一样又苦又累。在俺们这里,秋收后有去大连的,在海边干摘海菜的活,赶在过大年前坐火车回来,据说都不少挣。俺这里,春天盛行东下,去三江平原插秧,俗称栽稻子,都成群结队搭伴去,特苦特累,但也不少挣,也就一个多月的活,长途火车返乡时,都腰包鼓鼓的了。回来后,屯里人相互议论,聊天中啧啧谁家媳妇挣上了。
    小小的呼兰河,年年这样沸腾着。去三江有做长工的,从春到秋,从叠稻池梗子、打苗床起,到割完稻子结账,早几年能挣个万十多块。而去大连海边,甚至更远,出海的活,挣得倒是多,可风险大。小小的西市街,源源不断的鱼货,烙印着数不尽的风情。
    3.
    今天干豆腐真快!西市街菜市,那三四个豆腐摊子全没货。众欣豆业,今天关门真早,撂下了卷帘门,可能回家过节了呗。是日日升面店的老头,帮他家锁的门。
    他老伴戳在门口,啃青包米呢,大嘴大嘴的啃。他厌烦了,喊她给拣馒头。他蹿到后堂忙,我在前堂许久,她才折身,撂下那青包米,啃得剩个尖尖了。孤零零的几个粒儿,挂在那,还半露着齿痕,老鼠嗑的似的。就像一辈子没吃过似的,她比老鼠还贪吃。
    她心大,脸红扑扑,快60了,还跟50出头似的,一根白发没有。这样的女人能长寿,她个头不高,胖极了,整天忙里忙外,就是不掉膘。她憨乎乎的,傻吃蘖睡,心襟宽明,风雨坦然,焉能不健康。她是个达观的小百姓,小老百姓大都这样快乐着,快乐劳动,快乐过日子。
    这不,刚吃完烀包米,我还没走呢,她似乎饥不择食,又抓一大把煮毛豆,就着一个烤土豆,左手右手,左瞅瞅,右瞅瞅,花了眼,麻了爪,不知吃哪样好了。连一口烤土豆都吃的惊心动魄,也许,这份感觉就是所谓的幸福。
    这不,我一瞥眼,呀,她家地上一袋地瓜,叫紫薯的那种,据说能养生咧。这不,市上紫薯大批量来了,打好小编织袋的,估计也就几斤吧,7块钱。
    不过,我还是羡慕烤土豆,那才是正宗,故乡的味道。不过,自打住进城,就圈进了牢笼,没了大铁锅,没了柴火,没了炊烟。日子一下子没了烟火气,没了老井水的甘甜,没了小菜园子特别的气息,没了柴门犬吠,没了村野鸡啼,没了乡间一切,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行尸走肉。
    这女人生意忙,顾不得自家烤,就去地瓜摊上买。就是想吃自助餐,也没有那设备,那烤月饼的电烤炉,能烤土豆么,她没尝试过。她老伴也不会同意。
    像是馋人似的,她喊了一句,真香!她扒掉土豆皮,那焦糊的香味直钻鼻孔,不管不顾的钻。是啊,烤土豆的味道,唤醒了我尘封已久的味觉。那是三十年前的味儿,面面的,沙沙的,醇醇的,冒着金星银星,冒着清新泥土香。那年月,干一天活儿回来,顿顿是粗粮,春荒的时候,叶菜粥甚至能照见人影。那清贫到底的年代,火盆烤土豆,灶坑烧土豆,别提有多尽兴了——如今物是人非了,当年事就算不吃,瞅上一眼,也知福啊。
    过去讲求抓秋膘,现在物质产品丰富了,时刻可以进补。于是,抓秋膘有了另一番味道,那就是返朴归真,人们开始追求旧的生活方式,旧的饮食习惯。
    比如,西市街上,卖毛豆的还在卖,但太零星了,就是生黄豆荚。一大堆儿,被拿来撂地,豆荚绿鼓鼓的了,泛着腊黄。分明是刚撸下来,要撸很多棵豆子,才可凑上这么多。为了卖几个小钱,心思也够良苦的。那东西长在地里,我在乡下时候,司空见惯;菜市上乍一见,如见故人,分外亲切起来。
    市上犹闻毛豆香。是啊,但凡乡亲都是亲切的,打骨子里折不断的,打着骨连着筋。
    此时,阳光还在饱和着。城外,豆子正在风干,上干。万物都憋着绷着一口气,哪敢松懈,一年收成眼看有望了嘛。希望总如初升的太阳,信仰比恒星炽热。
    我和北呼兰河俺家那,相距不过百余里,虽然闭塞,但交通还算便捷。如此之近的纬度,四五年了,我却只回不过两三趟,是城市让我产生了惰性。故乡和我和这个秋天,一样辽阔,一样通透,一样愿意着也不愿意着。
    岁月告诉我,我们能够承上未必能启下,就像鲸鱼搁浅在沙滩,那是件尴尬的事。我们是这样一种比较尴尬的族群,惜别族,依依惜别着过去。
    我记下这些曾经的味道。我能记住故乡的样子,但后人未必能记住我。
    4.
    气象胡同里,出租车流水似的不断。我一次次避让开车流,满世界的找干豆腐。
    从溢鲜果吧,到杨胖蔬菜店,到他对过新开的“馥兴蔬菜店”,干豆腐全没了。再到这家南侧,挨着它的熟食店,豆腐卷也没了。再到南头,通胜街拐角那菜店,也没货。最后,在胡同口外,永兴超市买的,却买多了。买了4块钱的,本来三块九,给了一块口香糖,凑整,他说要不就拐我一毛。
    这小街北口西侧,天黑前,有了摆地摊的。这时辰没城管。土豆,豆角,笨红柿子,往地上随便一堆,也不叫卖。
    卖青包米的蹲在那,带青皮,成穗子的,谁买了可自己去烀。卖西瓜的车,路两侧靠着。他们彼此之间搭讪,要以物换物。一个说,青包米批发才两毛钱一穗啊,菜市上那老汉卖烀的,零售一块钱,早上接货5毛5一穗,一天卖了好几百穗,真挣钱。另一个说,你们都是吃一碗饭的。说罢,他们一片沉默。
    小贩子之间,彼此陌生,他们竞相早来,却又不敢,来早了有城管。他们和城管躲猫猫,又彼此相互抢地皮,地利就是钱嘛。这二年,这小胡同才凸显出繁华,愈来愈成为闹市区了。
    这小胡同高楼耸峙,一线天,朝南望去狭长,但尽头开阔,开阔于师专的上空,那的操场上,是放风筝的好地方。我这个位置上,向南有风筝,向西北也有,西北上是西湖公园大广场。再向北,大市公园那边,放风筝就瞧不见了,高楼阻隔着呢。
    气象小胡同,壁垒森严,人们之间彼此陌生,除了物质交换之外,什么乡情都找不到,根本不如乡下小土街,街坊们相互走动,亲似一家人,他们之间相互帮助。谁家有什么事儿,其他邻里都晓得,那是不设防的地方,有着灵魂之间的真诚和信任。没有不透风的墙,世上可真就有,新兴的城市楼群就是样板。
    旧上海的小弄堂里,也是亲如一家,彼此之间,相互了解,那种胡同生活好淳朴。今天,我看《血色孤岛》,故事发生在租界,那是上海的小弄堂,展现了底层亲切的生活场景。
    当代中国,一批批快餐式楼房密集建成,一批批楼脆脆啊,像种地一样种了下去。中国的住宅是何等茂盛啊,我想到一个词汇——萋!于是,我剥皮陶渊明的两句诗,“种豆南山下,肥盛豆苗萋”。这里,萋(或栖),乃北呼兰河方言,具体指田草茂盛了,把苗挤兑死了,把苗欺压得半死不活。
    ——屯里人把这叫栖死了、栖住了。我发现,我被枯燥栖住了,被喧嚣的城市生活栖死了。
    我渴望回归,返到乡下去,过清淡的村居小日子。那是奢望,也非奢望,就像送别,那是今生最后一次蒙面,上火车之前那几钟,我会紧紧盯着他。就像亲人快要去世,最后几分钟的眷恋,是非常奢侈的。
    这天,在菜市(丁丁面食店)买了馇子粥,一份一大碗。他家什么都卖光了,就剩大馇子了,泄汤吧唧的,是煮后加了凉水,不原汤原汁了。大馇子这东西特怪,加了水的,跟注水猪肉差不多,原汤的浑然一体,不咣当汤,不发沥。甭问了,掺了上天的剩的,才吃着不对味。人心呐,就跟我胃里冒出的酸水一样,烧心。
    5.
    今晚,月越来越圆了,晴空皎皎,半月一轮,清凉,杏黄。用什么词形容月相呢,我想到了了一个,转身倏的又忘了,也罢,还是留在遐想中吧。小城万家灯火,西天余光微弱,西北山黑云横亘,弹出两抹折叠的云。
    凭高而望,阑珊夜,一城灯火对秋风。小城虽无大上海那十里洋场,也无北京那大栅栏,却也不乏勾栏瓦肆之所。海都宾馆楼下,几个歌厅夜生活浓郁,每逢傍晚,门口坐着招蜂的小姐,是舞女,卖色相卖皮肉的。
    天凉了,奢靡的奢靡着,匿迹的匿迹着,在所不惜的在所不惜着。
    天凉了,不,是冷了,晚上跳街舞的女人帮也罢了场,她们是候鸟,是冬眠的虫子。
    这年头,人真会享受,经不得半点冷。一旦冷着了,她们像小油菜抽干了水一样,脑袋都抬不起来了;那可要百般吁气,千般呵冻,万般哈气使暧;赶紧打针,吃药,上医院的啊。这年头,人们真惜命,老年人都说:“好好活着吧,看看这新世界,国家还贴补钱,60岁给五十,70岁一百,80岁二百。”
    是啊,寿命如黄金了啊。老龄化时代来了!人为了长寿,历来是在所不惜的;乃至吞服所谓的仙丹,减损阳寿,换取阴寿。
    一切为了钱!好一个减损阳寿,换取阴寿的年代。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财之心,人皆有之。
    6.
    西风摧柳,大地倏然秋。呼兰河的秋夜,比秋风还凉,简直叫人受不住。
    那些小家伙,大红蝴蝶,迁到了走廊里。它们静默的时候,显不出美;那两片火红的翅膀,隐着呢,隐在灰翼底下。那土灰的外翅是保护伞,和灰尘差不多。小动物啊,进化的真是精明。
    有的安静守在那,有的白天飞出去,也觅食吧。也有新飞来的,翩翩环绕良久。也许它们在想:“有些事想想就好了,没必要改变什么,就这样活着吧。”
    这些卑微而高贵的精灵,仿佛我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梦。仿佛老了的我,那没头没脑的传说,比天高,比天蓝。是啊,我一生都在飞翔,不肯轻易放弃,末了,却挣脱不了坠落的命运。
    这是仲秋的黄昏,我沉重,一切沉重的因我沉重而轻盈。我寒冷,无限的热能因我的寒冷而诞生。因为,这是生命的飞翔。也许,这是蝴蝶的意义。
    也许,明天清晨,阳光袅袅,叶子像无数的微尘,飘舞,落下,又飘起。太阳在我们头顶,太阳的光芒在我们脚下。
    我是谁?谁是我!蝴蝶么,叶子么,秋风么,泥土么。——散也,直也,羁也,巧也,恣也,我自狂也。
    有时候,我缺少赴汤蹈火的勇气,真的,真不如一只蝴蝶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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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10 15:53:23 | 显示全部楼层
    日记大杂烩:鸡零狗碎的,生活中那点芝麻事
    ——2014中秋和二弟逛街,秋凉人不冷
    (2014-9-8中午12点半,开始打上午的日记草稿,当晚6-10点记录下午的,也是草稿。9月10日早1-2点,开始理顺成文;即日下午1-3点半,截稿。)
    1.
    9月8日早7点多,二弟把我弄醒,他可倒好,在大厅酣睡一夜。而我熬了夜,还一个劲叫我,上街剃头、刮胡子、洗澡。再这么睡下去,要得老年痴呆了。于是,惺忪坐起,打盹在沙发上。他却没去,先是清扫屋地了,尔后拖地。
    他在山西的确住久了,管这个屋那个屋的,叫这个家那个家的。山西长治一带,习惯于把房间叫“家”。
    我昨天半夜12点睡的,他呢,天黑就死狗一样躺下了。临睡,他吃了一张干豆腐,今早又是一大张。他说,走遍全国呀,绥化人认吃,炒个土豆丝也要喝一口。他质问我,还喝酒不,反复问,着了魔似的。
    他吸取了去年的经验教训,在满洲里,他今年干的是大包。就是只包工,不包料,他手下最多时也就六七个人,一下子少了好几倍,一下子跌成了小把头。工人们都喝酒,顿顿喝,那种散酒,俗称散搂子,高度的烈性低质的。量都很大,每天俩人能喝半塑料桶;一桶10斤装的,三两天就下去,一顿一人一斤多。干活啊不耽误,能喝,有时不打自招,喝的手佝偻着,半身不遂似的,还趔趔趄趄的喝。有时候不用强制,打他自己就戒了,要不真耽误活儿。喝罢,醉话连篇,魔障人,喝的贼瘦贼瘦。不过南方人差子,不怎么喝,都北方人,尤其咱东北这疙瘩的,往死里喝。
    临下楼,我把干豆腐摊开,晾上,让风呲啦着。他去东屋找兜子,翻找他漏在我这的东西,这个鬼!他在找充电的手机插线,没找到;找我的,我拿来,没连接上,端口不对,我那是宽口的。他那智能的,窄口。

    2.
    下楼快9点半了,我说去气象胡同,那有一家馒头部。他偏不去,不吃,他说没钱了,找银行,他花小影的呢,但兜里吃饭钱还有。他极力先找银行,什么行都行,银联卡。我说这街东头有大市农行,就顺通胜街东去。
    据说,二弟媳也来了,在她叔辈老叔王义杰那住的。王义杰说,当年我买他这楼,他重新装的一遍,铺的地面砖,大块的,当年铺的是小砖。喷的刷墙漆,就那门啊好啊,是纯木的,现在一个也得两三千块钱。这楼我买到手,他赔了三万块钱;但我在联合听说,当年他7万买的,卖给我10万零两千,没赔本啊。总之,王义杰的话真真假假。这次,据二弟说,王义杰媳妇说了一句,要买回去,二弟没搭茬。
    通胜街口,育桑种业那栋楼,我指着外侧新贴上的装饰物,说,那是节能改造的楼,那外包装构件是易燃品,怕火,大不如楼的本体耐火。世上最耐火的材料就是泥土。他说在满洲里今年干的大包,挣了不到十万块钱,这次去双鸭山揽了活,干物流某建筑的混凝土,这几天要去打场子,来年春开干,过几天返回满洲里。
    二弟先进去,提款机就位于西南角,对着街口。我没跟进去,下雨了,不久松树下也湿了,我进屋去等,坐窗台上等。我胡子长,那遛弯的保安直瞅我,我像是怪物啊。取钱等了半小时,排了两三位才轮到二弟,再逛出来找吃的,雨停了,刚才大到撑伞的程度了。
    我说“吃刀削面去”,俨然一副我的地盘我做主,一副主人的架势。西门正大街以东,道南,那家新开的刀削面还关着门,我说那就去靖宇胡同,那三家小吃铺不是没吃的,就是停业,再就没人招待你。鸿福面馆,那女的在电脑斗地主,几个干巴烧饼子,小米粥。民心缘面食店,里头铁链子锁门。最北头麻辣烫那家,没人,一个老头坐在那,自己一遍遍洗扑克,他说都回去过节了,今天没人。
    靖宇小学道东,不好走,地面砖破损严重,积水漫街。路边也就两三米宽,就是楼体了。今天过节,二弟说走,找个地儿,要俩菜去。

    3.
    去书香快餐,也有地下室,像是一盖小学的时候,就建出来了。那学校的门卫室,座落在地下室的顶梁上。这里是靖宇小学的东大门,但店门向外,对着小胡同。以前在此像是吃过,但那似是N年以前的事了。以后许多次路过这,也许多次想进去,但就隔着一道藩篱,一直怀疑这里东西贵,不敢来。
    那老太太正在忙,忙着打场子,一大排铁皮方槽子,是能加热的“餐车”。已经炒好了好几道菜了,她说往天20多个菜,今天过节,人少,除了过路客,除了华辰超市那几个,没几个人。扣饭,就是米饭,铁托盘的,热水器蒸的饭。从水箱里端出来,往大铝盆里一扣,倒出来,谓之以扣饭了吧。我见到,一小盆剩饭,刚腾热的,也嗖的一下,她趁人不注意,倒里了,一搅合——那就不言而喻了。
    她这,三素一饭6块,两素一荤7、8、9块的都有,最贵的10块一份。我呢,木耳,溜豆泡,三鲜,一饭,9块钱。二弟呢,他要了蒜苔炒肉,10块钱一份的。他说深圳广州那边,小吃店这种盒饭也便宜,打底6块钱,白米饭管够,但几荤几素限量。那老店主说,他啊当年在广州吃盒饭,最贱15,俩人中午一百块钱啥也没吃着,晚上吓得不敢去了。他又说起在上海的掌故来,我听的稀里糊涂,里一半外一半。
    今春二弟在深圳干过,地铁打扫卫生,吃食堂,盒饭之类的。

    4.
    这时,来了一个胖汉子,可能是他弟弟,很相像嘛。
    他俩唠扯起哈尔滨那仨逃犯,说没抓住那个,谁见了都要报案。店主说那不一定,要是我就不,别说赏金10万、15万,就是给三十万也不干,人家哥兄弟知道了,要寻仇来弄死你。所以啊,见了就当没见着,也不报。
    我说靖宇胡同那,上两天就有人围着看,贴的这三人的体貌特征,人们纷纷议论抓住俩了。
    他家厨师,不,应是他儿子,连毛胡子,但不及我的长,大呲牙,极像那个鬼子翻译官的演员——王怀当。他开玩笑说,等哪天他去找去,找到了领赏;现在山上能藏住人了,延寿县四周都是山和包米地。
    二弟说,不逃是死,逃也是死,反正是死,不如逃,还不如自己死了。但看见了报案的,也就那么地了,谁能去弄死人家,都知道杀人偿命。
    是啊,一个死囚都不情愿死,对生命都这么渴望,求生欲何等强烈啊。
    胖汉子说,绥化二绵羊让警察整死了,大绵羊不也老实了,把人家咋地了。虽然没抓住这个,跑不出国,出国了没钱也活不了。死刑犯在看守所一般不砸脚镣,到法院宣判完了,回头就给你砸上。过去,砸脚镣用大锤把螺丝帽砸扁,铆死;直到枪毙了,再用大锤把螺丝缂开。那时,砸脚镣,硌挺,硌腿,疼啊,遭罪。现在不了,六角螺丝,扳子拧上,两头缩回去;枪毙后,警察拿钥匙打开,把脚镣拿走。
    店主说,这人跟人不一样,那年,四五年了吧,这事,我们把大缸挪下楼来,四楼那男的嗖的下来,以为他家的呢。领着好几个人,一看不是,又嗖的回去了。那家伙部队退伍兵,爬楼嗖嗖的,现在每天早上领着四五个人,在这练太极。他叙说这桩旧事,他女人也跟着添油加醋,补充,溜缝子。似乎这件事伤痕太深了,深得刻骨铭心,所以,才咬牙切齿的倾诉。
    坐的位置,二弟面对着他们,我背对着,我只是静静的听。
    胖汉子说,那死刑犯要是逃山西去,没个找。那长治、大同都是煤矿,小煤窑海了去了;藏到里头,哪儿找去!
    二弟斩钉截铁,问他,你在长治住过,那你可错,我才是那老户呢,在那做豆腐17年,才四年不做了。黑龙江两块五的时候,那干豆腐5块多,长治百分八十的干豆腐我做的,我们父子兄弟一大家族子,都做这个。
    胖子说,他在那开出租车,好几年,什么一些小煤矿全去过,熟悉那。
    二弟说,那大量小煤矿全炸了,全没了,藏不住流窜犯了。
    胖子说,山西遍地是宝,那地上山上都是矿,富啊,有钱呐。比如代县那边,山上的石头随便敛一筐,炼吧炼吧就是面包铁。面包铁一词,他刻意连续强调了两三遍,可能指原始的铁坯子,炼钢用的。

    5.
    快吃完的时候,哇哇下大雨了,我只顾得上听雨,没回头。听雨声就知道,外头飞瀑流泉了。
    二弟背后的地窗打开了,没关严实,店主撬开一个小缝儿,猛的一关,凉风直入,呼呼透骨。真是秋风凉啊!
    雷声冲过胡同,顿时,小石板路成河了,水深半腿,呼呼湍流。这种街上过水的情形,一是雨急,二是街面狭窄,排水不畅。去年这时候,也下了一大场,滔滔满街。今天的雨,后来据说车子的雨刷都失灵了,大到模糊一团了。
    二弟说,咱绥化和长治北比不了,长治楼价最低五六千,一般一万块钱。店主说,这地方这二年盖了楼,还行了。二弟说,长治那边,上班的也就三四千,打工一千多块钱,但买卖好做。
    二弟说,他们工地那,一个老头80多岁了,从1964年就没了户口,直到现在才回河南补办,可能是国家给钱,他才想起户口这码事,可能以前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了。店主说,这类事情报道过。
    社会主义时代也有黑户啊,还生活了那么多年,真堂而皇之。

    6.
    吃完饭11点多,雨越来越大。二弟在那避雨,和男店主唠了有一小时。
    那男店主也尚志小学的,他和徐百仁很熟,天天见。徐百仁,尚志小学校长,后来当过教育局副局长。现在是正大幼儿园园长,他儿子在那管后勤。他儿媳在北三北四之间,开个食杂店。他大儿子耳朵聋,特别的“背”,在那(尚志小学),他们朝叫他大锅盖,要靠近才能听清楚。
    二弟说,老徐家和俺是老邻居了,隔两家啊,他现在退休了。二弟一个劲打听张玉德子,在哪个小学当校长呢,可能有用意。

