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日记：铅刀贵一割，老母猪耳朵油豆角】

王泽生 · 发表于 2015-9-17 12:08:18

本帖最后由北国幽兰于 2016-9-1 20:31 编辑 【菜市日记：铅刀贵一割，老母猪耳朵油豆角】
（2015-9-17上午）
9月11日下午，我比天气还低沉，深一脚浅一脚的瞎逛，还是那个位置，那瘦刀条女人。还是孤呆呆站着，家徒四壁似的四望，而不知所以然。她货品还是不多，那么一小撮豆角，这次与众不同。
是宽的绿豆角，这东西很少见。我说是老母猪耳朵吧，她说是猪耳朵，不用叫老母猪耳朵。她仿佛很忌讳什么，但乡下的确这样叫的啊，这没办法。这豆角四块五一斤，好在不压秤，比弯钩王和大马掌还贵。俗话说货卖缺，就她独一份，这是蹊跷东西，我暗想“那就买吧”。
在俺家对过小诊所，我刚打完吊瓶，每次都是扛不住了才去。这次花掉55块钱，已经烧了一夜零半天了，实在写不下去，就来静点了。氨曲南2.0的下量，四只。左氧沙星一小罐3.0的，要4.0的，胖女人说只能打半瓶，下次给我打5.0的。咳！最近打小针花的钱，能买多少猪耳朵豆角啊，连自己都算不清了。逛菜市是来讨稀罕，打针吃药是在救命啊。
这猪耳朵很漂亮，阔绰如将军绿，是典型的胖美人。宽厚而又不冗赘，碧绿而又不苍翠，富态中窈窕，丰腴中骨干万千。长若中指，宽似拇指，形若铅刀，看着就是一截绿皮带。碧荚清晰透光，豆粒靠刀刃一侧极嫩，豆荚侧翼呈老黑色，实际是浓郁的紫色，由此蔓延到豆荚上，不用问，这是串种的小品种，杂花豆角，很珍贵。
她自我盘说着，去年她在菜市买的，有干巴的豆角籽了的，就无意留了几颗粒，今年楼下揞了四墩就长四大棵，爬蔓了，绿腾腾的。她炒了吃，香！切了丝还可以晾丝。寥寥数语，便是她自身经验了。
猪耳朵脱颖而出，而成四不像，但是总有一像。我感觉它像江头宽，哪点像我不清楚，它确实很宽，很肉头。它有架豆角的绿，正经八百的绿，绿掉牙绿死人的绿。它和青刀豆（也有叫它莎丽莎的）可不一样，刀豆是属于不爬蔓的，我觉得用它切碎打面条卤很不错，可猪耳朵打面卤，更能滋味飒爽。
老母猪耳朵，这名字实在是土极了，俗！其实故乡有一种野草，也是田间杂草叫老牛错，就是牛蒡子，别名大力子，也叫老母猪耳朵，这是这个小词汇的一词双解。好比是，一个屯子有两个都叫狗蛋一样，大人们绝不会把人家的错当自家的，正所谓谁家的种像谁，人家的种怎可当自家的二狗子呢。
诚然，屯里的先辈们创造出这个豆角，世代相种，夏末绿荫飒飒，豆角咋像老母猪耳朵呢。又大又憨的，几乎遮住了眼睛，它看东西一甩头一甩头，唤着猪娃，哽哽的叫着，一走一甩尾巴。或许因为苫布的大耳朵，老母猪才貌似视觉不太好，遇到障碍物才迟呆呆的，发愣犯傻，白眼人翻愣翻愣老半天也想不出半个辙，这很有趣。乡下腊熟季节，老母猪领着一窝猪娃，四处游走，溜大街，钻庄稼地，走起来一摔搭一甩搭的。那大耳朵太招风了，人们这才想到管他呢，反正是好吃，就叫老母猪耳朵吧。
其实不然，东北的猪肉才最香，比如猪肠子，特别是苦肠烀熟了有“脏腥味”，那是清香的醇美，是内蒙和关内猪肉所没有的，他们那边的猪肉发柴。就像草原羊肉绝美无世，一方水土一方味道。我喜欢故乡的熟食，呼兰河水域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熟食店，林林总总的熟食，酒鬼们最爱猪耳朵了，不肥不腻，还哏啾的劲口。
许多年前，我是村庄的酒鬼，贪杯之际，就到屯东头刘江熟食店买一个猪耳朵，白酒下肚，许多次睡凉炕之上，都不打拨浪鼓，一觉到天明，那时我火力真旺啊。可现在我健康简直毁掉了，身体筛子一样，到处漏洞百出，这不又快小半年了，完全靠药活着。
最近我看《狐影》，学到一个词汇，铅刀。就是铅制的刀，俗话说钝刀子也能割肉，铅刀不锋，可用得恰到好处，同样削铁如泥。
正如我这个腐儒，书生百无一用，人又愚笨，可凭借勤奋，也能写点善文。虽无铅刀用，庶几奋薄身。我也能讲点真话，有人就反唇相讥，说我“骂人”，其实那也是善骂。
铅刀一割，一物难求。过去手工农业，牛马耕作的时代，不就是铅刀时代么。那时，一切都几乎是笨的，今天看来，笨的就是最好的。
9月13日下午，雨天，菜市满街黑兮兮的，脏，那是千百人足底裹挟来的灰尘。尽北头，大柳树下一男的也卖这豆角，1斤五块钱，磅秤11块9，他先说10块钱，又恍然一悟，立马把价涨上去，11块钱了否则死活不卖。他如此扎紧篱笆，不让反弹，准有鬼。我掉头走开。我怀疑他秤不准，他的货码和那女的差不多少，却比人家多一倍的钱，那不是走秤了又是什么。
那天，那高个刀条娘们，5毛钱就卖，一小堆了，还挂上了雨星子，她着急回家。做小生意这东西，很难赚大钱，不能把人气赶尽杀绝，所以为人不能太黑。