    7.
    这室内南北狭长,北头后厨占了一大半,亏得有地下室。从这向西,一眼就把学校操场揽进来。
    校园西厢房背后,就是小商品批发市场了。那楼顶出现了一排新屋子,不大,类似于北大河秦家那,小渔村的小木屋。这空中花园,据店主说,是交警队某人盖的。或是公安局的,某某什么杨盖的。那人有个“阳”字,我只记住半个名字,也罢。
    男店主说,有一次送盒饭上去一回,上头院子可大了,种的花草,弄的可好了。还整了几个老虎窗!这人社会根基很硬!有门子的盖的,要不,谁能在人家屋顶上盖呀。就是没谁捅,要是碍着谁的事,整天去戳,也够他呛。别看高,租出去,有人能去住。
    顷刻之间,下大雨成瀑布了。南北两道水龙,从空中花园上,长驱而下。又跟小孩比着撒尿似的,两条水蛇,嗷嗷的飞泻,凌空飞下。不,是大洋马在撒尿,喷涌如注。
    那是楼上楼!一列南北向的,沿着母体边缘盖的小屋。一眼就看出,和上边很不和谐,色调陈旧不一。是小格子间,旧上海弄堂里那种小格子间,鸽子房似的。今年夏摊位就大肆招租,开什么美食城,外爬梯沿东侧绵延而上。
    这楼的底层,是嘉禾小商品批发市场,东大门外,那头黄金牛雕塑背后,新钻了一大滩稀泥。前几天,扔了根钻头,好几天了稀泥还在,估计要等到朽干了才能弄走,据听说要安装什么摄像头。

    8.
    女店主,从狭长的后灶出来,讲起了安装门铃的事情,某小区某单元,上下几层住户都不同意,仅有一家姓赵的想安上。
    可钱还得均摊,她闹意见呢,觉着吃亏,我不用门铃,干嘛还摊钱。俺家有手机联系,楼层低,来人了,熟人就晃手电筒。我听到此,憋不住噗哧笑了,真够幽默的,这么现代化的年代了,居然,住着高楼还那么原始,原始得妙趣横生。
    她家在二楼,始终有外人摁,构成了一种骚扰。明明不是她家客人,偏麻烦她开单元门,这种事情全中国都普遍啊。就跟人和猪狗一样,都吃呀屙呀,一脉相通。
    她那单元才四五户,甭问了,小老楼。最近绥化城在美容,全城旧楼的走廊要粉刷一新。所以呀,农发行小区,今上午在刷二遍呢,溜一溜哪疙瘩花脸了。那蓝的墙围子,被白涂料蒙上了,二弟说涂料质量不好,隔着白透着黑,成鬼影了。刷墙,刷出了鬼打墙,岂不是坑爹嘛。
    上午我下楼时候,那俩女工在四楼补刷呢,说二楼干了,看不出鬼影来,结果不是那么回事。
    这女店主说,她那小区在刷油漆,个人家有钱就把墙根子也刷上啊,却偏留下那死角——两家交界,那可是最抢眼的部位。
    说句实话,对于住楼,我没多大兴趣,一直想回乡下去。我和二弟说要买个大篷车拖回去,夏天种菜住,或者种地,冬天候鸟一样回城里。他讽刺说,从绥化拖回去,你知道得多少钱?一千块,少说也得五百。他说屯子那么多房子空着,有的还是砖房,在哪不找个窝。
    他还说,你放着应聘不干,到深圳当保安也不干,懒——你能种得了地?他也自认,说话难听。

    9.
    这男店主,说起他的光辉历史。早些年,他去福州倒腾车,长途开回来,一台挣个一两万块钱的。那些年咱这流行夏利什么的。
    二弟说,九三菜社这有哥俩,姓翟,倒卖旧车。店主说,南城“工农”菜社那边,有老翟家,哥俩倒腾车;九三这也有倒车的。他那时年轻,现在绥化年轻也有干的。他岁数大了,开不了长途,不行了现在。
    现在有电子卡,银行卡,那时把钱呀用褡裢往腰身一围,一系,遭罪啊。
    说着,他两手比划出围腰的动作,很熟练,像是背蛇皮袋子。

    10
    这店对门,北鑫盛学生超市这名字含金量十足啊。
    中国人就喜欢什么鑫啊、盛啊的。比如靖宇小学北门,道北不远处,幸福胡同的“老盛前包子”。
    这超市门外,挂着“教师礼品”字样的牌子,刚摘回去。可能怕雨淋湿了,不啊,已经淋湿了,也可能别的缘故。
    这男店主说,学生家长送礼的,一些小礼物拿到这,再卖掉。这中秋节,送红包的多着呢,不过有的老师心术正,真不收啊。有的就不的了,课堂上不讲真知识,拿到补习班上去讲。据家长说,不是补课啊,是讲课了,这是老师这行业最恨人之处;上学校不讲,我们上学干哈,那就开门补课得了。
    他猜测说,这不,老师补课,送的礼品又拿出来卖呢。其实学生家长,当爸的不想送礼,可当妈的就磨叽,什么孩子受气了,成绩下降了,就魔障着送啊送。
    至此,我撩开门帘子,看哗哗的雨水一个劲的奔淌,这小胡同实在窄,实在排水不畅。
    二弟和店主告别。二弟转向了,非要从南回去,我说这边也近便。也没洗澡去,直接回楼了,可能他脑力高度紧张,思考问题所致。我啊则猪头猪脑,傻吃傻睡,不问世事,固然不累心神。自古以来,就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北二道拐角,二弟呆立那许久不动,不知在看什么。我等他许久,在红绿灯这头等,等他赶上来,说交警在排水呢,在干城管的事呢。雨水大到了这程度!
    天阴着,街上到处是水。回到家中午12点了,对门702的男人在收拾,把破烂东西归到楼梯角,靠边;尔后清扫一下,白灰呀怎么也扫不掉。涂料粘了我满鞋底,印在门内鞋踏上,白呀呀俩脚印。
    二弟上了一下网,倒头就睡,他起的早,自然也缺觉。

    11.
    下午两点,二弟醒来,用我手机,他的卡,给大姑打电话。
    先是打给七台河的一个号,说些双鸭山开工的事,让那人到那站着,当监工之类的溜须拍马的话。溜须拍马是二弟的看家本事。之后,又打给袁亚平(他大号袁亚民),说到了什么袁亚丽举办什么活动,也不过去凑热闹,弄个几万子。
    大姑埋怨二弟,春天不带她来东北,东北是她的故乡啊。春天,二弟在深圳干了58天的活,地铁打扫卫生。之后,回满洲里干建筑了。
    二弟说,张宝海上些日子去太原了,也没到你那么,大姑。上些日子王小影来了,意思是也能把她捎来;他儿子小晋宇也来了,可能去的不是满洲里,就是海拉尔。他老婆没一块跟孩子开学回去,今年终于回绥化老家看看了,可能是回来整钱,给二弟开工用。
    我这侄子今年高二了,在长治六中,学的文科。二弟说三中不好,六中好,是长治二等学校,最好的是太行一中、太行二中。而我那网友蝴蝶翻飞,却说三中好,六中不好,都没人去呢。
    问及我这侄子的学习,二弟自信满满的,不无挖苦的说:“就跟当年你一样,但没你用功,如果再努一把力,北大不成问题。”
    ——他爹这是在寻找心理平衡。当年,父母没供二弟念书,他啊始终有怨气;一提到我和三弟,他就始终想活出个人样来。所以,三弟的工作问题,他一概不理睬,这人心计够深呐。
    电话里,我了解到,大姑有迷昏病,每天锻炼转圈,二弟劝她少转点圈。大姑要来东北看她二妹妹,我二姑在加格达奇住呢。她老姐俩始终想见面,好几年了。二姑也想去河南焦作,但好几年了,这计划始终没落实。大姑夫也出狱了,说身体好着呢。
    然后,二弟反手给山西长治北打电话,老爸接的。问他儿子干啥呢,说是三弟女儿长高了,比她奶奶要高。
    他强烈要他二儿子买烟,立刻让他去街上买,纯关东的大叶子烟。二弟说王小影在联合呢,下午客车来绥化,给他捎回去。实际给他老丈母娘捎的,能分一些,但父亲不放心。他还告诉父亲,我买了药,让他老婆捎回去,只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二弟媳,让她丈夫下午接站去,在王义杰家住。父亲告诉他二儿子,说我让他回联合。我相当生气,春天不回,冬天死冷死冷,要回来,我纳闷了。据说,他在那守着等拆迁,没人住的一户才给三千块钱;原以为能给几万呢,可那是铁路公家的地皮呀。
    晚上回来,他走后,我查看手机,中午的打电话记录一大串。原来是留痕,还以为用我的卡打的呢,虚惊一场;如果那样,他太不讲究了。

    12.
    下午2点半下机,二弟催我剃头刮胡子。多云天气,跟发虚似的,有气无力的样子,秋天的精气神一扫而空,季节终于萎靡不振起来。
    从小区前门兜出去,在老西门道西,一大排歌厅那栋楼北头,和另一列楼一错管的地方,有个空隙,那搭了个棚子,是个老剃头铺了。那老女人在晾毛巾,那种折叠的落地式晾衣架,能晾好多件衣物。我说剃头,她没言语,我兀自进屋,倒是她家老爷们穿着跑裤,隔着吊帘,一撩和我说先坐下。
    约摸一会,她才进屋,我先问价,她反问我给多少。
    我沉闷不语,一指墙上的大玻璃镜,说,那白纸黑字,新打印的吧。且看,剃头10元,刮脸5元,格尺子5元(何谓格尺子,我不解),老太太头8元。这明码标价了啊,是涨价的前兆,而且已经涨了,对生人来说。
    她说你来过,言外之意算是熟人,回头客了。
    她说上次你来吓一跳,大胡子,等剃完,很年轻的嘛。
    她剃一个头也就10来分钟,飞快,把我剃成了秃子。刮脸吧,先是电推子把胡子剃掉,刮脸刀子开始在韧性的纱布上剌,呲啦呲啦的,磨上几下。给腮、唇、下巴子,打上胰子沫(肥皂沫)。刮了两遍,用手摩挲剌不剌,胡茬子没了,才用短剪掐掉鼻孔的毛,即将探出的那两根黑毛。
    最后,白羊肚手巾蘸了一下温水,在脸上捂了一下,擦掉肥皂沫。她招呼我别动,又清了清后脖颈的发际线。
    二弟与她攀谈起来,她这房租一年一万六,这地方没便宜的,她百般感慨。那边(北边)拌饭熏酱大饼,那家才到这,说着,她一比量,也就她家一半大,房租还九千呢。
    她这东西狭长一些,但就是靠后,不占地利之便。虽说剃头是技术活,但靠回头客,可也有别楞的,找不到门在哪。她打了个比方,四门贴告示,还有不识字的呢。
    二弟说过节了,饭店人少。她毫不叹息,说,过节了人不见少,一绷子一绷子的,就是一股股的冒出来。正说着呢,就钻进屋俩,问,还有几个排号的,一副着急相。
    我试探一句:“以前我来过剃头。”
    原来,这里向道边突出去,和北侧那栋靠前一些的,拉齐啊。
    她不吱声,他老爷们开腔了,说,原来我们在那边了。我心想,我说的呢,这里那冒出去的一部分,被城管强制拆掉了,之后就停业了好久。
    该付钱了,我已经拿出10块钱了,二弟抢着付钱,我没辙,也就默认了。

    13.
    向北而去。
    北边熏酱大饼那家,今天锁大门,过节回家了。不知怎的,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中秋节突然重要起来。
    我发现,这座城市许多小店铺,小商贩,都停止了生意。城镇化带来的新现象嘛,平日里人们忙着生计,聚少离多,尤其是城市生活缺乏温情,缺乏亲情,缺乏关爱,所以,这个中秋长假怪异起来。
    往北吧,二弟说吃饭去。我说去菜市,赶好买回点馒头什么的,夜宵用。
    卖干豆腐的全没了影子,众欣豆业也没货,真快。这东西充分暴露了小城人的性格,在向粗糙习气拓进,新增的人口都是农民嘛。
    二弟说要找个小店要个炒菜,“那就道东小子面馆”。今年夏我和紫华在这吃过。但我又提议道西,“品味包子铺”,退一步一想,那的小老板有点门缝看人。就转念说,吃大蒸饺去,往北。那家徐家板面,招牌突出来,离老远就瞧见,我要吃板面。二弟说就是宽面条子,我说是老式面鱼吧,老面片子。
    正走着说着,一抬头,“鑫福大蒸饺”尽在眼前了。
    那儿,只有一份吃蒸饺的,一对老年人和孙子。小师傅坐在那,趴着桌子抬头发呆,一个瘦小伙子。我点了角瓜蛋的,二弟要猪肉大葱的,都一屉12个,我那个8块钱,他这个十二。
    小师傅招呼那老娘们,他的帮手,去后堂现包,但不一会跑出来,说,猪肉大葱的没馅儿了。他推荐牛肉的,二弟赶紧说不要,怕牛肉不纯,也来角瓜蛋的。他自叹还是海拉尔的牛肉纯。
    二弟问他有智能充么,就是智能手机充电器。他歪了歪头说:“老板娘不在,我是打工的。”
    二弟正坐着呢,忽然,像捕蝉的孩子那样,闭口而立。他刚才还眉飞色舞,极力怂恿我,去深圳地铁当保安。一个月三千,又什么两千七的,就是压一个月工资。供吃供住,吃食堂,有菜,米饭管够。就是成天一人,往小屋里一坐,没个谁说话的。他信誓旦旦,要立即给我联系,他认识那的主任。这前后才不到半小时,就判若两人,还反唇相讥,挖苦我干不了,干不长远。我半字不语,生气,这不是耍人吗。从此,我再不相信他了。
    他倒是猴急,找地方充电,说,联系不上他老婆。我估计是有事,他媳妇回来整钱来了,双鸭山开工要钱嘛,方方面面的。他无计可施,只好闷不噔的,窝回座位。
    我趁机出去,在北侧“人和城”食杂店,买四个小笔记本两块钱,长格的。又买俩新松北牌奶糕,5毛一个,拿回给他,说是不吃但也吃了,他啊心底有火。
    两大屉蒸饺端上来,热气怡人,让他先吃,我记笔记。
    女店主回来了,拎着浴包,大波浪发打着卷颤微微,她胖的像一条蚕。洗澡7块钱一位,真便宜。她说我们家是站前的,前年就在这开店了。站前,是绥化当地的专有词汇,指绥化火车站以南那一带。
    二弟又问,借用充电器一用。他解释说,自己充电器两三个,落在府前花园了,实际是碧桂园,王义杰在那住。她转来转去,忙弄完,才缓缓上阁楼,仔扭扭,拿来。她能给找,也不是心眼好使,而是和气生财嘛。出门儿谁没个难事儿。
    智能的,直充,万能充,插孔不一样的。普通手机,插孔更千变万化。北墙上,那挂壁的插座,手机总算充上电了。二弟这手机充满了,要四小时。
    这时,她家座机电话响了,有人订菜要求送餐,老醋白菜粉,淡点的。
    吃罢,我说咱俩去溜达,一口气就能吹到街那头,这街不大;先溜达半小时,等回来再拿手机,先充着电。
    同样又是五棵柳那,到了那,俺薛家屯一个老屯邻在那,摆地摊呢。我说是吕凤务老伴,70多岁了,还在卖菜。薛二尿子,去年卖点土豆子什么的,也经常出摊,今年他扒垃圾箱呢。
    他大儿子“薛大灰”被抓了,在佳木斯抓的,欠银行债务;是今年春老赵来说的,都一年了。去年夏,刘晓伟说在六马架那边,不是有什么楼啊车间啊厂子啊,原来都是假的。
    二弟说,那是吕洪新他母亲吧,我说是的。吕洪伟他家大小子,开大车呢,在大连把媳妇什么死了。至于咋死的,我不知道,二弟也没说。她老儿子长的像他,尖嘴猴腮,一张褶皱的猴脸,奇材。她正忙着扶起一捆甜秫秸(甜杆儿),是拿来卖钱的;甘蔗一样的东西,是东北这疙瘩的特产。
    二弟说回转吧,其实和她见了面,也没什么可客套的。来自故乡的人就是这个样,各顾各,人心真冷,比这中秋的塞外还冷。我们哥俩闷闷不言,他有心事,我呢,乡愁郁结。

    14.
    饭后,这样悠闲的散步;我和二弟,若干年以来,这是头一次。穿行在沿街棚子背后,一道道店门熟悉而陌生。
    在红高粱酒坊门前,他突然停下,直接进屋,去抓玻璃窗里的小菜板。
    这家刚才在叫卖:“中秋了,好礼了,优惠了。”在做活动呢。一个小女孩,她家女儿吧,瘦一些,少女。不善言谈,拿着电喇叭笨拙的喊着,同时散发小广告,自己印的传单。
    吃饭前,路过这,她给了一张,让二弟啪的从我腋下拽走,扔了。
    他讨厌喝酒,也厌乌及屋了。二弟说我比去年胖,腰板也直溜了。我说,我这阶段睡那硬板床,睡的。什么也不铺,只铺那纸壳,反正夏天。这些日子不行,夜里凉得很。
    有股骨头坏死的,就得睡门板之类的,硬板的炕。当年老牛头,咱邻居,牛波他爹,大梁骨摔坏了,不就一个劲睡硬炕么。最后也没治好,就小药糊弄着,等于没治,死的真冤。
    二弟仔细端详那菜板,明码标价,打着标签160块。还有轮廓粗一些的,但木质气色发黯,还85块呢。
    二弟和那小女孩逗哏,说,这不写着的么,28块钱。原来是,那菜板直径28公分。小女孩疑惑了,她母亲在里头忙呢,一个个黑釉发亮的大酒罐,贴着大红福字,挤满了店内。
    她胖大,五十多岁,说,这木材叫黄蘑柳。二弟说就是“玻璃哄子”,这是俺这的土词。
    她连说四五遍,我没听清,可能是这几个词组吧。黄魔柳,红蘑柳,黄柏柳,黄蘑柳,黄玻柳。其实,就是黄玻璃树,小兴安岭林海的黄柏。都说黑龙江这地方,没有柏树,那可错了。有的,很特别的寒地硬杂,黄柏树。
    这菜板,纯一根原木的,的确响当当的,绿色,天然,无污染,堪称世上一绝。我觉得,可以拿到网店上来卖,绝对降人。

    15.
    在市场里,我俩走一个半来回,我停在了“小子面馆”前。
    他下意识的,说去取那家手机,转身让我等。好久,他才回,可能和人家客气了呗。
    他要走人和城那条短街,我借口买大馇子粥,走这边。他说自己搽点呗,大米粥。我说讨厌白米。他说那就小米,我说吃够了。我俩一唱一和,始终是反劲。
    他要买点月饼什么的,我拒绝了。他呢,嘱咐我啥也别买,晚上不在我这吃。
    回楼上,下午4点半。他老婆让他去碧桂园小区。他说我门铃不响,我说打我手机,他责怪我拉黑了他。还说他微信登不上,说我改了密码。
    他要修门铃。我追问,晚上回来不?他反问,不回来上哪去。那好!拿给他小绿螺丝刀,指点他,如何把铃内细线接上。我说打人,他哈哈,那电压不打人。
    果然是,他不在我这晚餐,他嘱咐我少买青菜是对的。哥兄弟情义淡若青菜。他此去,直到10日下午不见踪影。

    16.
    9月8日,今天中秋了,是要月满呼兰河,月满城头,月满故乡的。满月是有,可见不得,小城夜色阴着,但不阴沉。
    晚7点,城头泛着红,那种火烧红,是不正常的气色啊。夜色哪来红的,可能又是雾霾的前兆。云气被路灯一辉映,被城市灯火一辉映,发生了散射折射,就满天变色。紫外线一样,透视出红了。城头蓝黑蓝黑,秋云啊,带着一股冷雨的味道。
    一个暗黑的中秋节,阴雨即至。
    晚9点,满天暗红淡尽,西城外黑压压,云头眼瞅着就要翻下来,幸亏有楼头撑着。
    东城那边,一团蓝黑的蘑菇云的背景在扩张,像是极夜。又像多瑙河之夜,又像蓝色的夏夜那样神秘,星光裹杂其中。地上冒着一大团光焰,究竟发生了什么?奇观!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

    17.
    9月8日早8点半,二弟催我给三弟打电话,我抓过我手机,拨通号,让他和三弟说话。
    他说,榔头(三弟小名),你上材料保管员那,领一箱玻璃胶,拿回来,给大哥的窗户缝子堵上(溜窗户缝子)。一箱得六七十块钱呢。之后,他改口说,用透明胶-粘-也行。
    之后,我谈起了老宋,王德林,王义杰。就是当年我买楼,那些明争暗斗。
    二弟居然也说,要是原本价卖,他直接就买。但是,中午逛街时候,他就说,他不能在绥化定居,他们老王家这帮人,一年礼份子就得一万,再加上逛逛街,生活费什么的,一年没影的钱就得两万啊。
    他道的是实情,他好脸面,他媳妇娘家是个大户,也姓王,不少在绥化住呢。

    18.
    9月9日早,阴天,可八九点钟小雨又蒙上来,一小阵。泼了水似的,万物、大地、天空,湿了一层皮。
    楼道里叮叮当当,小区那男杂役在用铁器,往下抢呢。就是一根钢筋,那种类似戳,类似铲,类似锤,类似砸,类似点击,类似东一下西一下的撞击。
    我探出头去,和他打招呼。他说涂料不弄掉,没法拖楼梯,会粘得拖布白乎乎。
    一上午了,一直在整理网络遗存,是我的各种网上文字信息。中午过了,还在阴着,一个灰秃秃的秋天,像我的心情一样,惆怅不开。
    二弟来的那天晚上,清朗,但很快就多云了,后半夜下了小雨,无声无息。第二天,就是昨早上满城湿润,浑浊了一天,中午雨下的不小,下午放晴不大。昨晚上又接着阴,浓阴,八月十五月黑头,小城还发生了轻微雾霾,火烧红,是路灯回光反射的结果。
    二弟连连说,对我,对电话里关内的亲人,说东北冷了凉了,该穿秋衣秋裤了。所谓秋衣,准确地说是“球衣”,过去我小时候,俺这盛行一种蓝色内衣,厚的锦纶的布衣,相当于“二棉裤”。不是棉花的,是化纤的。
    今年故乡,中秋赶在了割豆子前边,雨大,埋汰秋。就怕再这么凉下去,积水不撤,一些洼溏地水泡着,豆子上不来,非等到上冻收不行。一冻一炸荚在地,满垅沟捧也捧不起来。下涝套雨的年份,老百姓完了,收成有的没了指望,那才是愁人。
    屯里人到城里来,貌似城镇化了,但实际上,换汤不换药。过的还是乡下的生活,花销大起来,生活质量下降了。
    城里是券养宠物的好地方,满街遛狗,经常可以见到狗粪,稍不慎,就踩一脚粪粪,那可要交狗屎运了吗?鬼知道!城里不是养老爷子的地方,人们都盼着狗屎运,可财富不是天外飞来的,不是房巴掉馅饼啊。
    于是,譬如我,如我一样的人,要回到乡下去。进城了,还要返乡,也是必然。住城市的生活代价太大了,别瞧不起乡下,村居还是挺核算的。
    秋风万里长,故乡尽寒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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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11 22:53:10 | 显示全部楼层
    日记:月满故乡
    (2014-9-11晚8-10点半)
    这个黄昏,我困了倦了打了个盹,醒来渐进8点了。近来我一直怀乡,天越冷越浓烈,就经常看天。于是,就撩开窗帘,吖,惊了我的眼,好大一轮月,满满的。今夜,火车一溜烟的跑远,一群人正赶回故乡。故乡的庄稼还没收割,但正在临近,迫近,一场大幕正在开始。
    月亮熟了,庄稼就熟透了。故乡一熟透,四面八方在外的民工,就接到一条条手机来信,催他们及早回去,收庄稼。他们永远是两手准备的人,打工永远是副业,春天播下豆子,就把地丢给妻子侍弄,抽身到建筑工地挣外快。所以啊,他们也苦等了一年,每当谈及故乡和农事,都会亢奋激昂。这些老农猛然回来,犹似在外漂泊多年,倍感故乡的亲切。和外面的世界比,村落那么的小,小到放个屁整个村子都是臭的。又那么的静,屯头的乡间路上,偶尔来一辆汽车,都会震得全村窗子簌簌的响。是啊,小村太小了,永远有一群人滞留在那,一生一身泥土气息,操着一口屯老帽的话语。永远有一群人蜗居在那,没见过什么世面,电视机里的一切,他们都会感到很新鲜。他们虽愚虽钝,却是村庄的守护者,苦苦绵延着村庄的血脉。
    今晚这月,惊人之处,不是它怎么浑圆,也非怎么吉祥,亦非如何冷彻。而是它的颜色,深黄,橘黄,杏黄,秋黄,抑或是霜后的花黄,这才是故乡的味道。白杨树带纵横交错,似乎依然苍翠盈绿,但它早就老气横秋了,环绕上一层凋零,不,那是一叶叶次第的飘零。农事却猛然如一根筋,抽紧,再抽紧。此刻,故乡最不缺的就是金黄,无边的金黄,正如夏天这块大平原的绿,铺天盖地。这一刻,多么沉静的乡村也按耐不住了,悸动起来了,沸腾起来了。乡间的喧嚣永远是宁静的,不像城市的喧嚣,永远让人生厌。
    这是城市的月亮,抬升于楼头,从老西门临街楼上爬上来,徐徐缓缓。由于那街口路灯的晃射,发生了透视,月光才黄的可爱,黄的醉人,不,那是月亮熟了的感觉。明月如故,而久别故乡,我发现,我竟像城市的树,背负了太多的现代尘埃。我向往宁静的乡村,那有我的魂儿,我的童年青年壮年,我的一切都留在了那。今夜我怀着一棵麦子的天真,怀乡,天真早是孩子时代的财富了。也许离开了故乡,也许我的根真就断了。
    也许只有故乡,才有如许月色。立秋已经远去,一转眼,由青到腊熟的过渡期已经结束。秋分将至,全球昼夜等分,但高纬度气候,昼夜温差大,这个特点愈发分明起来,万物由此进入衰败期。
    毫无疑问,翩翩少年是秋,血气方刚是秋,西风落叶也是秋,老来光景还是秋,但这并不妨碍收获。大腹便便,行动迟缓的秋,踪影轩昂的秋,赫然眼前了;不须半点联想,不须半点找寻。故乡的秋是丰腴的,是女人的胖腿,是女人高挺的奶子。叶子再也掩不住果实,掩不住膏腴,掩不住庄稼的味道。秋味啊,五谷杂粮啊,阳光的味道啊,香瓜一样滚圆,高粱一样泛红,老酒一样醇厚,少妇的体香一样馥郁。故乡的土街上,走一走,青纱帐的呼啸声直抵肺腑,直抵村庄的梦境。来城里定居的乡下人,也回屯子了,开始忙秋了。
    今夜,故乡开镰了么。月光下,一股股冷风,一股股颤栗,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是镰声。直到黎明的时候,太阳一晃,那溽热的面庞,那沁满额头的汗水,还没有来得及擦去。故乡的大田小田啊,日复一日地奔忙。庄稼啊,为什么一熟透,一切都围绕着你展开,汪洋恣肆。这是乡愁,我的文字也带着你的味道。
    秋衫薄透。今夜小城悄悄的,静静的,月亮高起来。这座城市和我格格不入,现代文明毁灭了多少乡愁,我只有无奈和叹息。记得,脑子里深深印记的,是那老一中挺拔的老树,早就不在了。城市拆迁,拆掉了我在这所有的故事,寻遍大街小巷,真不知还有多少故事属于我。我的过去,剩下的只有故乡了,但是,那些年我再也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今天,最为核心的是勇气,我要做一只蛙,鼓起底气,义无反顾的返乡。我客居的太久了,压抑的太久了,故乡,我要回去。只是,那会儿,我一念之差,离开了你。
    月光淡起来,清淡如水,好凄清,好冷静。我却一壶热酒,好灼热,好乡愁。这种愁怀啊,任何手术不能除根的,否则,会癌扩散。就像挖树根,有谁见过,能彻底刨除树的毛根和须根。也许,只是暂时抑制了,但它的长势,却无限量增生,到处疯长,也就是癌扩散。
    月光扩散开,小城静得像个小水塘,比白天只是觉得小了很多。我北望故乡,那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秋风像一把重锤敲,我遗失了来时路。唉,今年我回不去了,这冬天我将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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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15 02: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集束散文:情思关东大包米_这是一部村庄传记
    (2014-9-13中午11点-下午2点,写了第1、2部分。13日晚10-11点继续。14日早3-5点,第5小节快写完了。中午11点半-下午2点,写6-8小节。下午3点半-5点半,写第9、10小节。晚10-12点,写第11、12小节。之后,直到15日凌晨2点,完成第13小节。我叫它集束散文,相当于一组,但又是同题目下的,分不开,就像集束手榴弹那样。)
    1.
    这官场上讲究的是勾心斗角,狼吃狼冷不防,人吃人不留神。我不喜欢当官,也不愿和当官的交往,他们不淳朴。我喜欢老农,和他们聊家长里短。
    我的父亲是老农,我也是,我是一棵关东大包米。记得小时候,猜闷儿,有一条是,麻屋子,红帐子,里面睡着个白胖子。还有一条是,白屋子,青帐子,里面住着个黄胖子。我禁不住问奶奶,白胖子是啥,黄胖子是啥。那时懵懂,也记不得答案,等后来庚事,才晓得,那黄胖子是大包米棒子。奶奶已经像一棵包米死掉了,她的故事还在,玉米棒那样沉甸甸。
    时间像自由的风,吹过耳边,吹塌了老屋,吹老了黑发。
    黝黑的土地依旧黑着,那些女人一辈子了,依旧炊烟袅袅,烧好了饭,他们像年轻时候那样,戳在大门口,等男人回家。呼兰河这地方,哪怕一把骨头了,更不必提花甲了,还要下地劳作。六七十岁的老男人都这样,他们活在农事中,他们女人在农历中等待。日复一日,日子就是棵棵的包米地,充溢着阳光。
    一次次啊,沿街张望,是包谷的姿势。是粥饭的气息,缓缓升腾,炊烟的姿势。是男人挑着担,扛着锄,踏着斜阳或风雨,归来的姿势。
   
    2.
    塞北八月,太阳醉意难休;秋风一晃啊,万里披金裘。
    呼兰河两岸,一个炊烟熏黑的地方,我的故乡在这。乡亲们是一棵棵包米,活生生的,咱关东的大包米。浑身上下,由表及里都是包米味,就连说话,都满嘴大馇子味。
    我是吃大馇子长大的,我的那些光腚娃娃,都是吃大馇子长大的。比如,刘海军,现在哈市呢,和我年岁相仿。只是比我高一头,白胖胖的,很柔弱像个大闺娘。一说话,先是笑眯眯的,为人话语不多,看不漏。他永远留在了那座城市,打工,谋生。而他爹,叫刘江,却永远留在了故乡。自从儿子结婚,刘江愈发的见衰老,最终老死在了薛家屯。他是一棵忠实的包米,对故土不离不弃。
    是啊,故乡的大包米啊,祖祖辈辈的吃,祖祖辈辈的种。那是口粮,不可或缺的口粮,比任何过命的东西都金贵。那是粗糙的口粮,东北话啊粗犷,老北风啊铺天盖地,老冻土啊硬朗,二人转啊荡漾,草籽啊朝天种,那是硬朗的口粮。
    俺那屯民都叫他胖刘江,体重二百多斤,实在是胖,太胖了。一米八的大个子,魁伟极了,往哪一戳,能横住一个门框,活像个一尊泥佛。走起来,慢姗姗,踏得地面一步一颠。一旦走急了,啡哧啡哧,就喘粗气。二百来斤,饭量也好,人胖全靠饭量撑着。据他自称,小笸箩大的小盆,淘过的大馇子水饭,一顿能吃一小盆。真是饭高八斗啊。他爱吃大馇子,甚至是锲而不舍,贪吃。贪财如命一样贪吃,贪得无厌的吃,简直是到了极限的极限。
    不就是一个大馇子么,粗得令人沙哑,糙得令人心惊肉跳,有什么值得如此疯狂的呢。也许这是天性,与生俱来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大概都有这种土著性格。
    他是俺那最重的人,因此成了人物,小的来说,也算一世豪雄了。他是厨师,会上灶,会烀熟食,会杀猪,屠夫。他是个多重身份的人,十里八乡都知道。他开过一个小饭馆,无名字无匾,就那么不经意的开着,给当地人开的。到他那吃饭的,赊着欠着,到秋后,到阴历年前,一块去拢账。他那靠着砂石公路,在屯子东头,那砖房早年是孙忠友盖的(农信社职员),后来他买下来。一座四方形的宅子,油毡纸的屋顶,漏过多次雨,他也修缮过多次。大夏天,死热的时候,从绥棱县城买回油毡纸,自己熬沥青,他胖,登不得高,就找些屯邻帮忙。
    小饭店并不景气,甚至入不敷出。到那吃饭的,乡上的,中学的,大队的,而驻地各单位实在太少。乡政府撤并到三井乡,信用社也挪走,就剩下一所中学,老师们吃吃喝喝另有别处。小村还有两家饭馆,北头陈兴娟开的,南头老肖家的(后来薛立军接手了)。1996年毕业以后,我常去这几家和小酒,刘江那没少去,长年打白条子,赊账。一次撞见村支书银喜禄,在那用餐,大概我的20多块钱,他给结了账。后来,我帮刘江讨过债,是绥化城里六中一胡姓的,下乡镀金二年,扔下一张欠据,大概二三十块钱,我亲自登门给要的。老胡还留我吃了饭,当年他在六中西侧住,开了家食杂店。当然了,刘江的那堆欠条子,也有呆坏账,就是不认账的,俺中学就有一位,自己签名,很熟练的字体,我认得。
    早些年我挣得少,攒钱不容易,物价也低。可工资没被我吃掉,饭店小卖店,没少弄我的钱。工资不但不够,甚至还亏欠他们的,入不敷出,就指望下月开支,或年底补发工资去还欠。那时期,我养成了一种懒惰的性格,今天思来,是有失检点。特别是吸烟,一天三四盒,每盒虽不贵,可也一两块钱吧。生活在于简朴,我这棵大包米串了味。人活着,总是需要感悟的,总是要寻找一种向上的精神力量。
    刘江的绝活是上灶,就是给一些婚丧嫁娶的人家炒菜,炒酒席的菜肴,是这样大锅饭的厨师。那种上灶,用大铁锅炒菜,量大,一锅一道菜,要分装好多盘,有多少张桌子就多少盘。每一轮叫“一优”,自家邻家占满,来客纷纷攘攘,有随礼的写礼帐的地方。有帮忙端菜的,有帮忙厨房的,切菜的,烧火焖饭的,各司其事。这叫铹忙,管事的张罗的,相当于官家,是村里能力强的人物,事先请来做一番部署,叫铹头忙。这些都是义务工,没工钱,至多混个肚圆,惟独上灶的有红包,近些年干脆就是明码标价。再后来就是大篷车了,一架移动的厨房,餐具啊碗筷啊都向外租赁。刘江也造了一台,硕大,可奋力推着走。大篷车是承包婚宴的,但青菜等原料是主顾自己的,这样,刘江这类人赚头就多起来。
    乡间的民风总是新鲜着。这是一座青纱帐,浓浓郁郁,永远不息默默变迁着。我,我的乡亲,被这种情调滋养着,至死不渝。刘江因为太胖了,患上了脂肪心、脂肪肝,据说他的心肝被片油包裹着。他是杀猪匠,当然知道啥样了,那猪的“灯了挂”——五腑六脏,哪块包裹了片油,那可是裹得白花花,严严实实。也许是宿命,他最终死于这种病。
    我想,如果他能节制一些,不那样拼命吃肉,多吃一些不吃大馇子,也不至于过早病故。他是非正常死亡,这些年很多故乡人都病死的,这是乡愁。当年,刘江一盘子一盘子的吃肉,比我吸烟还厉害。吃肉死了,不过肚子也不亏本。他死了,家道败了,维系了许久,饭店终于歇业了。他老伴叫淑华,可能姓孙,笑眯眯的,胖,一杆大烟袋,一口旱烟一口吐沫。她也能烧些小毛菜,比如三线之类的,我吃过她烧的菜,还有她煮的热汤挂面。刘江他妈,一个矮个子胖老太太,白白净净,为人极好,活到了将近80岁,满头白发。每次从她门前路过,还和我搭话,耳不聋眼不花,向我打听我父母的事。据说她寿终正寝在刘江这。
    嗨,一个家就这样故去,一块茂腾腾的玉米地啊,干枯了。故事荒凉起来,后人还在,老屋还在。刘江的女儿,一个胖妞,叫刘海燕,我青梅竹马的邻居,年岁和我相仿,她真善良,一个善良的包米棵。
    是啊,包米棒子,是个胖娃娃,胖得撑破了白衣服,露出嫩牙,还有土气的头发。
   
    3.
    乡人乡事啊,难忘。这些人,这些事都可以展开,弄成长篇。疯长啊青纱帐。
    秋天了,庄稼刷刷刷刷腊熟着,再有几场雨,高高的包米秆子上,包米棒子就熟透了。
    包米的花朵很特殊,空气一样,无香无味。一旦开花,就铺天盖地,弥散于田野每一个角落。人钻进去,就一身一头一脸,蒿籽一样,白花花,密麻麻。俗称,那是包米蓼,飞散的花儿太不经意了。飞散的花粉,土面子一样,太不绚烂了。甚至有些土腥,像一只只微小的蝴蝶,煽动着,仙灵着,扑入你的眼,扑满你的怀。
    翩翩起舞,青纱帐!她会欢快的招手,好像是和她美一下,问你想不想。
    八月了,故乡的太阳,照在青纱帐上。田野啊,亮出一个透明的题目,村庄,炊烟,农事,镰刀,背影,收成,连同高高上昂的太阳,都是振奋人心的诗。此时,可以什么都想,可以什么都不想,但我不能不想过去。故去的人,没故去的事,就是记忆。特别是童年,那些飘忽的印象,模糊而遥远。比如,薛家屯后垓,俺家老邻居叫孙二经管,他大号叫什么,不知道。他老伴叫孙二膘子,直到我大学毕业,他还健在,直到我毕业多年,他老伴还独守一间小草房。原来是三间,东头被邻居拆掉了,孤零零的剩在那了。
    老孙家于我的印象,似是空壳,记忆力实在找不出什么。也许,那些远年的事情,随俺爷爷那代人故去了。但邻居孙二黑孙广发,这哥俩,一个还在薛家屯务农,另一个曾是我同事,也假退多年。这哥俩和我走的近一些,但他们和“二经管”有什么关联,什么血缘关系,我一直忽略着。等今天忽然记起,想去了解,这些人都已不在身边——这是最悲痛的事儿了。
    二经管,当过生产队的饲养员,养牛马在行,可能这是他绰号的来历。至于他老婆二膘子,可能是泼辣,但记忆中从没见过她撒泼,却是长的白胖一些,瓜子脸,小矮个,善良无比。可能她收养了一个儿子,和我同岁了,也可能是改嫁带来的,叫夏长春。记得他高个,很瘦,大眼睛,小时候他常领着我野地里玩,烧青包米。
    五谷杂粮,这是一群粗人,他们远去了。记忆如青纱帐,莽莽苍苍,悲壮,雄豪,遥远。他们是高粱花子,泥腿子,我也是。有关于他们的记忆,玉米地一样飘香。我后来人生中,遇到的人大不如他们,他们淳朴善良。
   