为人为事当厚道，厚道如猪耳朵。猪耳朵豆角是故乡的产物，我像它一样厚道。我喜欢我的寻根文学，大把地返璞归真，乡愁也浓墨重彩，怀旧怀远，记录故乡的碎片和人生琐事。没有文化之根的文字，只能是空洞无聊的游戏。厚道的文字是老烧酒，是故乡的老豆角。
这二年，小城悄然兴起了老式风潮。9月10日傍晚，逛家跟前的大超市，买了哈市产的正阳河青酱，货架上只有两瓶，唯恐质量不济，只买了一瓶。其实正阳河是黑土名牌，许多年来一直不倒牌子，就连刁钻的女人都认这个。
那天是特意去买台布，铺衬到冷冻柜的斗屉里，速冻豆角用。速冻青菜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过去就有，乃至现在还残留着，只不过不是速冻，而是暴晒。当然前提都是把豆角弄熟了，但不能太熟，开水打下焯、或是蒸熟了。然后就是晒了，熟茄条子不好晒，要挂起来，豆角子鼓豆的不好晒，但晒好了比泥鳅干还鲜美。
这就是老式，老式的东西就是好，降人。我看应当打出一句广告语，笨的就是最好的。
昨天，俺屯子的二胖来电话，说，最宽那个豆角，我叫它老母猪耳朵，小时候常常扔酱缸里腌咸菜，好吃！我说，老母猪耳朵很脆，还很肉头，咱屯子里都管它叫大气匏，因为吃的时候，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说不上来的清新，浓烈如辣椒瘪，又似火烧红辣椒。
老式吃法在潜滋暗长，不过怎样弄，也难回归到大铁锅时代。时代的变迁总是让生存环境退化，而我们也蜕变为现代野人，许多年以后，我们后人仍哀叹不如现在。现在的情状是他们的乡愁，我们乡愁是父辈一代给的，将被后人们淡化，乃至遗忘。老式的东西也非一成不变，连乡愁都可与时俱进，世上还有什么可以永恒的呢。
乡愁也分老式的，新式的。而老母猪耳朵豆角，只有老式的，因为它是故土种出来的，属于乡野之物。而城里的坚砖利瓦不足取，生长不了真正的故乡情。茂盛的乡愁在城里，我感觉始终没味道，只能借助回忆，来往外硬挤。
2015年夏，紫华来绥化时，逛街路过小区西北角大墙外，那冒出好几墩豆角秧，还拉了细铁丝做架条。那儿是个老厕所，等于粪底子有劲得很，种豆者准是瞄上了这点，可街树零星地落叶了，那豆角还是那般高，火燎燎的成了怪胎。瓦砾堆满那粪坑，焉能有地力，岂能草木丰茂。当代的城镇化，正把许多地方沦为“不毛之地”。
这个问题蔓延到全国，蔓延到深山最深处，环境的破坏和污染之大，经济效益之微。我慨叹，天下河流半姓黄了！
于是，我渴望回故乡去长住。故土有小杂粮，小杂豆，还有肥嘟嘟的油豆角。现在山西的母亲，每年还种黑龙江带回去的油豆呢；我两个弟弟，每年都从黑龙江往回带粉条，干豆角，土豆干，侄子们都可爱吃了。
油豆角产量也很高，但得会种。房前屋后，必须靠边种，这东西喜欢通风。在乡下有一年，在柴垛下种了几小垄，秧子很茂盛，但结的豆角不多，那窝风。直到秋天，才发现有一棵秧很猛，居然上了邻居扯过来的电视头拉线，真能爬。一直爬到顶，有水泥线杆高，结了密密麻麻的豆角。转年，我把架条改成了拉线，通风好了，结得更多了，两小垄都吃不过来。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劳动是件快乐的事情。我想，视觉不怎么好的老母猪是快乐的，领着猪娃娃漫游庄稼地，蓝天下，秋天里。我想，那同名的油豆角也是快乐的。
黑龙江的夏天是清凉的，要比沈阳以南慢半个节令。那边大喷吃青豌豆了，这个时候，龙江的老母猪耳朵好像刚开花，还没结角呢；必须要再过几天，上秋了，就有老母猪耳朵豆角了。这东西是细菜，市上卖的也很少，不少人都说“怪不得，好像家那边也是”。
豆角干一般都是冬季吃，也就炖了才好吃。这两天上秋，特别晴朗，楼下尽是晒土豆干的，昨下午几个老女人凑一起切土豆，烀好扒皮的小土豆。
也只有小土豆才面，晒出来金黄，带着一股幼女的气息。金色的秋阳真是喜人，它能晒出老牛吃嫩草的味道，土豆干那可是四大炖不可或缺的。晒妥当了，只要放在通风干燥的地方就不会有大问题。我们这边，千家万户都秋晒，这是独特的塞上风俗。就如渔猎时代，晒肉干鱼干一样，现在东北某些鱼产地还晒鱼干。
我对故乡最念念不忘的，就是油豆角和那黄瓤窝瓜。这老母猪耳朵豆角，怎么做我都喜欢；而世上百味珍馐，如何弄，我也不太喜欢。并非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而是它根植于故土，深植于我的乡愁。
朋友！夏天避暑到龙江来，住上十天半月，尽可品尝二三十种油豆角，应该没问题。那叫老母猪耳朵的，馋不懵你，我给你九叩十八拜！

www.138292.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