    4.
    往事如风,如旷野上的风吹过,一去不返了。也吹走了一茬茬青纱帐,也吹跑了那些背影,只留下不尽的跟茬,刺痛天空,刺痛大地,刺痛我的心。
    想当年,青包米的味道哪能忘记。夏天,还没等包米鼓足粒儿,一掐一泡白浆,嫩嫩的,溅你满眼、满嘴、满脸。这还是嫩包米呢!就急着掰下来,大锅大火,烀着解馋了。或者,用铁钎子一戳,捅在蒂上,灶膛里使劲烧,孩子呀趴在灶口,烟熏火燎,直呛眼睛。
    而野地里,火烧或火烤包米棒子,拍拍草灰,直烫嘴呢,香气已经飘出了二里地。野孩子淘嘛,哪能懂规矩,都是在避人处,哪方便就掰谁家的。地里弄得一片狼藉,气得人家主人直骂娘。娃娃们呢,则满嘴黑灰,嘿嘿的偷着笑。那种野性味,金也不换。
    而今,蜗居小城,烤包米只留在街头了。小菜市上倒是有,烀包米,一年四季都有,不是笨包米,是白粒子的粘包米,吃了找不到故乡的味道。现在老家种的包米,只求垧产,全没有老时候笨品种的滋味。一切都变了啊!
    早没了早年间的壮阔,俺这里家家户户间作,无形中形成的。你三垅,他一条的,你豆子,他包米的。种的乱了套,一块地很多豆子包米间隔,彼此品种不一,这样的庄稼地错落万千。早年,青纱帐是连片的,一望无际的,一片地一体化到底的。
    年年岁岁,青纱帐还疯长。一棵棵玉米秸,还守信似的抱着金娃娃。可是,物欲膨胀,世俗薄凉,那些朴实的退缩于一角,乃至纷纷退役。代之以形形色色,化肥农药,机械化,城镇化,信息化等等。似乎种庄稼也轻而易举了,就像懵懂的孩子也狡黠了,学会了敷衍,学会了变脸。这个社会有些失衡,缺乏信用,缺乏真善,缺乏关爱。
    一句诺言到底能守多久?可能是一辈子,但是千金一诺,早已是过去。原来,人是最脆弱的,这么不经意,我们就被社会改变了。金钱乃身外之物,可我们都在疯狂索求。很多淳朴的东西在流逝,在老去;那遥远的年代啊,我们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5.
    2014的中秋,一夜小雨,小城倍感凉爽,可天一放晴,仍是热辣辣的。大太阳依旧烘烤着庄稼,烘烤着荒凉的乡村,看着,真有些于心不忍。
    城镇化像一个巨大的钢结构,把许多人托上天空,贫民窟消失了,楼群时代开始了。前后才几年啊,这座小城变化真大。从近处往远处看,一幢幢高楼,高低错落,就像积木方块一层层的。中国这场圈地运动,无数农民被圈进城市,他们血汗钱乃至把命做赌注,贷款负债买楼,美其名曰这叫超前享受。农村渐趋空巢,无数孩子进城就读。
    这个八月,绥北漫岗地,一片青黄,一片莽苍苍。风吹背后凉,人总是不自觉地,把脊背靠向太阳,晒得个热滚滚。金黄的海子正在铺开,而且已经铺展开。
    青纱帐挡着,村庄依稀可见,都是些原始的自然屯,屯龄嘛,大都百岁以上。平原之上,最突出的就是高压塔了,一座座一架架,好醒目。铁塔之下,嗡嗡嗡嗡的响,那是电流的回音。这些庞然大物,横亘于田野,越过村庄,南北一列,直走平原。高压线呢,一节一节的,起起伏伏;抛物线一样,与天空与大地相映衬,对比强烈。
    这座小城的最高处,我的确不知道,那种带电体的高层却不少。比如,大市医院最顶层,就是第14楼,我去过,在那鸟瞰四周,东城外尽收眼底。现在不用登高,就是小城制高点上,四望,视野也被遮住了。所以,要看大地秋色,还是到郊外去。
    去田野里找天星星秧。青纱帐里钻来钻去,剌得脖子和手臂生疼,一道道血凛子,泛着明显的植物叶脉的齿痕。
    小毛毛道,很有意思,过去乡下交通部便捷,路况不太好,既没摩托,也没本地人的出租车,就是有也贵得很。俺那,薛家屯一带,曾兴起过一阵子港田,就是汽油三轮车,10年前,40华里大概要20块钱。后来,各个屯子里,一般有了出租车,奔跑于周边县镇之间,人们出行也日兴打车之风。乡间水泥板路的修建,几乎淘汰了那些毛毛道,但少量的还有人迹。盛极一时的毛毛道衰落了,那可是愚公道,愣是乡民用脚踩出来的。没有路标,炊烟和村庄是路牌;当地人都会约定俗成,穿越庄稼地,从一片向另一片。那样的路标,相当精确,几乎不差一个垅沟,不多一个垅台,乃至精确到哪一棵包米,哪一片叶子。
    青纱帐里,曾有一些很温馨的小事。比如,一年一度的小秋收,包米地套种的芸豆、快豆、小豆,要提早摘回来,提早薅回来。特别是白芸豆,高地杆儿间作的,整个夏天都忙不迭的摘,一遍遍的摘,摘晚了要炸荚,白哇哇满垅沟。早些年,俺那特盛行白芸豆,价格高,走俏。四方台镇是小杂豆的集散地,小贩子长年骑着摩托,后头左右挎一副大铁筐,常年下屯收五谷杂粮。比如鹅绒了一两15块钱,大鹅翎了一两7块钱。
    至于芸豆,分类更为复杂,什么长白、大白、中白,什么奶花、大红、兔子眼了。故乡盛产小杂豆,和包米地息息相连,杂豆们大都是爬蔓的,离不开玉米秸。当然了,也有的别出心裁,和麻籽套种,收割时候连同一体弄回来,打下来麻籽,再过筛,就把白芸豆隔出来了。四方台镇的货物,长途南下大连,码头上入库,再人工精挑细选,分类分等,尔后,飘洋过海出口。俺三弟两口子曾在那干这活,冬底直到第儿年春,一直手工挑芸豆,那份钱也不是好挣的,一粒一粒挑出来的。
    坐上火车,三千里关外,一览无余的是青纱帐,北方的甘蔗林啊。列车飞驰,青纱帐呼啸而过,那感觉何等磅礴,比冬天穿行于雪原有内容。
    夏风蠕蠕,吹来,又吹过去,一棵棵秸秆密匝匝。就像公交车年节时候那样,人挤人,身体都贴在了一起,成了蒸笼,闷得透不过来气。如果一头钻进去,一会儿,就大汗淋漓,衣衫湿透。如果钻的时间久了,就像火车钻山洞一样,钻洞太多了,耳朵也跟着难受,不过,吃一棵甜杆儿就好了。伏天的青纱帐,比伏天还热。
   
    6.
    城镇化吞噬了大量的良田,在我们这相当厉害。
    绥化城总体规划是向西,这几年一个劲向西扩建过去,几个城外村庄消失了,绥兰路两翼被占据,一些人花了大价钱买下来那些农田,等着政府占用,好敲上一大笔竹杠。城西五中那边,我去年才来过,还剩半座村落;今年就平地而起,又冒出了一大片高楼。城市建设的步伐,让我们怎么追也赶不上,大量物质财富积压在城市里,乡村还贫困着,挣扎着。
    青纱帐步步退缩,步步被逼远,乃至近郊都是钢筋大棚,空架子而已,荒芜着在那也不种菜,只等着被占地,拿了土地补偿金走人。无疑,这等于是国家变相印刷纸钞,海量海量的送给百姓,如此而往,物价岂能不步步高抬。当水泥路成了乡村大道,再怎么恢宏大气,那也违背了城市发展的自然规律。中国当代一哄而起的大跃进,依靠拆建、强占土地,无疑是一种大灾难,特别是对文化破坏极大。要知道,中国传统文化附着在乡村,那些自然形态的村屯是根啊,文化的根啊。原来,青纱帐里蕴藏着人文的东西,能触及到中华文化的深层。
    俺们这,城乡流传着一个时髦的词儿——被占了,如果谁家被占了,那可以一夜暴富,坊间相互传开。那是一种充满渴望的说法,是改变命运的赌注,所以呀,很多人后悔不迭,抱憾自己错失良机,当年也就一念之差,没在城内买一所棚户。
    人们对于地皮,可谓视如寸土寸金,开发商来了,钉子户坐地起价,双方满脑子都是钱了。
    城中棚户皆已拆尽,在通衢要道就拆一些老楼。城中饱和了,近郊一片疯狂,远郊呢,一片期待中。一些小镇子正紧锣密鼓,比如绥北四方台镇,已被列入国家规划,国家开始投钱建楼,于是,一些乡下人涌向了中小市镇。比如,俺那不少人就去四方台买楼,更愿意去邻近的绥棱县城,他们说那离老家近便,空气也好,消费低。这是城镇化的新动向。人们喜欢城居,更喜欢青纱帐,他们的根就是那些玉米棵。
    在更远郊,比如绥北俺那,偏僻,鸡鸣三县,类似于不毛之地,历来被称为第三世界。俺们薛家屯不少老土房坍塌了,人们还不忍拆掉,都说留着吧,等着,渴望着被占。你看看,就连局外不相干的也心存侥幸,他们很阿Q嘛,可以做一番黄粱梦有何不可呢。可有的村民就泼冷水,他们脑袋冷静得很,就说,等着吧,国家管你——猴年马月吧,下辈子吧,二十二世纪吧,一百年以后吧。到那时,咱们骨头渣滓都烂了,还是顾眼前吧。老农民这些心态,都是城镇化的现实反应。
    说归说,盼归盼,做归做,老农民到啥时都得靠种地,就是再变国,人们也得吃饭啊。这便是大时代变迁中,小农意识的真谛,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的上帝,我们的半边天。
    国家总是折腾穷家底,不断想方设法刺激楼市。比如,又欲出台什么公积金异地购楼,什么农民土地可以抵押贷款。咳,就连耕地都成了典当品,你说发展中的中国啊,疯不疯狂。绥化西城外,一片片玉米地在逐年缩减,我家楼顶原可以一目千里,向西望到呼兰河下游的天空,以及那河套腾起的云气,现在尽被遮挡了。如果我不住在这,不会惊讶于此;假如我离开,也不知下次再来,还能否认识这片新城。这时代,有什么比日新月异这个词,更超人呢。
    这座淳朴的边城啊,变了,好陌生,似乎我不敢认了。似乎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就迎来了城镇化大潮;漩涡之中,夹杂着激烈的文化交锋。闯关东时期,是关内外文化交锋;现在是全国一盘棋,城乡文化剧烈碰撞着。也许我太迟钝,还没有反应过来,很多人已经趁机攫取了大量财富。城乡鸿沟在缩小,贫富差距却在拉大。
    摇身一变,旧城换新城,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因人口激增,会自发形成一些市场。比如西市街原本不起眼,只是绥望路出城的起点,土乡土色,很宁静。拆迁以前,那还是村落呢,居民都叫那菜社,九三几队几组,跟普通乡村的叫法一样。那一带是菜地,还夹杂着豆子包米等农作物,谁会料到,这么快,天翻地覆啊,那竟然高楼林立了。原本这条小菜市很冷清,没几个菜贩子,只是菜社坐地户,菜农而已。孰料,这二年迅猛崛起,集市长度一延再延,灌满了整条小街。一大清早,早市就熙熙攘攘,吆喝、叫卖,此起彼伏,一直到黄昏。这里商铺林立,幡啊幌啊,让人眼花缭乱。这里满街小摊,想不到的菜品,应有尽有。
    秋来塞上,一只只燕子啊,灵活穿梭在楼群间,徜徉在村庄头顶。不问人间事,它们是自由的精灵。城市盛况空前,乡村却寂寥起来,空巢了,留守了,老龄化了。乡村凋敝了,青纱帐依旧茁壮。西市街上卖青包米的,烀了卖,生意火着呢。我从不买,说实话,他以为我没吃过那东西呢。嘿,那小贩儿,老土了吧。
   
    7.
    城居久了,比久在江湖还生厌,我便萌生了退意。回乡下去,城市比江湖更冷漠,更隔阂。
    乡下,可以有一块菜地,永远属于自己的,永远没谁去打扰。不必担心农药了,什么化肥了,也不必絮叨没菜味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产自足。不喜欢菜园子,就到大地里种菜,没谁管没谁问,无拘无束。青菜带着田野的风,炖在大铁锅里,何其野性。
    晚秋了,还没下苦霜呢,菜园子里空空落落,只剩下一些耐寒的东西,大头菜白菜,芥菜缨子,还有甜高粱。俺们这有个词,甜杆儿,指的是甜高粱。其中,又划分为包米甜儿、高粱甜儿。吃甜儿,是过去乡下习俗,不论大人孩子都习惯,而且信手拈来。因为玉米棵俯拾皆是,而甜高粱就是小众了,只种在自家小园儿里。
    小时候,秋天,甜高粱熟了,我会到篱笆内拧掉一棵,那东西很脆,贴根匝地一转一拧,咔嚓就折。然后,可菜刀剁成一截截的,用牙齿扒皮,再老黄牛反刍那样,细细咀嚼,吮吸掉汁液,那是满嘴的甜啊,怡人,消魂。也因此,谁家种了这东西总招贼,其实并不是偷,只是喜欢吃,嘴馋而已。甜高粱是吃秋的主要习俗,春天种园子时,大人就随意锄尖一勾,撒一把高粱粒,任其自由疯长,到秋就是美味了。这是老东北真正的甘蔗。
    咂甜,大人孩子呲啦呲啦,蝉一样吮吸着,一棵两棵,千百次咀嚼而不厌其烦,直到舌头发涩。有时候不小心,高粱秸划破了嘴唇,血淋淋的,也挡不住吃瘾。俺那上地干活,干脆,不带什么凉水,就带几根甜高粱。地角田埂歇气的时候,你一截,我一段的,相互咀嚼一痛。如今这种旧俗不见了,渐行渐远了。
    不过,前不久,我一大早逛西市街,见到过甜杆儿。这次二弟来,我也见到了,是吕凤务老伴在卖,一大捆儿呢,甘蔗一样,戳在那。这东西要比甘蔗好,它可以搁到上冻,在阴凉处;或干脆长在地里,不割,直上大冻再吃,才有感觉呢。这种土生的冻货,还有冻菇娘,这些风俗已经消失了。
   
    8.
    小城绥化变化实在太快,人多了,车也多了;也催生了早市,一开始很小,但越来越大。
    我揣测,早市可以淘到好东西,果不其然,春天撞见了几次山野菜,大饱了口福。这秋天,除了小杂鱼,还有粘包米,不过都遍地流,并不稀罕。北头光明胡同口,那一爿不起眼的拐角处,夏天以来,天天有甩卖青包米的。不在乡下,在这只要有钱,估计什么都能吃到。
    只要啃起早,不厌其烦的逛早市,就能淘到一些故事,这比什么稀罕菜还好,我很在意,我要写日记嘛,要搜猎素材。现在,菜市还能兴通一个月,上大冻,那除了卖冻货的,就一片萧条了。室内的菜场在渐趋旺起来,冬天是超市菜的旺季。
    西市街上,高粱秸(甜杆儿),我连续二三年撞见,都是同一家卖的。他们天不亮就赶来,大大小小的,从四面八方赶来,抢个好时辰。来晚了,要被赌塞在菜市外,虽然大多数有固定位置,他们花钱买了号位的。更有不少散户,小来小去的菜,拿来换几个毛钱,添点盐巴,他们很随意,来晚了,就没了好堂口。
    小小菜市成了甜高粱秸,人们贪婪的“咂甜”,不少人先入为主,这二年好买卖啊,发了家。
   
    9.
    故乡的“咂甜”之风,大不如从前,等于是绝迹了。
    毛毛小道,好悠长,比青纱帐还悠长。放牛或赶路,日高人渴漫思茶,就有最天然的饮品,甜杆儿。当然不是甜高粱,那东西虽不算稀罕,但属于小众。青纱帐则遍地,那年代包米秸也好吃。
    秋头子,每逢割包米,喝了,就镰刀削一截,贴根部略带青的那种,还残存着糖度。或者,就撅jue3上一棵秸子,细的小的青的,什么嗓子冒了烟,立刻顿消了。住工了,母亲要捎一些回来,给孩子们当嚼馃。
    咀嚼秸秆,确要一副好牙口。唉,小时候我牙齿真好,直到10年前还棒得很呢,孰料今年牙齿竟这么糟。
    打去年到今年一直牙疼,一直误以为上火了呢。直到疼得忍不住,不断买了小药,又到卫校医院看了一下,也没弄出个深浅来。大夫说是龋齿,问我有没有牙窟窿,真把我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今年夏终于发作了,一向自以为铜牙铁齿,终于掉渣渣了,掉了半块,右侧掉了牙膛里撇。从此,吃什么都塞牙,喝凉水也塞儿。
    直到秋初,又掉了半个,这次是牙床外侧,吓得我不轻。再这样掉下去,岂不满嘴豁牙了。是前不久的事儿,那天吃大馇子,咔嚓一声,以为是石头子呢,硌牙了?咬了一口剩下的硬窝头,吐出饭渣子才知是牙,最左侧末端的大牙。
    我总是马后炮,事情发生了才引起重视,于是,最近一直惦记治治牙,堵堵窟窿。小区北栋楼贴着小广告,说一家叫红军的牙科诊所,补一颗三十块钱,真不贵。不管怎么说,那总不如原装的。牙齿不行了,看着什么好吃的,只能干瞪眼,干没辙,我不禁感慨老了,一把秋风了。岁月流失掉的不仅是健康,还有清甜的记忆,山泉水一样远去的记忆。
    脱牙是衰老的严重标志。就像脱牙一样,我们的生活方式在变,农业方式也在变;老去的新生的,层出不穷。
    现在一味追求高产,青纱帐比不得过去了。故乡种的全是饲料,水气大,不好吃。秸秆也是青大马棒,晚熟品种嘛,那青棒子折巴折巴,能当草绳,替代幺子高粱,捆包米芥子呢。过去是笨品种,什么火包米了,就连那秸秆也降人,可当甘蔗。
    我怀念小时候,那淳朴的生活,极端清贫,但确实养人啊。那时候,冬天,揼住老冻豆包子就啃;那是常事,不吃,吃啥呢。那时的孩子也皮实,哪来现在这么娇气,年代变迁,有些人生真谛如不亲身历亲为,是不易领悟得到的。
    我一直告诫自己刷牙,可我撂爪就忘,属耗子的。前不久,在乐视网看电视剧,一则广告说,佳洁士牙膏能去黄斑,特见效,所以啊,我在想用了它,省的再去“洗牙”了。但愿还我一副好牙,还能咀嚼甜甜的乡音。
    其实啊,甜杆儿早已种进我内心了,那是我的文笔,刨不掉,夺不走。所以啊,我始终能坚持不懈,写呀写。任何成就都是坚持不懈的结果。一个人只要有乡愁,就永远有心病。世上没什么东西,比乡愁更痛心疾首的了。
   
    10.
    至少20年前,俺那基本上还是小农经济。自给自足,也最讲究物尽其用了。最大限度的物尽其用,是一种节俭之风。
    比方说,包米芥子,一来能烧炕。大冬天的,一天一大捆,攮炕洞子,可直接插到底。二来,便是喂老牛了。冬天,天冷,老牛一个劲拴着,站在冰天雪地里也够呛。于是,就丢一捆冻包米芥子,让它慢慢啃食,消磨时间。一捆捆的,直到啃成秃杆子,再打成捆,风干一冬,来春再烧火。这样既节省了饲料,又增加了运动量,还改善了饮食结构。任何东西到了老农民那,没有扔货。
    冬天,大雪咆天,要撒老牛的,就是到野外遛牛,活活动动筋骨,要不来春还没到就趴蛋了,要贻误趟地的。老北风呼啸着,太阳白惨惨,牛群喜欢跑到柴草垛边上,那背风,朝阳。仰头,伸舌,包米叶子往下拽着吃,这是雪乡独有的情趣,极有生气。
    包米芥子,秋天就粗放的垛在那,不挂顶,风干一冬,来春再倒垛,就是精细的垛上,挂上苫子,防雨。过去,包米秸是主要柴禾,近些年逐渐淘汰,一些人家撂在地里,没谁要,如果谁要尽管自己去捆。没人要了,就一把火炼了,还田,然后随旋耕机一起粉碎了。有的拉回家,也好几年成陈柴禾了。由于早些年屯内火灾,绥化县就推行柴草垛出屯制度,垛在沟边壕沿、地头树趟子里,久而久之,蔚然成风了。
    黑龙江这地方,包米秸比关内的高,又湿又重,捆芥子是一项很吃重的秋活。特别是捆好后,装车,要一大把子力气。一大捆子二三十斤,大垛叉扎上去,再高高挑起,举过头顶,耸肩,猛的推送上去。这时,一大车柴禾装得高高的,小山一样。个子小的,装车装不来的。车上有踩车的,必须有实践经验,要不就装散花了,冒炮了鼓包了;没等拢紧大绳、拧紧搅椎就歪斜了,再走出两步,侧翻了。
    俺那把包米缨子叫龙须,可以烧水喝,就是龙须茶了,最天然的土茶叶。艰难苦恨繁霜鬓,暂凭龙须长精神。
   
    11.
    天气好,心情就好,看到的世界也就美好。
    这个秋天,我一直这样过来的,一粒玉米似的,慢慢老熟了。不,我是一条包米虫,懒懒的回忆着;钻进包米瓤,包米棵里,回忆自己的前世今生。
    包米虫子,是包米柞子根上的,能熬过苦涩的寒冬,第二天春缓阳了还活着。再早,俺这乡下有刨柞子的习俗,直到前些年还可见到。俺父亲那张刨柞子锨,我毕业时候,让我借出去了,以为能将心换心呢,孰料,借给薛四喜子之后,影信无踪了。生活里总有一些杨二嫂一样的,圆规啊,喜欢贪占小便宜。
    春天里,还没播地,包米柞刨下来,再用四齿子砸掉泥土,便是烧柴了,弄回家,码成垛堆在门外。夏天里那可是硬柴火。早春,几场小雨,沟塘渠边是鸟儿的好去处,它们喜欢那觅食。小孩子呢,开始设伏铁夹子,在“莦子”尖上夹上虫子,就是玉米虫。小孩子扒开包米柞,见到虫眼,大半都活着呢,然后,一条条装到青霉素小瓶里。那是卫生院用过的,扔了的,拣来的。
    这便是北呼兰河打鸟的旧俗。经常打到最多的是麻雀,那年代麻雀海厚了,村头屋角田野上,成群结队,一飞呜呜呼呼一阵风。麻雀群很大,几百只,乃至上千的都常见,它们飞起的刹那,空气是呼啸的,翅膀的力量真大。除此,还可以打到大一些的,踹鸡之类的,俺那叫踹鸡,估计是一种小型野鸡,那种花翎的,羽毛鲜丽很好看。
    那时候鸟真多,平原地带铺天盖地,而春天冰雪消融了,旷野一片荒芜。除了越冬的草籽,几乎没什么可吃的,那水边的虫子焉能放过,恰恰如此,那些山鸟更傻呼呼的,比麻雀还容易上当。淘孩子们满山野的跑,找水源地,设伏好铁夹,然后就猫在某个树后,某个土丘后,远远看着那埋伏圈。铁夹子的多寡,是一种炫耀,是孩子们能力的象征,经常可以见到腰间挂着一排,一串,十几盘。
    俺那,铁夹子是论盘的。都是孩子们自制的,那年代孩子也能耐,现在的孩子动手能力极差。孩子们相互之间攀比,你有三盘了,我有十几盘了,这是游牧渔猎之风。这块平原上,自古就盘马弯弓,游牧骑射。那铁夹啊,不就是腰中辘轳剑吗,可值千万余嘛。
    一个时代过去了,包米虫子并未减少,而刨柞子的习俗失传了,代之以旋耕机。麻雀几乎绝迹了,铁夹子不再是孩子们的玩具,麻雀成了烧烤店的宠物,谓之以烤铁鸟。而铁鸟愈来愈少,终有一天,我们自己也做了铁鸟。
   
    12.
    包米这东西,给我的印象是天不怕、地不怕,岗头地能种,涝洼塘也可以。
    秋雨大的年份,至多晚收几天,前年不就是吗?东富乡俺大爷家,包米一直弄到上大冻才弄完,当时,找了我母亲去帮忙,扒包米。他俩儿子全养猪,包米种的多,到那帮忙,一去就是半个月。上老冻了,母亲才回来。
    记得小时候,生产队扒包米,一直到下大雪,还在扒。那时候,品种是老瘪盖,单产最高的了,那包米粒子顶盖是瘪的,很难看,是最丑的包米了。一直种了好多年,才淘汰掉,老瘪盖已是一个历史名词了,当今的孩子甚至不知它为何物。我对老瘪盖是情有独钟的,上高中的时候,特别是高一第一学期,那年秋故乡的青包米烀了,没少带到学校里。书兜背,拎兜拎,一直吃了好多天,直到发霉长白毛,最后发粘了,那三五穗儿才肯扔掉。不扔,我都拉稀跑肚了,再吃下去,真不敢想呐。
    拿包米上学,固然让同宿舍的笑话,那时是大宿舍,筒子屋,一间里三四十人。更让俺那的老乡笑话,他们回去传言,乡亲们都知道我啃包米度日。也因此,我这事成了榜样,很多家长用来教育孩子。大学毕业后,也有很多人和我唠嗑,每每谈及,那是我的一段光荣史。
    挨饿的滋味!我是太知道了。所以,我历来对一粒,一穗,一棵,一碗,都特在意,特敏感。每当看电视剧到动情处,不由自主,热泪盈眶。比如,电视剧《赵尚志》,在下江平原山里缺粮了,就是三江平原那边小兴安岭山里,冬天大雪封山,一个老汉上山送粮,仅仅是一穗包米啊,竟死在了上山途中。抗联战士爬冰卧雪,饿急眼了,吃鬼子马粪里的包米粒;饿得没力气了,枪就在身旁,却被狼活活吃了。
    有史以来,人类对粮食的争夺是相当的残酷。满洲国不许老百姓吃大米,是在一个小说里,话匣子里听来的,记得一孩子嘴唇上粘了一粒大米,被鬼子挥刀活劈了。记得前年看过一个儿童剧,是关于八路军的,剧中几个孩子不断转战,面对死亡和饥饿,粮食尤为惨烈,尤为珍贵。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上学的日子里,总是挨饿,我是在饥饿中完成学业的。我真的是一棵青包米,随遇而安,不择土壤。
    家里有粮心不慌,过日子的第一条就是看米囤子,空了没有。过去,屯里谁家没粮了,断顿儿了,邻里之间可以相互借。借粮借米是可爱的旧俗,但也有借而不还的,比如薛老三媳妇,借了俺家小米子,多年以后,母亲仍念念不忘,说,就算周济了穷人吧。其实,俺家也不富裕。
    我是饿着肚子念完高中大学的,小米子的味道令我刻骨铭心。我用过的饭盒还在,还带着一点残余的温度么?那是我读书时代残酷的记忆。这么多年了,从故乡到县城,再由故乡迁到县城,我一直是流浪。
    又是秋天了,故乡遍地金黄,又是个丰年啊。包米地沉甸甸的,一穗穗金玉米啊,像盛开的鞭炮花,冲击力好强烈。
    我要回乡下种地,这二年,我一直这样说。想回去按部就班的生活,我还回得去么。母亲说甭管走多远,只要想着穷家富路,日子总会好起来。
   
    13.
    有的地方叫舂米,俺那叫磨米。碾坊呢,叫磨米碾。
    冬天里,蒸冻豆包,叫淘米,那是把大黄米用开水烫了,掺上包米馇子,现在用粘大米替代黄米了。用席支篓淘米,然后布袋里闷好,背去碾坊,便是黄米面了。弄这事情很复杂,太费工,其实,豆包粘糊糊的,吃上并不容易。俺那有句话,叫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大概就来源于此。
    冬天是碾坊的忙季,新粮下来了,家家户户忙着吃新鲜,有的眼瞅要揭不开锅,急着添米。于是,碾坊那小火磨彻日彻夜,没命的嗡嗡嗡,呜呜呜,开足马力磨米。整个冬天,整个村庄的命脉全拴在了那,民以食为天嘛。
    以前,庄户人家,很少能用得起电。就连露天影院也用电锅,就是小型柴油机,发电,作为大音箱的电源。乍初,碾坊的也是柴油机,叫小火磨,已经算是很先进了。据说,我小时候,生产队还一直用石碾子呢。其实,有些事离我们并不遥远,但机械的迅捷发展,让我们遗忘了什么。
    小时候,记得每个小队都有一个碾坊,俺那的在屯中部,生产队大院里。小队解体后,就由管理碾坊的承包了,但似乎还是半公家的,彻底变卖是后来的事儿了。这个过渡时期,碾坊就挪到了屯东头,一块高兀的土丘上,那地方位置好,但大下坡,从公路90度的大拐弯处,又60度陡坡俯冲下去。就是这么个破地方,让承包人张百祥发迹了。那年头啊,钱多实,磨一麻袋三块五块的,后来涨到七块八块,再后来十几块。再后来呢,满大街卖大米的,小米没谁太在意了,包米馇子也成了副食。
    碾坊的黄金时代过去了,距今,才不过十来年的事。其实,自从我毕业后,只磨过一次谷子,是父亲去山西做豆腐,扔下来的,两大麻袋谷子啊。我不懂行,都弄成了小米,冬天磨的,转念春生虫子了。储存谷子能搁住,小米则不行,我后悔不迭,败家子啊。到末了,都分给一些人了,村里的单位的,亲戚们,你三十斤,他五十斤的,几乎就是白送。
    ——那可是父亲辛辛苦苦种的,没来得及吃,俺弟兄们就各奔东西了,我和三弟在外念书,二弟和母亲在山西做豆腐。父亲本打算在老家种地,但他性格不好,着急上火。那年冬,死了一头猪,带着一窝猪羔子呢,赔了四五千块钱。转念春,他病大发了,我领着来绥化看病,但不久又加重,只好一个长途电话,二弟来接走。那头花孺牛也卖了,一千四百块钱,卖给张百禄了。从此,父亲再也没能种庄稼,一直阔别着心爱的土地。
    碾米匠,张百祥,是个直腿,一根棍了。大概是右腿,膝盖骨碎了,那是个月牙骨。记得高三时候,语文老师林剑波说过,那块盖子骨坏了,就不能回弯了。父亲是风湿病,一辈子老寒腿,惟一的毛病就是不能蹲着,腿不能回弯。所以啊,他爬倒扶起的,全靠手撑着,整个身体就是一根棍子,就连系鞋带子都不行,要靠母亲,靠孩子们。他还不如张百祥呢,起码人家能弯腰啊。
    起初,碾坊挪过去,只是一个干打垒,谷草的拉格辫子,就是座马架子,甚至四外透风。直到后来,才盖了这座平顶砖房,起初,储存谷糠的仓子在屋里,后来挪到外头后侧,是个木克楞的,“板夹泥”的结构,不大,很矮。屋内,谷糠暴尘漫布,蛛网遍布,北侧碾米机是大号的,专门伐馇子的。俺们那,把碾包米馇子叫“伐馇子”,至于是哪个“伐”字,我也搞不准,方言嘛就这样。除此,还有碾小米的,磨黄米面的,粉猪食料的机子,至今早都老掉牙了,废铜烂铁了。
    上世纪80年代末,直到90年代中叶,是碾坊的兴盛期。秋天里,包米棒子弄回了家,还没挨到上大冻,上大冻才可大批量大包米的,就是脱粒。或人工,悠打榔头捶打,或老牛牵着石磙子碾压,那时候有场院的。场院要整平好,上冻了,浇铸上水,光滑如镜。还可以小四轮,镇压器,就是一大串铁疙瘩,碾压。那年代打场很有意思,扬场,需要看风向的。扬场的声音很美,粮食粒哗哗飞起来,阳光下金灿灿,那可是一粒粒金子呀。
    打冻场还没到,但已经急着吃新粮了,都说口急吃不得热豆包,我却说,口急吃得了热豆包。这时,包米还没干透,家家户户用包米钏子,钏包米。在大火炕上炕几天,就趁着死九寒天,包米粒还冻着,去碾坊脱皮,弄成颗粒,回来在冷屋子储存。这习俗叫“伐冻馇子”。这是新粮,也叫新鲜馇子。忙一年了,穷家火业的,孩子都盼着吃新鲜馇子。煮来头一锅,那是相当的香,特别是七分熟,吃着最香了。大馇子七分熟,记得父亲最愿意吃了,母亲把馇子淘好,下到锅里,烧火的总是父亲。要烧上两个开锅,才能熟,而头一开,他就盛来吃。为此,母亲总数落他,说他饿死鬼托生的。那时,父亲味口真好。
    年关前,是碾坊一年最忙的时候,人们要事先打招呼,排号。米匠就会告诉你明天,或后天来。有时候要起五更,爬半夜,背去,扛去,或老牛车拉去,或“爬溜”拉去。爬溜是一种冬天用的工具,雪地上拉东西,就是简易雪爬犁。活忙的时候,比如秋天要下地,就半夜起大早,去碾黄米面。我只记得碾坊彻夜灯火通明,生意真红火。
    碾的时候,大都分头遍、二遍,也有的三遍。刀闸一推上去,机器转起来,必须迅猛的填料,用大铁搓子一下子,一下子,紧跟紧忙不迭。碾下来,还要从方槽子里弄出来,再填料,一来二去,忙懵了。只闻得机器轰隆隆,比雷鸣还响,还刺耳。这时,和米匠搭话,嗓音就算放到了极限,也压不住那轰鸣。要凑到耳朵边,才听见,有时干脆,只看他的手势,你啊全然没了插话的份。
    碾米的声音是雄壮的,那是乡音,最大分贝的乡音。我喜欢,金子般的小米、大馇子,奔淌出来,哗啦啦啊,那是村庄的激流。新米啊,新米,是夏日的滚雷,是沙沙的青纱帐,是清香的乐章。我也很怕这种声音,并非担心震破什么耳膜,而是它种植在我灵魂深处,一直不敢触碰,不敢触痛。乡音是我的灵魂,一旦失去,该怎样恐怖。
    日子总是一粒新米,颗粒饱满。而我却愈来愈,懒的像一条虫子。已经多年不再种庄稼,我彻底成了寄生虫。寄生虫的日子是最可怕的。一切都在变,就连这座淳朴的边城也陌生起来。

    是啊,岁月总在不知觉的过去,当年的碾米师傅已经老了,他儿子继任多年。他们父子离开故乡多年,据说去天津谋生了。他二儿子也是电工,接了他爹的班儿,管理碾坊,但一次爬电线杆作业,脚蹬子踩滑了,半空中擗断了腿,好歹拣了一条命。他爹是小队电工,后来自然顺理成章,包了碾坊,这位老人如果活着,也七八十岁了。他大儿子成了豆腐匠,撇家舍业,变卖家产,去天津养奶牛,也把媳妇弄跑了。所幸,他二姑爷接任,管理起碾坊,生计也不景气,有一搭没一撞的,反正也不指望那个。
    从小城到故乡,不过百里之遥,绥北路上可以见到,好几处现代化米厂,当然是大米。现在的碾米设备也远非昔日可比,传统的小火磨,怕是成历史记忆了。记得当年,每次碾完米,那老米匠要掏出小本本,记账,什么刘二黑两袋冻馇子,什么孔二狗半袋大黄米,什么杜三炮一斗高粱米。诸如此类,一个村庄的米账,还有十里八村的,因为周边许多碾坊都黄摊子了。那是赊欠着,直到年关前,他一瘸一崴,逐家去齐账,如今这古风黯然而逝,即便有碾米的也现金交易。
    现在故乡都买现成的,大米白面有的是。我进了城,更便捷,一个电话送货上门。粮店里的馇子总不是味,不香,没饭味。所以啊,我时刻想回去自己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宁可产量低一些,也保证吃的纯粹一些。过去,甭说人,连猪都吃包米粕子,那饲料纯粹,比现在米粮铺的粗粮都强。
    现在呢,乡下几乎所有的猪圈啊,都空着,散养猪不见了。溜达鸡不见了。过去要沤猪粪的,现在呢,猪粑粑去哪了?那添福的东西去哪了?人们呐,都忙着捞金呢。
    少年不知居家苦,长大才晓柴米贵。东北的大包米,大包米棒子,绝对天字一号。有关于包米的那些记忆,已经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而今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怎知道,锄禾日当午呢,粒粒皆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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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16 18:3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日记:秋风晚
    (2014-9-16下午4-6点)
    1.
    9月15日下午,拖到5点半,才去菜市,已经日薄西山了。临近秋分,黑天早起来,小城处于黑暮前那一刻,静若楚水。
    果林子还擎着最后的老绿,那是夕阳之绿,虽然老黄牛一样倔强着,不肯坠落,但只须一夜苦霜,便秃枝刺天了。这一刻,果树林心潮难平,是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死亡前的那种挣扎,岂能平静得下来。
    秋风大,很大,但看不出风向,因为气温急遽下降。白天貌似20来度,充其量也就10多度,夜间就趋近于五六度了。这种巨变,不,应该是骤变,是从响声中窥测到的。我深居简出,隔着大吊帘子上网,最近,每每闻到阵阵雷声。晴天打雷!我疑惑了。巧的是,仔细听过,原来是风啊。秋风如雷,呜呜的,被我误听了。
    这“秋日惊雷”,不可怕!就怕不依不饶,一个劲拧着麻花劲儿,无休止的冷。反正我怕冷,都说秋风入骨,这话一点不假。今年我第一次穿上线裤,还嗖嗖钻风,肋巴骨直打寒颤。冷秋浑似铁!毫不容情。雁啊花啊的,该去的去,该来的来。物候的规律是硬道理。
    天愈是冷,燕子愈加勤奋,它们尽情飞翔。瞧,一个耸身,蹿起,再一急转,攀升,翅膀连续拍击。又一个上昂,直线飞出去,越过楼头。飞起来了,黑燕满天,顺风徜徉,侧身翻飞,连续振翅,迎风极转,抬升。高空风很大,风筝一样摇摆不定,不过它们喜欢。直到飞得成一个黑点,才平稳的滑翔,许久许久。下霜了,不久它们就踏上征途,关山险阻,万里迢迢。
    街头行人衣不单。令我惊异的是,那些爱美的女士们,小皮靴,短毛裙,上下一身黑。似乎黑色套装能扛寒,扛风,小城很流行这套装。一个个黑牡丹飘过街头,惟独那一隙白,丰腴肥美的大腿,裸露在外。真不怕冷么!她们也是肉长的,爹生娘养的。冷血动物么,不啊,她们是得瑟么,也许是。那美,那浪,那时尚,尽在那一小截美腿了。那白,雪白,霜白,肉白,和这萧条极不对称。黑龙江的女人们是特殊品种,高寒造就了特殊美,大方,大气,大咧咧,不怕天寒地冻。
    是啊,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性,一杆子泼辣到底,怎能怕天寒地冻呢。
    2.
    俺小区后栋3号楼,老得不像样了,墙壁脱落,就像女人脱裤子那样,纤毫毕现。本该纳入临街楼节能改造,可就一楼之隔,今年给漏下了。
    这楼里,有个近视镜老头,缩着脖的,他一颠一叵,他走路很经典。他气不公,去找,政府的答复是得排号,你这栋楼没轮到呢。他又牛毛蝇子似的,嗡嗡嗡飞回来,直勾勾端详,仰头端详那伤疤。那脱皮处,比伤疤还伤疤。有人问他,刘叔,找的咋样啊,有结果没。他秋风一样,摇头长叹。
    邻居检察院家属楼,也被牵连了吧,被遗漏在政策外。而我这栋,不临街,被漏掉,实属情理之中,要怨就怨制定政策的那些饭桶吧。
    老渔翁笨锅炖那栋楼,前不久,我和二弟路过那。他拍着刚竖好的脚手架,说,这全钢管的,得钱了。要是能承包这,也行啊,我提醒他。他说哪来的关系,拦点建筑活要靠路子,你能找找你那些同学么。我沉默未语。
    老楼被铁架子围起来,照旧开张,只是把软匾挂到外侧架子上。软匾就是条幅,花花绿绿,大小不一,材料类似于绸子,做工也简单得很,只须喷涂上店名就可以。
    对于一些公家部门,不需要什么匾啊条幅的。相反,国安局这里,像是拆下一些铁构件,小的是窗框,大的是门框,但都只是一个框。大大小小,各有十几件,一个农用小四轮停在那,满满一车斗。随车而行的,还有不少破电缆,黑皮的那种。除了那些角铁,其余的都是废货。不过,这种外捞不多见,具体怎么来的,是黑是白,鬼知道。
    3.
    秋风凉,欲生霜。瓜菜寥落,小菜市瑟瑟如秋风了。
    天一冷,蔬菜涨价,豆腐旺季来了。夏天,干豆腐本来就卖的快,现在会更好,果然,豆腐匠们早就逃之夭夭了。
    四块了,那胖小伙永远喊着这个价,满市场最低的。别人一斤五块五,他的四块很久了,打乍来就是。盘踞在这,一夏天了,去年秋还马马虎虎,时断时续不着影。他发现了新大陆,这市场的生意好做,只要坚持就有人买账。你不买,他还买,货虽不好,但人多也不愁卖,毕竟总有贪图便宜的。正因为豆腐卖的快,人们才饥不择食,他堵了这个缺。
    而且还是肥缺!我上过当,也是贪图便宜,小试一把,买回来却叫苦不迭。他哪是豆腐,豆腐渣啊,难吃死了,我发誓再也不买。所以,一百次打他那路过,都视而不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昨天我稍微一松神儿,记性抛脑后了。竞买他三块钱的,如果再稍去迟一会,他那连底儿也不剩了。
    回来一吃,捶足顿胸,其实没吃就隐隐担忧。切成了丝儿,拌了凉菜,一咬面个虾,再咬豆腐渣。以往,一顿一大马勺凉菜,一丝不留,昨晚却全剩下了。
    人们要生存,就得撵上时代的潮流。小生意也不惜伪劣假冒,也是潮流了啊。
    4.
    四合面大饼子,哪四合面我不晓得,但那白胖的女人,真出息了。今天居然这么晚,往天她只出大半天床子,半下午就没了人影。买吧,大馇子三块钱的,两大舀子干糊糊的,一舀子稀的,比别人家多出一倍。
    天一凉,大馇子也不如夏天的香了,她家的却忽然有了饭味。大馇子这东西,怪得很,一个人一把火候,一千人能煮出一千种味道。
    城中小贩子,卖的大馇子粥、大黄米饭、高粱米饭,乃至切糕,都不是什么正经货色。正宗的是大铁锅熬的,蒸的,煮的,炖的,而且烧的是柴草。
    城中早没了炊烟,何来饭味,何来故乡的味道呢。最可怕的是生活没了味道。人呐,为能追求到美好的东西,总是不怕有多波折!
    5.
    日日升面店,老汉正忙着撤摊儿,他腆着肚子,本来就瘦,再使劲向前一腆,才把一方盘一方盘的糕点撑起来,端回屋。
    见我去,他停下了手脚。他小孙女不招调起来,哇哇一个劲往外跑,她母亲在看摊呢。当爷爷的没辙,硬把孩子抱回去,可哪当事啊,一撒手,那小家伙又鼻涕啦瞎,闹着跑着哭着,蹦着跳着喊着,往外跑。天一黑,小孩子总是唧唧哇哇找母亲。这孩子也就才三四岁。
    我在门口静让了半天,孩子闹,我只好先入为主,老汉才把孙女扛回屋。现在的孩子都不知有多娇气。
    第一次发现,这老汉是大耳贼,刘备那种面善,而极端有心计。他黑瘦黑瘦,大耳垂轮,浑似个困月的老鼠。困月里,缺粮少食,老鼠们也要度饥荒,所以有的饿得面黄肌瘦。这老汉日子肥得流油,可怎么都吃不胖,天生就是那瘦猪,怎么上食,都不见膘。
    他主动解释,馒头没了,来一块钱小花卷5个。我说再来仨窝头。她老伴在擦盆子,拎着油腻腻的抹布,说再加上一个,六个。
    我蒙住了,不知所以然,来两块钱的卷子。他拎袋儿去拣,好久,才出来。前堂有录像监控,她孙女哇哇满地转圈闹着。窝头已经拣好,撇在那案台上。
    待他出来,还解释说,小花卷11个。我困惑了,感谢他多给一个。他摇头,不是,仨窝头一块八嘛,多那一个是这两毛钱,你不没拐我,我也没拐你。
    好一个你不没亏我,我也没拐你。况味万千啊!
    6.
    天色眼瞅就要擦黑了,这一瞬间,我已在老年公寓那了。
    那女的还是透亮,从不拿价,见利就走,所以卖的快。这菜市倒是兴隆,可小贩子比耗子还多,比兔子还多,如不活分一些,怕是烂在手里了。货到地头死嘛。
    她陡然说,前边这小旱黄瓜,一块五二斤,我“上”还一块二呢。她一个大让价,让我惊奇,别处黄瓜最少一块五,少了这价拿不走,到哪都是。天冷了,菜价一个鹞子翻身,昂首直上啊。
    我左手拎着大馇子粥,她让电三轮上那男的帮我,装袋。她说,好大一堆才4斤多,就三块钱吧。
    另一女的挑呀挑,挑剔呀挑剔,买的倒是多,10块钱的呢。一个胖种的,就是一头鼓肚子的,被她叫停,甩了出去。她还问够秤不,女摊主不厌烦了,但不语。水黄瓜一块钱一斤,她说明早批发就涨,这不是本地货,外地收的。
    我也随意拣四根,预交两块钱。她说还炮啥秤,拿去吧,顺手又多给一根。
    青菜价位扶摇直上,水果却烂贱如泥。暖黄的南果梨,带了雀斑,麻脸了,还三块五呢。那种叫“巨丰”的无籽葡萄,杀马扣槽,一降到底,两块五的三块的都有。石榴嘛,论个,十块钱仨。最便宜的莫过于大沙果,小苹果那大,红灯笼一样,一块一斤,前不久还四块呢。
    归途,天色暗下来,无限灰云排满天空,城头一片黯淡。路灯还没亮,出租车前后灯就亮了,一串串流萤一样,首尾相连。街上尽是流转的车灯。
    夜幕,遮蔽了萧瑟,遮蔽了凋零,遮蔽了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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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2 08:43:07 | 显示全部楼层
    集束随笔:北呼兰河平原行记
    ——2014年秋912北行日记
    (9月12日在纸上简单记了笔记,很杂乱。整理于2014-9-21,早1点半-4点半,写第1-3小节。21日下午1-5点,写第3-6小节。晚7-9点写7-8小节,午夜12点-下半夜1点,写第9小节。22日早6-8点半,截稿。)
    1.
    9月12日又熬夜了,早5点老早下楼,后脚门还没开,就是开了那也走前门。正大街一片忙碌,一辆辆客车老早进西城站了,大半轮月在西南,日头还未爬上楼头。在西门我短暂回了一下头,就北去,从二道街口东去,拐弯的刹那,撒水车呜呜的北去。早5点就开始作业,多撒一趟水,多加一次油,便有油水可捞。
    北二路靖宇胡同以东,至北极星宾馆这一段道南,脚手架矗立,临街楼节能改造鏖战正酣。往东,经府东胡同,鑫淼城南胡同,从停车场西南角进去,没几辆车。刚下过雨,那场地辙痕累累,脏乱差,坑坑洼洼,北侧九三菜场积了雨水。西侧的鑫淼游泳馆,门洞子下,泥泞不堪,我从那绕过去,到东大门外,便是中直路,早上异常的繁忙。
    鑫淼城这一圈老楼,今年进行节能改造,现在全覆盖上了脚手架。东门口南侧,第一家是便宜坊刀削面,似乎停业很久了,锁门,摘匾,贴出出租的告示,人去屋空,一片残破,荒凉。节能改造如火如荼,施工单位是大庆安装集团,这楼体寿命是50年,而这次开工,外墙保温节能设计使用寿命25年,装饰部分寿命5年。
    停车场泥泞,污浊不堪,政府也不修缮修缮,运管站也不过问。院里东侧,就三辆车,头朝东,是下乡的,去五营、胜利等地。东门外,人行道边,横着两辆,去三盒的、东津镇的。东门的楼头,一出租车塞住那,司机不断吆喝:“四方台,四方台了。”
    四方台镇是绥北路上一个大站,是个转折点,带有明显的地界味道。到了那,离我家就不远了,已经深入到小兴安岭腹地了。

    2.
    还早,想吃点饭,到屯子也不晓得几点能弄完。院内东南角,电喇叭不停的喊,包子了、韭菜盒子了什么的,怕那宰人,没敢去,去了也许真便宜。
    偏偏被北边拉客,拉到屋里,那我来吃过,还算便宜。如今里头贯通了,敲掉了北侧厨房,空间猛的扩大一倍。宽绰,如乡下一间民房,北半截还空着,拆痕累累,那敞开一扇玻璃门,是后门了。这样的面积,在这闹市区,已是非常了得了。
    ——这小吃店叫喜洋洋快餐。我坐在门口,看了菜谱,要饺子。素的只有韭菜蛋的,那就煮一盘酸菜的,那老女人给我放一杯酒后,应声而去。那是玻璃罐,阀门一拧,就自流一杯,小烧。但喝着上头,勾兑的烂货,不是纯酿。
    与我斜对座男的,是个拎大包的,民工。他一副偏脸子,低头,撅嘴,在一个一个的扒拉着,吹凉气呢,馄饨太热了,烫嘴。
    另一个和他对坐,掏空了衣衫兜,拢了一堆零钱,一张一毛的查,老半天还在查,像在凑今天的早餐钱。
    与我直对的是俩瘦子,等许久,他俩唠嗑。我们都在等,都被墙壁上摄像头监视着,门口墙角上方,一台老掉牙的破电视机,不停的播着保健品小广告,是某地方频道。当一个男皮夹克端来菜,一盘尖椒炒肝尖,我才明白,俩瘦子在等菜。
    比他俩早一丁点,一盘酸菜饺子来了,热腾腾。酒劲立刻昏了头,见昏就收,人是好人,酒不是好酒。今天下屯办大事,可千万别误事,我再三告诫自己。
    一盘14块钱!我反问,才一盘咋这贵!皮夹克男只解释一句,酒三块,饺子十四。要知道,一个小毛菜才十几块钱呐!一盘酸菜比毛菜还贵。也无怪乎是黑店,这院里太埋汰,那座红楼游泳馆,被损了几分威仪。

    3.
    那拉皮条的老太太说,去三井乡的车,专拉老师和乡干部,早6点40发车。这时6点半了,我找到,已满车人了,不少人预订了座,来晚了没捞到。教委会计刘钊来晚了也没座了,他天天往返,是这车的常客。
    亏得一个上错车的,后排腾出一空位,我是幸运者。车票涨价了,十八,比去年多三块钱。
    一上车,碰见王福君了,十三村薛家屯的屯邻,他满嘴堆笑,小寸头,忙主动迎起来和我握手。他说,这不建生么,好几年没见了。他两口子同座相连,位于过道右侧中部。他搬绥化来了,投了楼,也是贷款吧,老土宅子给了长子王大春。现在乡下房子是臭货。高文超媳妇王永琴,说,可别卖,不值钱,她家的砖房啊,才卖三万块钱,等于是白送给人家。她是老联合乡的妇女主任,和我住同一趟垓。快开车了,才来,和王福君搭一个座,她也60多了,但胖了。但无论怎么胖,也掩饰不住一脸老褶子,还擦了一层烟粉她。到三井乡后,中午和她和王福君迎头碰见,也相互没吱声,真够陌生的。陌生就陌生吧,岁月不知把多少人相互疏远了。
    车出城北了。绥北路两翼,包米地还绿着,早熟豆子已经割了,空地垅沟里积了水,是上两天那场雨。稻子漫了黄,青黄的尾期,尚未金黄。稻子洼一些的地片,稻穗还青虚虚的,极远处弥散着白雾。太阳懒懒的挂起来,绥北路笔直的向北,我在最后排,全车最高处,一眼放出老远。绥北路上,雾愈来愈浓。
    过利农村了,我叔辈大爷所在的村子,那是绥北收费站以南第一村。现在收费站早撤了。红星水库那大土坡上,庄稼一片白雾,而下了坡,雾气消散了,真是天上地下啊。
    包米蓼好真切,梢头密匝匝,太阳明晃晃。过北大桥了,呼兰河风光潋滟,采砂船横在桥东水宽处,像一尊铁塔。桥西,绿洲、沼泽相互连缀,相互匍匐,相互盘绕。河水白亮,云气雾淼淼,一派南流的景象。这河好漂亮,如女人姣好的脸。
    向北,路旁白杨林内侧,稻子金黄金黄的。至秦家镇东发村道口,一排大小的盆啊桶啊的,泥鳅黑鱼老头鱼等等,坐了一排女人,卖鱼的。据说这是野生鱼。
    愈往北,包米越老绿,带着森森寒意。包米梢干熟了,稻子也棕黄或米红起来。树棵子也消瘦起来。沿河沿渠,稻田地疙里疙瘩,拐拐拉拉,曲折,连续,零星。青纱帐的边缘,公路两厢,曲曲折折,断断续续,这些稻子林子相拥。是金子铺陈的油画,是绿树的翡翠,相拥。
    越是往北,包米蓼愈加黯红。阳光慢下来,照亮了包米林子上半截,包米棵明暗相称,恰好阴阳搭界在包米棒子上。
    正如前两天二弟所言,现在的散酒没好揍。今早是我今年头次喝白酒,过量了,不,是上头了,肚子隐隐不得劲,拉稀摆带的感觉,直到四方台才缓过来。手脚,心肺,脑,气血才上下通常。
    张维镇以南,豆子极端老褐色,干黄干黄的。道边白杨林梢,偶尔见到老鸹窝,天空明净,阳光玉米叶一样透绿,豆枝一样厚实,稻子一样充满味道。金黄铺展开,太阳色啊,直达村庄和天际。高杆的是玉米,如林子,如绿翡翠,丰茂,敦厚。豆子呢,像一枝枝红玛瑙小树苗。
    客车过张伟屯镇了,这距我老家最多不过20华里,临近故乡,心情豁达起来,阳光透明也瓦亮。终于到了拐点,三井乡地界——后五克音村,白杨林子一条条一列列的,肥绿肥绿,如胖绿的大蝈蝈。视觉拉近,林子散落开去,一棵棵茂盛如金合欢树,伞冠肥大、鼓绿。车子拐入乡间路了,平稳了一路了,突然颠簸起来。
    刘钊一路站着,扶着车顶的货架,曾回头瞅了几眼,不知是看我,还是看车后。
    我挨着一少妇,她太像我同事肖大勇的前妻了,但细认,不是。她大耳环,银的,一身黑,脚蹬裤。她问我是去摁手印的么?和我一趟车,她到三井信用社。原来,她不知三井乡所在地在哪。
    小杨树凋零的厉害,大树慢乎乎一些,叶子一星一点的落着,不经意,不刻意。车轮在火车道口上,顿了一下,像是在躲人。人们那也惊了一把。
    这地方豆子大多中熟的,极少是早熟的。中熟的有点绿秧子,豆粒子还稍微软着呢。绥北今年种了一种新品种,矮个子的高粱,很流行啊,高粱棵不太高,一米多,齐刷刷小矮人似的,秸子绿着呢,还看不出能有多超人的产量。
    阳光越来越是柔和,是故乡的感觉了,到故乡了!乡音浓了,人们相互搭话,快人快语,亲切起来。

    4.
    车子在三井乡所在地,那小屯子里,徐徐向东。
    新开了一家“三井乡殡仪服务站”,它向外租车,有相关丧葬用品,还有风水师。它背后的红砖厢房,山墙山花的部位上,朝阳有一个水泥刻字,是突起的水泥棱:“1978年,公社农机修造厂”。这是一处老房子了。
    道南是万伟摩托维修。客车在这略停,即刻拐入小学西侧胡同,就到终点站了。绥化早6点半始发的,到这8点多。人们纷纷下车,我呢最后一位下车,朱春英还穿着那件白色花格子上衣,黑色短裙,主动和我打招呼。她在新华小学后院买了楼,是峰威南苑。
    三井屯内,新修的水泥板路,这次特别厚,比立起的巴掌海厚,直接在老水泥路上起底。修出了高包,路面太窄了,两侧须回填才够宽。
    三井小学校园内,空荡荡,除了新来的这些不速之客,他们对这里并不陌生,几乎都在这教过书。
    我贴着大操场西侧,也是曾经的南北穿心路,但现在荒凉了,蒿草衍生,覆盖了曾经的红砖。甬路有些段落塌陷,积了雨水,我绕了几绕,去南栋房正大门。走廊的东尽头,是曾经的教委办公室。外屋没人,里屋已经是图书室,俩中年人在那闲转,敞着门。问,找领导,摁公章。一个告诉我,在西北角那蓝色彩钢房,在那办公,找刘会计。说着,这看屋的给我一指窗外。
    我从水泥大操场西侧,北来,刘钊拿着一卷纸去南屋。我呢,去那蓝色彩钢房,那曾是三村的大队部。走廊西尽头南侧,刘钊在那办公,他不在,王立兵从拐角屋子出来,打招呼,我进那屋。一张床,一台电脑,一小伙子在那上网呢。刘晓伟也在那闲待着。他说我二弟从联合屯回绥化,那天,要不一块回去过节了,他岳丈大人死了。他说给我打电话,不通,我说换号了。他说就李树林知道,说我净跟领导联系。我把新号给他,我也记不住,把随身携带的话费单让他看,还试拨了我的手机。
    他说,送五千块钱,就能办下来低保房补贴。言外之意,话里有话。
    王立兵问我,去年你二弟让人逗了一回,赔了一百多万。我问是真的么,听谁说的。我说那事情我知道。接着,他掐着纸单子,告诉我排名57号,是摁指纹的排序。现在在联合那边呢,9点半过这边来,小学总共200来人,一走一过即可以。
    刘晓伟和我说起林树果、李大志,现在李大志是人事股组长。
    我和他提到提取公积金。他说当年买楼,想公积金贷款,可要什么购楼发票,什么六项手续,就没贷成。
    这时,我返回刘钊那屋,他来了,啪啪卡上戳子,代李树林签了字。我说哪天请他喝酒,以作表示。正好碰到了王佩毅,我在联合中学时期的同事,当过副校长,我初中同学王月峰他爹。今年67了,在依安县呢,他大儿子王月峰在那,才挣三千九百多。
    这校园大大的院子,后栋房已经撂荒了。后围墙下,蒿草丛生,夹杂着最普通的那种小花,粉的黄的红的,开的正艳呢。矮蒿结籽了,像星星,像眼睛,像蝴蝶。
    乡村的房屋空着的,越来越多,就如我那老房子。这次,再被刘晓伟所证实,去年就已经倒塌了,他就去过一次。说是房架子整体坐下去的,整体塌落的,这和二弟上两天来我这,所说的基本吻合。老宅子趴架了,我忧心忡忡,无可奈何。
    这次,见到了一些熟人,还算不坏的,有曲明华、潘德臣等等。至于其他的,老联合乡的老师,都面熟而已。甚至有的背后骂我是死鬼,他们早就得知我得了癌症,原以为我能死掉呢。
    我等不下去了,溜出去,走了很远,才见一个食杂店。买了俩松北牌的奶排一块钱,天还是热,一些老太太坐在树下乘凉,叼着大烟袋,唠扯家长里短,什么晒豆角丝了,什么油大省饭了。这是屯里老百姓的生活场景。
    这是等待验指纹到来之前的一些细节,杂七杂八的,南向北调的,不伦不类的。

    5.
    验指纹的终于来了,在校园东北角门卫室进行,人们聚向了那,那是小学正门,东大门。
    我坐在门卫室西侧,大水泥管子上,歇脚。这是乡间路涵洞用的水泥筒子,硕大,被晒的热滚滚的。许多退休的老教师在排队,大都是我认识的,他们已近暮年,一代人终于聚到了一起,我看到了一大群落山的背影。
    许多人站着,几人一群,相互聊天。长久不见,分外亲切,我和曲明华在后脚门唠扯了一会,很简单,都是我主动发问,他被动的答。
    也碰到了故乡的老师,小学时候教过我的。比如,葛君,开四千多块,还在薛家屯西南住呢,那是李哑巴屯,他还是嘿嘿的爱笑,黑擦擦的面庞。我跳下水泥管子,跑过来,问葛君:“我以为刘钊招呼我名字呢?”他说没有。
    比如,任秀忠,得了脑梗塞,比脑血栓还厉害,走路半身不遂,一走一桥楞,和我一起去厕所,他说上次见过我。他小高才兑现,2014年退的休。故乡人格外亲!他是我小学的老师。
    余忠义挎包来了,从哈尔滨坐火车昨天赶来的,绥化住了一宿。他头发全白了,真见老。但他和我在联合中学有些隔膜,见面,也形同陌路。
    老教师一直再等,他们有一百多位,排着长龙。刘钊提着名单,一一喊名字,刚才喊了一些,现在继续喊:“先可退休的排号。”
    本来一百号开外的,一下子都上前头去了,我小学毕业班主任潘忠林,排到了最前头。这时,据说一整就停电,电脑坏了,10来分钟才弄完一个。人们议论纷纷,埋怨“一整就打巧”。就是打雀,比喻不玩活儿了。有的说拿去修了,排队的散了大半,才整了10来人啊。光退休的就造了一大堆,那还得啥时候弄完呢。
    一个80多岁的老男人,把卡拿走了。他戴凉帽,很壮实,该是啥时代的老教师呢?
    刘钊这次喊名字,排起了更长的队,只签字,直接给工资卡。在门卫室东窗台上,刘晓伟、王立兵举着单子,说,108号以后的在那边,分两队,小于108号的在这边。可老半天,不见动静。
    拿到新卡的,带来了新话题。说老卡,那种磁卡,就是IC卡,能用到11月,还能用俩月。新卡呢,11月份激活,重设密码。这种新型的,芯片的,一年给12次免费跨行提款,12个月呗。有的说,芯片的卡在火车站跟前就不行,那没那设备,非得北二路大工行才行。以后啊流行芯片的,磁卡的就淘汰了,还可以存款用。有的说,不得发齐了,到期才能划进钱去。有的说,现在不来领,带领的用手续,过后到财政局去领,也给的,有人就直接在绥化办了的,早知道我也不来。
    退休的长龙快弄完了。刘钊抓着名单,拿着电喇叭,开始喊话。他说,一会在岗的,李主任要开会。接着就逐个喊名字,排队,从1到87号。喊到了我,第57号。我前边是一个眼睛,像是十二小学的,现在居然歪了嘴。
    第58号是王忠亮,53岁,在十三小学呢。据说他只教一个学生,加上他全班才两人,唉,这是十足的悲哀啊。现在三井中心校这边,只有俩班,二年一个、五年一个,才17人。都说学校干黄了,和领导有很大关系啊。
    现在三井乡东一撇子,前十五小学那边有教学点,有二三十个学生。十三小学这边,亏得把十二小学合并过来,才存在1到5年级,没断档,全校学生30来人,算是完全制的小学。
    这座偌大的校园好空旷,天空飞翔着大鸟,是雁之类的。校园西侧种了地,是稻子,正金黄之中。
    忽然,后门卫室门前,骚乱起来,一哄而散。几个女老师走过来,说,下午1点半以前,到乡政府录指纹,就连咱们1号还没捞到呢。刘钊最后喊了话,把在岗的年轻女老师的话,复述了一遍。都传言,乡政府那边,乡干部们也都没录呢,都在等联合那边的机子。此时,退休的全走了,接送老师的出租车也相继散去。
    老师们纷纷去前栋房,最西头那间,李某很快赶来,站着讲了一些……他说这都晌午了,也没安排伙食,这也……
    一些人在室外等候,开会的出来,两拨合流,出校园北门,去屯内小饭店打食儿。王力二招呼我一起去,我说去西头的;等我到了西头,他们也西来,东头的可能满员了。他领着的是东一片的,即老联合乡境内的,十三小学的老师。人群里有曲明华,王忠亮,王金芳等等。
    等到了西头这饭店,其实也在屯子中部,乡派出所道南。我站门外许久,王力二这一帮赶过来,他一拍我肩膀,说,进屋啊。我说等一会的。

    6.
    在这陌生的地方,兀立良久,决定离开这。屋里厨师正忙着,许多老师聚于此,午餐。
    这屯子很大,东西狭长,是一条蛇。穿心路像细长的消化道。我一直向西,想寻个地儿落脚,打尖,但没的有,那就不吃饭了,直接出屯子西头采风去。
    屯内路边坑底,积了雨水,透清。大公鸡咯咯咯,出水才见两腿泥,它啊一脚泥。母鸡在草窠里刨食,它们天生的喜欢刨来刨去,啄一下草籽,站在水沿,一沁头,饮一口水,仰脖挺头,一张嘴一伸舌,使劲咽下去,像是非常的过瘾。
    去年这时候,来这,已经满野空荡荡了,现在这一带全是包米林了,还青着。我没敢太远走,只选择附近一处田埂,像是死胡同,还有车辙,清水依依,狗尾草横生。我一头钻进去,好在是午间,蚊子不多。
    在这,我蹲坐良久,记录一路的观感。
    阳光掠过包米梢,洒在叶子上,风声一摇荡,叶子飒飒,相互间错综。青纱帐里,各种声音相互触碰,各种气息相互交融,是秋的和弦,是秋之味。叶子半枯黄,秸秆半青。虫子吱吱吱,于远处深处,于浅处近处。此起彼伏,长短相衬,相接,相应。现在,村间没了牛羊,稗草疯长,尽管撒落草籽。当然了,这样的空垅很少,草籽还青嫩。
    玉米地,青熟的翡翠,乳黄的青玉。其间,阳光刺眼的热,蹲在垅沟里,玉米梢筛下来的阳光很散碎,碎金子,碎银子。白花花的热度,好烫脸,也烫着那一穗穗大包米棒子,趟着一座村庄的梦。
    天空那蓝,那透心的蓝,透魂儿的蓝,蓝得不能再蓝了。白云从西北喷涌而来,不,是流线型,那便是松嫩平原的内陆,地势比这边低。气流至此,倏然散开,融入一片澄蓝里。这儿,空气真好,就连野地的苍蝇都夸这好。有些老师喜欢定居绥棱,是附近邻县的小县城,他们说,绥棱比绥化空气好。是的,瞧,这包米地里,垅土黑乎乎,好湿润。
    此时,乡村最不缺的就是绿,老绿。但正在枯黄,腊熟的黄绿,丰熟了的绿黄。庄稼的衰老先从叶子开始,正如人老了始于头发和皱纹。农村总是有些溜达鸡,流出村头,钻进地头,找野食。似乎俨如野鸡了,但不能低飞,它们钻来钻去,永远不肯远离老地方。
    乡间公路幽静得很,偶尔过一两辆车,小四轮儿呀摩托的,也不风驰电掣,慢呀慢的。扑啦扑啦,扑啦啦,风吹树叶的声音,像溜达鸡在刨食。白蝴蝶飞过林荫道,时光忽然有了速度,除了庄稼,一切好悠长。悠长的午间,悠长的太阳。路边栽了花儿,串红正浓正艳。麻果子熟了,一摇晃,籽粒哗啦啦的作响,这要细听才听得见。而庄稼的味道,不用细闻,就嗅得到。
    偶尔,一片黄叶无声的打着旋,疑是黄马莲呢,就是那种红蝴蝶。
    乡间卖粉条子呢,小四轮走村穿街,那是保质保量的,货真价实的,一等一的土豆粉。吆喝声划破了村庄的宁静。
    山雀子(山巧),唧唧喳喳,嘻嘻嘻的,窃喜着,此时它们衣食无忧,最是欢欣鼓舞了。虫啊蛙啊的,长鸣短吟,欢实的劲啊,真不知疲倦。乡村,充满活力的秋色。
    空中,白云一字排开,如开江晶莹剔透的冰排,如散开的白莲花,由北而南,气势雄壮,直下东南。
    我从村西头,绕道穿心道以北,第二趟垓,房前屋后的小菜园子,已经罢园了。家家户户开始了秋黄不接,茄秧秃梗了,茄妞子没什么了。藤的架的爬蔓的,全不见了。空荡荡的,倒是给庭院提供了良好的空间,一眼望去好通透。园子里有什么,一眼就见到,晚包的大头菜,矮矮的蹲着。白菜正浓绿,翡翠一样,白绿相间。芥菜缨子活脱脱,泛着暖意。
    青菜很紧张了,人们依旧舍不得吃,还晒上晾上,豆角丝豆角片呀什么的。用那种很传统的盖帘,酱杆儿扎的,就是笨高粱的梢头部分,用线绳穿成的炊具。

    7.
    我在向乡政府移动,大太阳指向了西南,我无心欣赏屯中秋景了,怕误了时辰。我浑身上下,没有计时设备,手机也总是蹿点,调了若干回,总是自己跳回去。
    在村政府以西的胡同,往主道上一拐,撞见了王福君两口子、王永琴,相互视若无睹,也罢。
    之后,又撞见一个半熟不熟的,是70多岁的老汉,是以前教委的老会计,也可能是三井乡的会计。他还那样胖,身板硬朗,戴个白色凉帽,健步如飞。他在和熟人打招呼呢,我擦身而过。事情是这样的,2012年6月我在大市医院住院,和我邻床的病友是望奎县的,一个69岁的老农。他连桥就是这刘会计,那年他71岁,经常徒步去医院探视。他家在四中那边住,他大女儿是我的同行,50多了,她说认识我,见过我,所以,在病房一眼就认出我来。
    午间的乡政府大院,人员稀稀拉拉,小二楼面南背北,底楼中厅很小。没几个人,一个不认识,忽然,俺邻居殷红宇出来了,腆着啤酒肚,还那样胖,胖的没了脖子。他是乡干部,这些年还在这混,没能调走。我和他打招呼,他问我录了么。
    等了许久,才觉着不对劲,因为总有人从走廊东尽头出来,很零星。我凑过去,原来如此,他们在发放呢。我本可以更快一些,但俩女的削尖脑壳往上挤,夹塞。让让吧,我这样想。那发卡的小年轻的,认识我,叫出了我名字。57号一栏上签字,右手食指放平了,平摁,没感觉的时候,就结束了,指纹录入电脑了。那录指纹的装置,也就普通U盘大,有个红色显示灯,估计是摄像头之类的,提取指纹的东西。
    西侧俩人,一男的操作电脑,一女的检验身份证。东侧,认识我的那年轻的,给我卡,就算OK了。随到随发,快去,人少,不用排队——在门外撞见王立兵、刘晓伟、宋立文、曲明华,我这样说。他们几个正在道南吃完饭。
    离开公社大院儿,在门口撞见联合乡加油的李银,他是父亲的同学,他女儿李振芳是我师专同班,她在大庆呢。估计他也在大庆,他啊不干10来年了,原来承包加油站了。他永远牛气冲天,很傲。

    8.
    我快步如飞的西来。
    一种黑白相间的鹤,在岗头路以东南侧,柳条毛子的洼地里,洼地并不大,柳条子没几棵,也不高。那是湿地,白鹤低飞,似是在饮水。杨树叶哗哗而落,没一丝声息,是自然熟的坠落,没有风也纷纷而去。
    豆地橘黄,苗眼一棵棵的好分明,叶子褪尽,秸秆正在熬着催干呢。垅沟里的伏天的小草巴掌高了,还绿着,但也结了籽粒。
    岗头路以北,是个大坑场,是附近村屯一个世纪取土而成,从古至今,人们就懂得珍惜土地。年年岁岁,大车小辆,始终在一个地方取土,这种坑场是经年累月而成的,有着复杂的变迁和人世。大平原上有千百万个这样的黄土坑,他们是村庄的源头,在城镇化的今天,他们荒凉了。
    坑底的大土丘,竖着水泥电线杆儿,竖着油炸杆的电话杆儿。只有这土丘的高度,才是最原始的地面,被削掉,被掘深,被深挖,人们的创造力这么大,创造出大壑。这里是个制高点,公路缓坡西侧是绥北铁路,那是洼地。岗头路北侧,电道沟子豁牙露齿,残留几棵白杨。一个壮汉拎着片镐,正在跑树根,劈树根,弄木柈子,装在一大编织袋里,有半下子了。路旁戳着个红摩托,他农闲溜出来,活动筋骨,现在乡下这种体力活很少见了。
    火道口那,滑竿撂下,拦住了去路。东西两侧好几台出租车,面包子车,夏利车,都在等,谁也不肯退回去。这里在更换铁轨,一大群人齐心协力,在把垫在钢轨之间的巨大条石撬出来,然后,把旧铁轨塞进去。不知这样做为什么!几根撬棍同时用劲,撬一整跟钢轨,跟弹泥球似的,轻飘飘的。
    一辆大客!我以为是绥化开来的呢,原来是早上那辆。女车主拦住了我,她很着急,不断给人打手机,说,还得一小时,现在1点13了,两点半开车。她在托人,用松花江出粗车敛人,送过来。她急疯了,让我给她看着,她把值钱的全带上,去问了。她看着五六个人西去,到克音大拐弯那边,坐车走了。这种无端的丢客,她心痛。不一会,回来,她手机转告对方,不用“倒短了”,再几分钟就通了。
    我左思右想,想下车,西去道口,提早离开此地。但退一步,还是算了,怕得罪这车主。也好顺便多看看这秋色,尤其三井乡这边,我很少来,对此也不熟悉。

    9.
    我随车又折回故地——那家饭店门前,我坐在车的最后排,左侧。那儿,是宝地,车子南下,太阳晒不着。
    刘钊和一个男的上车,刘坐在后排另一头。他下车去了,不一会返回,那男的坐在我那。我呢,鸠占鹊巢,占了刘钊的座儿。不是占据,是我挪到那男的前排,刘钊回来,我说这一侧不挨晒。他就在我前排了。之后,叫那男的看包,公文包他夹走了。
    于是,我折回去,坐了刘钊的座。但也不是,我坐在中间,他那头空着。
    车里太闷了,都纷纷下车寻凉,惟独我在车里记笔记,还有那替人看包的男的。
    不一会,车下来了几个老人,一个村里的老妪,来送一个老太太。一老头和老妪很熟悉,不断打情骂俏,半开玩笑半当真。老妪的儿子是乡上的,有公职的,快三十了还没结婚呢。老头喝了点酒,说,遇见她儿子了,把他训斥了,说老大不小了,咋就结婚不着忙呢。老头也最近丧偶,他老伴心梗,10分钟没等就死了。他一辈子不会洗衣服,儿子支持他又办了个,搬四方台去了。
    他们唠扯起老年病,老头说:“脑梗不涉及眼睛,有一种药喝上,脑袋就不混了,立刻就清凉了,打麻将嗖嗖的。现在的药好啊,吃着溜着,不能停。脑梗和糖尿病不同,糖尿病‘成绩’不是揍了,不死的癌症。这吸烟啊,刺激大脑、心脏肺,刺激小脑。肺子和血管里全是尼古丁,尽量还是不抽烟。如果干活,累的,得了癌症,那是该着。你不懂,这是科学,不信不行。”
    你一言我一语,家长里短的,唠个没完没了。
    这几天,北林区正在进行职工体检,都是些慢性病。需要医保卡,一寸照片,和体检费。我在教委南栋房大门外,看到通知了。上两天,在人民医院大门上也见到海报,本月20日那天为最后期限,逾期不办。

    10.
    我在车里等着,倍受高温煎熬的时候,道南“利捷饭店”门前,坐着宋立文和刘晓伟,他俩默不作声,闷头玩手机。相反,道北的“圣炎驴肉馆”就没这样红火了,那像是没谁去。
    好久,宋立文还在那闷坐,他性格很孤僻,不擅言辞,阴质。还是那一身蓝色劳动服,去年这时来开会,就是这种情况,他嘎嘎瘦,但健壮,严肃,没一丝表情。
    刘晓伟已经进屋了,他男高音特有的声音,传得很远。他们同伙还有人在继续喝着呢,可能很久没这样畅饮了,难得在此一聚。他们都是老联合乡那边的老师。
    他和一些人在闲聊。一个说,今后咱们开支,国内取款没手续费了,我原来在郑州时候,两次啊取款8千,一次提四千,结果花了一百块钱。刘晓伟说,手续费可能是百分之五吧,但手续费50块钱封顶,那两次就可以一次啊,只花50了。他说当时不知道这政策啊。
    另一个说,咱们这次是牡丹卡,万能的,各个银行都可以用,说是这个月就可以用了,自己设密码。他这样迫不及待,可能他是退休的,可当即使用。他说原来那个卡呢,还可用,存款啊。
    女车主先上车了,关闭了窗户和顶盖的气窗,打开了空调。发动机声压倒了车外的声音,那饭店里的唠嗑声被压下去。只听有人说,这次,三井乡政府的,中小学的,一共400多人,验指纹的。有人说,这次工资卡代领的,才10来个人,需要手续,不知什么手续。但肯定需要身份证,今早临下楼,我还犹豫了一下呢,可还是带了身份证——在坐车来的时候,我打了个激灵,暗想,差点把这码事给忘了,好悬。
    之后,快到发车时间了,唰啦一下,人们突然雨后竹笋似的冒出来,都上了车,各司其职似的找座。这是一趟吃不饱的客车,这个线上逆行回城,在这个时间没多少客流。这次,本来满员四十多人呢,可只有20多个,直到终点站,一哄而散,还没满员。客车是在北三路口西拐,停下,下空了,拐入了黎明胡同。

    11.
    三井乡所在地,这个自然屯,是个兔子不屙屎的地方,很穷。屯子东西狭长,一条水泥路自西向东,穿心而过,沿街民居并不豪华。
    易学上,水之北为阳,那么,这条横道以北为朝阳的,所以啊,才临街建了一些小二楼。除掉乡政府的,大概有三处,散落于砖草房之间。小洋楼,自然是给这地方长脸的东西。无论怎样,这平凡的村落,也摆脱不掉贫穷的阴影。
    在这时代,在外人看来,这地方穷得穿不上裤子,但小村人却自得其乐。
    刚才在客车上,那位村妪说某某买了一座砖房,是专为过年回来用的,团聚一下子子孙孙们,买房的身在外地呢。那四方台的老教师说,那破房子也完,谁都知道,虽然是砖房,瓦盖的,也不行了。那村妪说,就说是嘛,可说不上占了呢。
    就这一个“占”字啊,小农的心态尽出了。这些偏远地区的老农民,这些兔子不拉屎的村庄,就是一百年了,国家也不会在这地方大规模投资,他们还抱着一丝希望,渴望能像城里棚户区那样,被拆迁。或城郊菜社那样,土地被“占”,也可同样拿到一笔补偿金,有钱了,就一夜走人,消失啊蒸发啊。国人就是这样怪,一夜暴富,就玩起了消失,藏形匿迹于人间,有了钱怕招贼啊,怕这怕那了开始。所以,他们没见过一堆堆的黄金,他们眼气啊。
    记得这趟客车来的时候,也不知谁说的一句:“威海那边海景房,谁买谁卖不出去,没啥用,在那空着。”其实这话是对的,二弟就吃了亏上了当。今年9月8日,二弟和我吃饭,我问他威海他贷款楼的事情。他忽然沉闷不语,说他贷了20万还上了。其实他被套进去了,2013年夏他当刘晓伟的面,主动承认那楼赔了。
    咳,一个城镇化搅得人间天翻地覆,搅得人心惶惶浮躁。故乡一直渐渐变更着,蜗牛一样缓慢。土地大包干,三十年的时光啊,岁月铁打钢铸,多少人离不开你,最终死在你的怀抱。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故乡是一个有无限的磁场地方。
    如果城市有富丽堂皇的日子,我宁肯舍弃,也要返乡。让我虚无的灵魂,一扫贫瘠。

    12.
    这客车的后座,高高的,我比村外的庄稼还高一头。客车出村子了,乡间路并不太宽绰。
    但我视野豁然开阔,没了村庄的阻隔,青纱帐上头,无数包米蓼真好看,风吹起起伏伏的。我视野覆盖过去,直到青纱帐尽头,那白杨林带之外,还是青纱帐。如果我能够飞起来,高过白杨林带,空中俯瞰,这平原被林带切割,成格子状。如果我是那晴空一鹤,一块块的农田啊,庄稼,草垛,水塘,屋啊路啊的,都是地图上的图标了啊。
    我这样怀想着,我在云之上,那城市呢,不就是一座废墟了么。
    客车颠簸了一痛,很快踏上了南去的大道,绥北路。平稳而快捷,如同天空的流云朵。庄稼地向后,白杨林向后,蓝天、白云、太阳跟着我走,追着车走。
    中午时候,一些人弃之于不顾,直接西去堵车南下。现在他们已经到绥化了,而我又决然崴回去,滞留了一个多小时,为的就是多一些时间,体验故乡的味道。可惜太仓促了,这样肤浅,是一包方便面,特像我在故乡时候,吃过的叫“味之家”的那种。那面块坚硬,但筋道,远比现在的强夺了。
    味之家,似乎成了一个时代,那时,乡间大地上,食杂店里随处可见“味之家”。
    由于上午退休的先走了,所以特别松散。这是一趟宽松的旅行,心情也宽松。我手机欠费,和外界失联了,本想要去交费,可怕没的有。当一抬眼,发现移动代收点近在车下,可惜晚矣,开车了。是啊,很多事情都这样,近在眼前却视而不见。
    我嗓子渴的冒了烟,可是,乘务员咔嚓一关车门,我还是忍着吧,行车少喝水,也少解手。中午没吃饭,也没买上冰镇水,浑身燥热,压却了疲劳。

    13.
    绥北大道笔直的南下,穿越这块百里大平原,两翼庄稼地正是黄金季节,秋收在即了。万千种气息弥漫,莫过于五谷杂粮的味道,莫过于那村庄。
    蓝天好平静,太阳依旧无限挥洒着热度,苍凉的风啊,澎湃起来了。
    客车啊,像是云朵里飞出来的,白云如雪,碧霄如海。天空,平野,庄稼地,奔跑的白云,奔跑的羊群。动态的,静态的,云朵成了核心风景,云蒸霞蔚。庄稼棵比秋阳还痒痒人,秋阳只是灼热,庄稼呢,那是直抵人心啊。开阔,辽远,旷然,庄稼地的冲击力永远是最棒的。
    这是,蓦然抬头,西侧窗外,一条白线是射线,向南向南,突进着。那是飞机航道,白线是飞机喷出的尾气。白烟一带,久久挥之不去,这条线经常可以看到,在联合屯老家那,在绥化小城西郊,每天半下午时分经常出现。永远横在西南上,估计是黑河到哈市的航线,冬天里,雾霭霭的,就释放出粗大的线条。
    航线很快消失了,消失于急速的车中。
    阳光一晃一晃的,稻子的金黄才现出来,是庄稼正在晒干的黄,这颜色姑且叫它“晒黄”吧。晒黄是无与伦比的美。太阳还燥热着,如果不燥热,凉风再怎么吹拂,庄稼棵也无济于事,脱水和上干都需要蒸发。
    过呼兰河了,南岸原野上出现一些建筑痕迹,能感受到市郊的味道,还有城市建设渗透的气息。公路边上,偶尔出现一些屋舍,有的在建中,仿佛破坏了这种田园之美,给广袤的绿填上了瑕疵。我们不能不生活在瑕疵中,我们不断创造着美,积累着美,幸福才能达最大值。
    早上来的时候,月在西南。回的时候,日落西南。唉,人生啊,此一时彼一时嘛。我想到了故乡公路边上的小花,串红,那么艳,红嘟嘟满眼的红,火红,鲜红,野红。那黄的馒头花,馒头一样朴素。那蝴蝶一样的小粉花,毫不土气。

    14.
    快到北五路的时候,刘钊下车了,头也不回。在南下背阴的那排座,一路他头也不回,太阳一路照不到他。那有些阴的背景里,他一个劲的玩触屏手机,像是智能的。我被晒得焦渴,快到极限了。
    北三路拐弯处,下净了车。车子一入北城,中直路上走走停停了,这下车的,那下的,只要和司机喊一声就停,很随意。
    我奋力徒步向西。终于找到了一处所,二宝盒饭行,在路北像是新开的。到那,菜还没出来,只好了一道菜红焖肉,稀溜溜的油汤子,腻人,拿人。可有的人喜欢啊,白米饭泡上一勺,那可美死了。
    女店主说,等一会,也就七八分钟,就能出两三道菜,让我稍等。趁此,我撂下兜子,独自转出去,“弘悦超市”买了俩奶糕,同样是松北牌的奶排,这东西很畅销啊。这盒饭行,有一首自诩诗,且看:“几回光顾齿留香,美味饭菜耐品尝。花样繁多风味足,二宝盒饭韵悠长。”
    我呢,仨菜,熘肉段、豆角、几块,太累了,不敢喝酒。一位老汉却怡然自得,说话笨笨磕磕,却和老板娘开起了玩笑,搞得那女人惊呆了。
    这大柱子上,贴着小广告,白纸黑字。是固话出售,0455-8371234(六千块钱),0455-5173333(两万五千块钱)。我惊一跳,这是啥东西,怎这贵。
    吃是人生大事,至于喝酒嘛,还是要节制的。许多村庄的酒鬼,莫名其妙的死了,比如今春时候,赵洪山说高鹏举死了,脑出血。这次,曲明华说吕洪斌死了,还死在别人家,也是脑出血。酒这东西同样害人啊。不要误以为能喝就好,等到喝死了,就干瞪眼了。所以,我并不羡慕酒鬼。
    可又不能不怀疑,现在许多病都是吃出来的,不是饿出来的。这次,我就发现许多乡下老师得了怪病,不是脑梗,就是嘴歪眼斜的。那绝对是吃出来的,现在什么东西都下药太多啊。绿色食品哪里去找呢!
    北三路上,那“乡村一口猪”(路北店),还红火着。西市街上,那“乡村杀猪菜”,地摊,是那乡村饺子馆自己的,在门前买了号段。这摊位,那可是肥缺,岂能让给他人呢。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啊,他兄弟的地摊,也弄了个招牌“乡村酸菜”,但味道平平。
    冬天里,那“乡村杀猪菜”啊,直接当街大锅烩菜,热气腾腾,清香扑鼻。村庄的味道,醇又醇,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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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19:05:37 | 显示全部楼层
    传记:江湖之远
    ——人到无聊酒最真
    (2014-9-28零点半-1点半,写第1、2小节。其余写于28日下午2-6点半。)
    1.
    9月27日晚7点半,下楼。气象胡同里,灯火辉煌,一些小店正处于黄金时段。德福源超市,小二楼底下,玻璃门正敞着,这三家超市都敞着,以示营业中。
    那女的在看摊,大冰柜横在门内,相当于吧台,她眼巴巴看平板电脑呢。第一次注视她,一下子记住了长相,以前太不经意,走在街头都不会认得。这回,特深刻,刻在我脑子里了。别处遇到,扒她皮,认她瓤。
    而这次,的确“认她瓤”了,看到她骨头了。她一句话实在令我生厌。这几个月,连续和紫华通话,话费消耗大,是我一辈子最多的时候。昨天来短信,余额就剩一块钱了,眼瞅停机了,这才马上赶来交。往次,这里,不收手续费,这次却……
    我只质问了一句。她眼皮不抬,说,那是白天,不收;一块钱的代收费,指晚上,原来就有。
    我无可奈何。此一时彼一时啊。记得夏天有一次,她说,别处收,俺这不收那一块钱,本来人家交三十二十,你再占去一块……是啊,那时候,她多仁义,多善良。
    可这次,我见她那么丑,小脑袋,活像个油瓶奶子,那脸色鬼一样,灰灰的。
    她小眼睛瞟了我一下,说二十一。我递上去20元,却忘了这格外的一块钱。
    实际我很犹豫,想走掉,但一转身,窥见她隔壁玻璃门,也贴着告示:“代收加费1元。”白纸黑字,已磨得卷沿了,是出入时候衣裳刮的。
    这一块钱倒不多,倒是最讨厌。现在小城各处代收点,都提取一块钱,算作自我补偿。就像有些酒店,餐具消毒了,还加收一块钱餐位费。这些小细节,有如疯狗,可恶。
    她这是手机直接充值,看不见对方名字,过后,给发交费短信。
    世界都在变,都在趋利避害,这时,就都趋向了铜臭。
    2.
    这次,缴足了费,决不和阿紫联系了。这年代,凡事人不能太专一,否则,伤害的是自己。好沉郁,我像是被愚弄了。
    说实话,我的情感世界,绝少向外人倾诉,那概率几乎是零。今天就是想走走,长街如小路,空荡荡,除了稀疏的车,就是我了。满街牌匾,透着灯光,夜店浓浓淡淡,稀稀落落。我满街的走,是想找酒。
    气象胡同,一拐,通胜街西头道北,三两家砂锅饼铺。夏日,这烧烤红火,这秋夜却寥落,店内空空如也。我第一感觉,空店的,就贵。
    我是一枚紧缩的树叶,紧紧凝住毛孔,抵住这寒夜。愈是冷,树叶子越是把绿凝聚,鼓满了叶脉。叶子大萧瑟之前,都是鼓胀胀的绿,当冰点来临那一刻,叶片被冻透,那绿就凝固其间了。寒气簌簌,黄昏是卷曲的,叶子比黄昏还卷曲。
    簌簌灯火犹带寒。几天来,一直想去师专那边瞧瞧。那,有我大学时代的影子,有我俩前几年的影子。
    3.
    2009年秋我搬来,办理完贷款,拥有房权已经冬底了。之前,9月末用公积金贷的,未审批成功,因为房子超龄了。那位秘书科的科长,小伙子,他说最多只能贷5万,还要跟他们主任通气,征得同意。这期间,我流浪网吧写作,记得就在第五街,今师专道东小广场北侧。第五街网吧,竟不期而遇,挪到我家对过,咫尺之隔,营业一年多了,其实两年前就搬来,停业了一年。现在网费一小时4块钱,那时,才一块,后来一块五。那时,开通宵5块,现在呢10块钱。物价真是翻倍啊。
    公积金贷款的失败,诱发了一场风波,因为前房主王义杰是先过的户,过到我头上,再以我名义信贷。孰料,王义杰把房媒王德林、老宋弄来,用他的小黑轿车连夜拉来。因为没付钱,他也没交钥匙,他们闯进我楼里,等我,逼债。是把我从网吧揪出来的,那天,我没带手机,但手机接到了许多条短信,是他辱骂我的。他气势汹汹,还找了个帮手。事情僵持之下,二弟借给我的两万元,可能刘晓伟亏二弟的,被王义杰直接提走了。刘在三江收稻子呢,他媳妇在乡下,次日,王义杰开车接来,去银行现提的款。
    事情远没这样简单。我楼款十万,扣除押金,还亏负他七万六。还得寻求贷款,末了,是他那帮手找的人,在农行黄河分理处,找的一做班主任,姓黄的女的。原本想袋10万,却只给了8万。
    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余下四千块钱,还是中间人王德林借给我的。那八万,我都没到场,直接被王义杰划走了。王德林和他是家流,替他垫付四千。不管他们如何猫腻,那四千缓解了燃眉之急,交了当年的取暖费,那年冬每平米29块钱,大概用掉三千一百多。
    老宋在薛家屯住呢,那时候,他被王义杰“揪”来,在我这住了一夜。次日,去南二路王丽荣家了,拎着上一天的剩菜,是王义杰在中直路北五路那边,道东一小饭店坐的东。那个中午,碰到了联合乡前任书记,殷柏泉,一伙子人在外间,我们在里间。我们这一伙5个人。
    办理公积金的过程,王德林、刘绍忠都跟着,帮办的。后来,递交上去申报材料,等着审批,刘绍忠去三江平原,帮他儿子刘三收稻子了。刘三在那包租的稻田地。
    办理农行商贷,是王义杰亲自跟着,用他小车满城拉着我,找银行。当找到后,又担心,让我打欠条七万六,王德林和他嘀嘀咕咕。而老宋听说此事,骂他真不是玩意,还能骗他不成。今天看来,老宋是个热心肠,好人,我怀念他。老宋这人,人不坏。
    4.
    师专道东,那一带我原本熟悉,但这二年,那拆的拆,扒的扒,盖的盖,早翻天覆地了。那片曾经的棚户区,我昔日的影子,早荡然无存,已不是物是人非,而是人是物非了。
    三年的师专生活,那留下的苦涩太多太多,简直无法追述。在物欲繁华的今天,我像个乞丐,师专近在咫尺,却从没踏足那校园。倒是几年前,我和邻居王德林来此,小酌。之后,我常来这,喝闷酒,具体地点是“宏源快餐”。
    2009年末,那场贷款风波过罢,我暂且平静下来。而我忙于上网,写作,的确忽略了什么,忽略了老宋这种人际资源。此间,我最常去的是师专道东,那小广场的网吧,“第五街”等处。
    09年12月间吧,老宋再次来绥,给人撺掇事。那女方也是老师,新分到红旗乡的,家在南城住,南五路道南棚户区里,花园(公园)道北。之前,老宋和王德林去过,我给打的车,5块钱。那女子据说26了,大个,戴个近视镜,很文静。双方见了面,未妥,临走,女方不吭气,毕竟是读书人,含蓄。
    当晚,老宋在王丽荣家住的,我也凑去唠嗑。但网人“和静”打来手机,让我去上网,当时我还没余钱,宽带没接呢,只能网吧。
    和静,网名-心结和静,至今不知姓甚名谁。她在新浪有博客,还充任新浪论坛的高级版主。这一阶段和她交往,是因为我要举办萧红征文,此事,最终还是流产了。但我和紫华,被吸收为“文化漫谈”的助版,同时,还有“东方骄阳”。此间,还认识了三峡刘星。
    那天晚,和静说她在广西,让我赶紧上网,原来是充当替身写手,帮她写什么论坛的任务帖。不过,到底是被她署了几篇。而最可恶的是,那《静静的呼兰河》,至今她不肯删掉,我是原创作者,至今成了无头尸,悬案。网络就是这样,真假虚实,善恶奸佞,鱼龙混杂。网络里,善良如飘萍,无本之木。
    那晚,我急匆匆赶去的,就是“第五街网吧”,写了那《静静的呼兰河》两个章节。现存的这小说(也只是个开篇),还有紫华的一些补充,但量很少,微乎其微,可有可无。这时期,我和和静的交往,正处于蜜月期,相互素不相识,我太简单,太忠厚了。直到后来有人提醒,我才确认,被利用了。网络处处充满骗局。
    (我和和静的交往,可上溯到2009年9月中旬,记得我那天正在过户,在市房产局。当时还没搬迁,在今南二路靠西直路这边。王义杰跟着,王德林,老宋。底楼大厅里,忽然接到一男记者手机,是央视今日说法的,让我充当嘉宾。这事是和静撺掇的,她说让我露脸,我太忙,没时间答复那些问题。当即回绝了那记者。)
    次日早,我去王丽荣家,赵老宋,请他在那楼下快餐,吃的烧饼和粥,花了7块钱。然后,我回楼,他去了林家围子。当天半上午,我在第五街网吧,手机里老宋说他找我,林家围子呢,一会来,他手里有货。老宋到那边,是算卦,他给人办事真上心。但是,那天中午老宋赶车,回屯,坐张宪申的车,他和张某关系不错。他打我手机,可能没路费了。我兜里刚刚有钱,虽不多,但给他启票还能启十几个来回,一个往返也就三十元那年。
    但我没给老宋启票。当天下午,王德林却传来话,我估计这是他做的醋,下的套。于是,我找他,同去南五路那家,对质,却无此事。那家是个套院,大杂院,看样是租的。
    当天黄昏,相当寒冷了。我请王德林,在宏源快餐小酌,一盘地三鲜6元,两碗米饭两元,两杯小烧三元,那酒真醇。一顿才11块钱。和他说了很多,徒步而回,在老西门分的手。
    5.
    此事平息之后,2010年夏,老宋又来,还是住了一宿。
    当时郝树鹏也在,他让我去给修拉锁,他那算卦的黑兜子。他有两个小本本,写满了电话号手机号。其实是,他想把郝树鹏支开,想朝我要钱,他是房媒,可能是路费,也可能是中介费(好处费)。因为,这天早晨,老宋问我两遍,把我老宅子卖了吧,又问把那一大垛木头卖了吧。
    那是一大垛杨树头,2006年夏伐树,俺那屯子西老远处,三联路通往十三四队的路边,20来年的杨树伐了。是村长王义杰买的,卖给人家,削片的。趁机,母亲要了一些树头,老赵帮着装车,足足拉回四大四轮子,小山一样一大垛。那年冬天烧了许多,剩下的骨干可惜了,我没等烧,就搬进城了。2011年底我病重后,2012年夏母亲来我这,下屯处理,卖给邻居郑万忠姐夫了,才六百块钱。当年,没给老赵车脚钱,他老伴当我面唠叨。
    老宋,指的就是这笔木头,烧柴而已。他也是给我邻居联系,我断然拒绝了。老宋见我不着道,一毛不拔,他也是无利不咬的,此后联系中断。
    当时,郝树鹏执拗,偏要捆绑我,于是,我俩给他修拉锁。那时候,四平街还没改造完毕,老水泥板路截至审计局胡同,往西便是洼塘和泥水路了。道北,沿街有变压器,黄昏时候,电线抛物线一样。审计局胡同,道北,有一个小木屋,老太太修鞋的,在那多年了,修上一个拉锁才7毛钱。
    这次老宋来,办什么事,我记不得清了。
    当年,这楼买到手后,我说买吃亏上当了,要卖掉。俺邻居老赵也跟着起哄,老宋有点受不了,就志气,帮我搭个再卖掉。
    可能是2010年初,他和王德林来我楼,问我卖不,14万。我推测是王丽荣要买,有一次我在场,老宋说我这楼不赚钱,他可能是托词。那次,王德林抢话说,要是原价,他留下,或王义杰再买回去。我当即拒绝。那次,紫华在场,紫华是认识他俩的。
    6.
    2010年春,龙卷风袭击了绥北大地,我屋顶被卷掉一角。那年5月中旬,我和紫华同去薛家屯,记得正在栽稻子。绥北路封路,走的是三河那趟线,绕远,走秦家镇,沿途尽是栽稻子的。稻池子水晃晃,冷白,车外风又硬又料峭。但紫华当天折回绥化,回辽阳了,我和她的隔阂打那时就埋下了。那次,在张玉堂的食杂店,等午间的“长白山”客车,绥棱至绥化,我俩见到了老宋,那是平生最后一次见他。
    他一生算卦,阅人无数,行走江湖啊,心地不坏。他是个豪爽的人,对谁都行,他的处世哲学特别古道热肠,我喜欢那种风格。可惜了,我始终没能请客,宴请他,也许我们之间,忘年交,不需要这样。我欠他的,和他割邻居若干年,从没红过脸,尽管他管我借点小钱,也不曾一一偿还,但他于我的帮助啊,远胜于钱所能计量的。
    2012年春,回屯子,我病重的时候。听说他得了肝癌,他不在家,等我住院,折腾半死,捡了条命,出院以后,当年秋听说他在住院,就是我住的那家医院。总想去看他,可怕触目伤心,终究没能去,不久听说他死了。我亏负他的。
    转年冬,他老伴被接走,诺敏河河东那边,改道了。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女人,在她姑爷家牛波那,熬了一冬。是啊,老有所依,没了老来伴,那该是怎样的凄凉。好歹她傻乎乎,走道撇拉腿,歪愣眼,心大,能长寿。老宋活着的时候,常骂她傻咧咧。
    咳,何尝不是,他老俩傻咧咧过了一辈子,最终风散了。
    7.
    师专东门道东,那条街叫南小五路,留下了我太多的足迹。那曾是比乡下还糟糕的土路,任亚玲曾在这一带租住。我和蔺吉奎也曾在此租住,是这条街的中部,道南,这些故事曾有记述,姑且不提。
    09年的时候,师专道东已是现在格局。只不过那时,叫金阳街;现在叫网通街,也才不过这二年的事。夏天,那小广场很兴隆,有夜市,扎啤烤串,一大片遮阳棚子,黄昏时候烟火缭绕,肉烟子呛人,灯火喧嚣直到深夜。2011年底我重病之前,和紫华多次来此,夏天夜市喝过扎啤,冬夏都是钻那的网吧,一钻就一通宵,写来写去,一溜十三遭儿,也没成大器。
    这小广场西入口,很窄,两侧小贩子不少,下午就开始热闹起来,黄昏达到高潮。烤串的,涮串的,人流拥挤,美女美腿……
    小广场西南角,那家“宏源小吃”,我多次去,和紫华也去过,小酌。那当时,是个老汉开店,菜价比别处低一大截,炒的还上成色。这的印象深刻,但终究没什么故事。
    紫华来呼兰河,记得是个早春(可能是2010年),天暖和了,但还料峭。那天,夜深了,我领她满街找吃的。南三南四,直到师专那边,最终在小广场里北侧,那门洞子东。就是现在“张亮麻辣烫”那家,不过,当时店名不叫这个。那天,两碗冷面热做,一个小炒,两瓶啤酒。那屋里还有软间背的单间,靠东墙,现在全拆除了。
    这里,是我和紫华在绥化城,第一次吃饭的地方。那么,我们第一次上网,肯定是第五街网吧,也许大概是那。那时,我光顾得弄其他,不像现在,专注于写自己。
    时间真不禁不住混,一晃,我俩交往这么多年了,人世沧桑啊。时间这东西,沉埋了多少健壮的躯体,也掩封了多少鲜活的故事。历史会见证忠诚与背叛,时间里流失掉的青春能找回来么,老天爷不会补偿你。
    人生总是充满着遗憾,充满着对错。有时候面对错误却力不从心,居然是那样一错再错,很多人都是这样。
    8.
    师专这边,一夏天了,没来,也许今年一年都没去。
    9月27日晚,至此,我满怀感慨。那儿,夜市早已结束,我在广场西南角,鸿源快餐那,快餐了一把。换主人了,一个中年的,是老板了,公子哥一样端坐着,成天上网,平板电脑。他的厨师也是,在门口上网。这种网虫能打理好小生意么,我禁不住怀疑,原来啊,他有个好女人,忙里忙外。
    不过,上一家铺好了底子,能否维持住人气,全靠他自己了。牌匾上有校园小号字样,可能针对师专校内订餐的。
    我呢,当然了,老菜,一碟地三鲜8元,一大碗饭2元,一杯小烧3元。一顿十三块钱,比以前提价了,但与别处,还稍稍便宜一些。大不如以前实惠了,连酒味都是假的,我特意要了最贵的,还有两块钱一杯的呢。这假酒啊,一口就上头,呛口,那钻心的辣不对劲。
    酒,全剩下了,三鲜半盘子打包了。
    原打算买圆珠笔,在那记录一些什么,但实在想不起什么。脑子里,对过去的那些经历,实在想不通背后的潜在缘故,索性不去想。
    结了账,我跑去“鑫永生超市”,买了一管自来水笔(碳素)两元,一田字格5毛,简略记了一下这下字号。
    9.
    小广场里,停满了车子,穿心路车来车往。西侧窄小的入口,活似个咽喉,永远急促喘息着,小贩子灯火通明。白炽灯,还有烧烤的忙着,油烟子汩汩刺鼻。那入口两翼是附近最热闹的地儿。
    广场北侧那栋楼,最西头一家大网吧,叫群方网络会馆。第五街挪走后,东侧的“欢乐谷网吧”有些偏,不能和它抗衡,它便独大起来,独占鳌头了嘛。
    这二年,来此入住的不乏名牌,比如“辣百川”,绥化中直路的地下城,阳光餐厅就有一家。比如“老头包子铺”,那是连锁店,绥棱县城那家,我七八年前就常去,就位于菜市场西侧,那条商业街上,也建了底下商城。2010年冬底,我和紫华去绥棱,那天啊,能冻掉牙齿,我俩在那包子铺吃的。
    再如,门洞子西侧,是“八珍烧烤”,和张亮麻辣烫相对,一洞之隔。他家门前,支着烤串的长铁皮箱,烟味刺人。八珍一词实在火,四平街菜市场老楼这边,就有八珍熟食店。还有,杨国福麻辣烫,似乎杨国福这个人,很多城市的麻辣烫都打他旗号。
    北侧,只有红太阳招待所是老字号了,至少我见到四五年了。
    而南侧呢,似乎都时兴快餐了,清一色的字号。瞧啊,且看:鑫洋快餐,绿洲快餐,鸿运快餐,老魁号快餐,天福快餐,学府快餐,江红伟快餐,香客来坛面。最西侧,挨着宏源那家,叫白家什么来着,我没记住,不过,他家有个副匾,下侧横悬着“兰州抻面”。挨着他家的是个“肉夹馍”,这店,晚上无人,几个女人经营,晚上十来点钟就打烊走人。除此,还有一家“80后发艺”。
    最东头是“马记包子铺”。而北侧最东头,是新开的,“巧嫂盒饭行”;挨着它是“川味鸭颈王”。与此一道之隔,往东是一溜小旅店,就是传说的红区了,竟有叫“新龙门客栈”的。
    这些门脸也算变来变去,不少的也迁来迁去,小生意人不断选择着地点。一座城市的拆建催生了什么,也毁灭了什么,这就是变迁吧。
    我在这片地皮上的故事,早已荡之不存,就是我本人竭尽全力回忆,所能准确记起的,可能还能有一些。一切总被风吹雪打去,今年夏本打算买楼,在这买带电梯的高层,方便父亲上下。但我把余钱还贷了,也许是错,也许是对。反正我目前没饥荒,无债一身轻,压力小了,自然就能甩开手忙事。
    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现代化,愈来愈强烈。这样一个碎片化,快餐化的时代,负面东西似乎越来越主流了。我想,不管现实如何旋转,如何充满困惑和挑战,社会的进步是挡不住的。因为,总有一种理想让我们充满力量,让我们坚持不懈。
    老宋一样,我故乡的人,紫华一样,我文学同道的人。都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和他们交往,可以老脑筋,太阳可以照在脑瓜子顶上。因为,他们的审美观,看一个人不能只看穿戴。
    今天,我这一篇,话虽糙,但透着正气和真实。
    10.
    昨晚,回来时,不是醉了,而浑身发冷,怪自己只穿了线裤。该穿薄棉裤了,直接略过毛裤,进入冬天了。因为今夜可能冰冻,零下1度了绥化城。
    冬天来的真快,有些猝不及防。
    西直路南四路道东,十八粮店超市还在,但十八粮的老门洞子消失了,那年拆迁,我拍了照片,但今年春整理又删了。也罢,世界总是新陈代谢的。那门洞子背后,曾是一些小二楼,住着邢海珍,还有三弟职高的班任王红梅。
    十八粮店的烧饼,很好,可惜了,当年我没钱,没舍得买。那附近“地下”有一家盒饭行,自助餐,8块钱一位饭菜放量,可劲造,这很新颖,改日定去。还有一家“山西一绝”,就是刀削面。
    ——这栋楼最北头,是南四路拐角子。那“大兴水果店”,在北二路小商品批发市场,有分店。2012年“小商品”改造,变卖的时候,他家买了拐角的那间。这家擅于买拐角子。挨着南四“大兴”的,是博达网吧,新开的,去年像是还没有呢。
    南三路,临西直路这边,新开了“良友网吧”,在电业局道东。而道西斜对过,“在线英雄网吧”,像是老网吧,如果是,那我和紫华去过,但名字很新鲜,估计是易主过的。
    良友网吧以北,有一家新开的烧烤店,叫“大胡子”。这原有一家“老三手擀面”,不见了,可能是“大胡子”的前身。
    大胡子的道西,是整修一新的长明胡同。这小胡同向西,拐向南,很悠长的一条小街,直通老师专时代的北大门。如今,那北大门封堵死了,以前的繁华一去不返。那的老北大门内,一个门卫室,一扇铁栅栏大门,门西是自行车存放地——不大一块空间,我的那台小自行车搁在那二三年,毕业后卖掉了。那台车子的故事,一言难尽。
    这条小街,我念书时候,走的次数并不多。去年夏还来过,变化不大,与整座城池似乎格格不入。小水泥道,西侧是一列列红砖小楼,东侧是大围墙。这胡同像直角的两条边,北侧出口这边,去年整修了。那列小屋子揭了盖,推了墙,重新垒砌的,挂了顶,但还那么矮小,是一些卖菜卖肉的小店。
    这次大修以后,我第一次路过。胡同口的那家,盖大了,可能是空间大一些,又临西直路,盖成了体面的大屋子。大玻璃门窗,贴了黑瓷砖,和临街楼一样。屋顶前脸,挂匾的位置上,四个斗大的字——干调冻货,但不是匾。
    这里,我和紫华,那年早春,买过婆婆丁。那年夏,暑气炎炎,在北撇馒头店里侧,我俩吃过冷面。唉,那些陈年旧事早就飘忽了。
    这一带有几家老店,比如老万砂锅,顺峰饺子坊(自称是十年老店),还有圣龙阁、回龙阁。但回龙阁,新挂了匾“上品包子”,它附近的“老七手擀面”不见了,不是迁走,就是停业。
    关关停停的事情太寻常了。比如通胜街拐弯那,那家现代私塾“扬帆教育”,就撂卷帘门,写着出租字样。一座城市的繁荣是微妙的,细小到每一个小细节,牵涉到每一个小店铺的兴衰和关停。
    紫华曾说,让我在绥化给她找份活,私立学校也行。我拒绝了。前不久,她说去佟二堡镇某幼儿园,当老师,估计也没个定准。做事儿就像写诗,写成啥样倒是不可强求,毕竟各人才力相异。
    11.
    夜空如水,秋夜好冷,我瑟瑟而行,只顾得径奔家中。天上残星几许,但极端的大,极端的亮,它们与我近在咫尺,横着眼瞪着我。星子横眉冷目,街灯肃杀辉煌。我蹿入楼道,有了一丝缓和。
    这里,还是避风港,底楼那几家,关了小折叠窗,却还钻来一只蚊子。看!它佝着腿,偻在白墙上,一动不动,冷的。它是幸运的,它同伴正遭受严寒。
    我佝着腰,抱着膀,冻的。我苟活于人世,真不若一只蚊子坚强,我惊异,我怎能这样联想自己。
    我奋斗了这么多年,最终只考取了一所小师专,也虽是大学,但在父母迁走之前,争了一口气,证明给他们看。当年我复考两次,名落孙山。也许,我真该听母亲的,不该再考,应当去干活,挣钱养家。人生路,一念之差就产生了,几十年了蓦然回首,审视对与过,都似浮尘一缕。
    那些过去的,错过的,失掉的,以及曾经能达到但贻误了的……今天都空空如也了,这就是人生。
    人到无聊酒最真,我慨叹,我嗟吁,江湖之远。
    人生中,那些看似不可能的,却剑出偏锋,成了可能。世界总是出你意料之外,现实不和你讲什么风骨,讲什么真性情。现实打磨出来的,而于我,不是市侩,而是战火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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