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诗人翰墨清吟副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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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识与胸禁(文摘2)
诗源既明,复论诗基。我们来看下面三则材料:
略。
以上三段材料,都是讲的思想、识见、胸襟对于诗人的重要性。对于一个优秀的诗人来说,器识胸襟是文艺创作的根基,正如情感是文艺创作的源泉一样。没有这个根基,也就不可能写出真正的好诗。
第一段材料,是弘一法师写给他的朋友,金石家许霏的一封信中说到的一段话。据《新唐书》记载,初唐四杰王杨卢骆皆有文名,有一个叫李敬玄的人向裴行俭推荐,裴行俭认为,“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如勃等虽有才而浮躁衒露,岂享爵禄者哉。炯颇沈默,可至令长,余皆不得其死。”在中国这个一个信奉儒家集体主义的国度,最怕的是“露才扬己”,你只有“夹起尾巴做人”,才能获得升迁。裴行俭所批评王勃等人的,恰恰是他们之所以成为诗人的东西。我们这里所说的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指的是一个人必须先在人格上演进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才可能写出好诗。只有那些真正是从哲学的高度去理解这个社会的现代知识分子,才可能是这个时代的真正诗人。
第二、三段材料都出自清代诗论家叶燮的《原诗》,第二段开头仍是讲器识的重要,自“然人安能尽生而具绝人之姿”以下,则谈了如何养识的问题。具体到诗文一道,就是既要广泛阅读前人的名作,复当覃思其义,变成自己的东西。第三段材料提出了一个胸襟的问题。胸襟是一个什么东西?就是诗人的历史感与使命感。诗人面对历史,要像耶稣一样,敢于宣称 “我是全世界底王!”我们来看第三段材料中提到的两段文字:
乐游园歌晦日贺兰杨长史筵醉中作
杜甫
乐游古园崪森爽,烟绵碧草萋萋长。
公子华筵势最高,秦川对酒平如掌。
长生木瓢示真率,更调鞍马狂欢赏。
青春波浪芙蓉园,白日雷霆夹城仗。
阊阖晴开佚荡荡,曲江翠幕排银榜。
拂水低回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
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
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
圣朝亦知贱士丑,一物自荷皇天慈。
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
兰亭集序
王羲之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
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
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
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
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
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
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不过更有说服力的例子还是李白的《古风》: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
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
龙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
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
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
废兴虽万变,宪章亦已沦。
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
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
群才属休明,乘运共跃鳞。
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旻。
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
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
一个年轻的士子,以成为孔子那样的圣人为目标,这是何等的胸襟与气概!
因此,任何一位伟大的诗人,作诗在他的生命中一定不是占据最重要的位置。对于他来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才是其追求的目标。他不仅囿于一己的悲欢,更在艰难困苦中仍一刻不停地思索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他对于社会,对于历史,不仅有着批判意识,他本身更具有超越同时期大多数人的思想素质。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往往可以移来作为一切伟大诗人人格的写照。
下面这首诗,所有同学都很熟悉: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
这首诗题为《自题小像》,是鲁迅先生在1903年他23岁时于日本所作。一个23岁的少年,在异国他乡,一刻也不能忘记祖国的苦难,甘愿把自己的生命当作祭品,贡献给中华民族,这是何等伟大的胸襟。正是因为这样的胸襟,他的诗才能“偶有所为,每臻绝唱”。(郭沫若语)
我们再来看诗界革命的领袖,清末诗人、外交家黄遵宪的一首词:
【雙雙燕】
题潘蘭史《羅浮紀遊圖》。蘭史所著《羅浮遊記》,引陳蘭甫先生“羅浮睡了”一語,便覺有對此茫茫,百端交集之感。先生眞能移我情矣。輒續成之,狗尾之誚,不敢辤也。又蘭史與其夫人舊有偕隠羅浮之約,故“風鬟”句及之。
羅浮睡了,試召鶴呼龍,憑誰喚醒?
塵封丹灶,賸有星殘月冷。
欲問移家仙井,何處覓、風鬟霧鬢?
只應獨立蒼茫,高唱萬峰峰頂。
荒徑。蓬蒿半隠。幸空谷無人,棲身應穏。
危樓倚遍,看到雲昏花暝。
回首海波如鏡,忽露岀、飛來舊影。
又愁風雨合離,化作他人仙境。
这是一首题画词,作者的友人,著名词人潘飞声去罗浮游玩,动了归隐之兴,并绘有一图纪游,作者就写了这首词赠他。如果是今人写这样的题材,会怎样写呢?大抵不出友朋酬唱,山林烟岚,而在黄遵宪的笔下,却是一派独立苍茫的气象。词的起笔,就有召鹤呼龙的大魄力,“只应独立苍茫,高唱万峰峰顶”二句,更勾画出一位英风侠概的主体形象。这既是作者对友人的赞美,也是作者自身心灵的写照。而到了词的下片,作者更不能忘情于动乱的时局——“危楼倚遍,看到云昏花暝”,云昏花暝是一个精妙的比喻,比喻大清王朝面对西方列强,无力自救,业已气息奄奄。而“又愁风雨合离,化作他人仙境”,更是明明白白地写出:这画中的美景如此令人流连,然而,我真是怕它被列强侵占,成为他人的仙境。
一首赠朋友的题画词,却能够写出词人宏大的忧患意识,如果没有以担荷历史为己任的博大胸襟,是万万做不出的。因此,要想真正写好诗,就得要有胸襟,有历史感,有忧患意识和悲悯情怀,否则,即使日诵万言,吟千首,也只是如叶燮所说,如剪彩之花,根蒂既无,生意自绝,何异乎凭虚而作室也!
谈论诗的胸襟,不可不注意两种可怕的倾向。这两种倾向,都具有一定程度的迷惑性,会使人误以为带有这两种倾向的诗词是有胸襟的诗词。
第一种倾向是民粹主义倾向。当代诗坛有一批人,发动了一个所谓“新国风”的运动,说要站在平民的立场上,去感受平民的喜怒哀乐。他们自认为自己比白居易新乐府运动高明之处是在于,白居易们是站在官僚的身份与立场上同情怜悯平民,而他们则要把自己定位成平民。中国历史上流传千古的伟大诗人,屈原、李白、杜甫、苏轼,莫不把自己定位成士大夫,因为只有士大夫才会拥有对知识的敬畏和对道义的担当。
把自己定位成平民,这纯属个人自由,但由此而来的,必然是对高贵与高雅的彻底否定,必然是对士大夫立场、知识分子立场的彻底否定,从而,也就必然是对诗歌本身的否定。并且,这种平民定位也是极其虚伪。通过对第一章的学习,同学们应该知道,诗必须而且只能写个人的情感,写自己内心的激情,诗人的任务,是忠实地表现内心,而不是去要求自己写什么,不写什么。当一个人为了写诗而硬要给自己规定写什么,不写什么,这其间还有多少真诚的东西呢?
第二种倾向是专制主义倾向。诗的本质是自由,但是有一类诗,它在本质上是反自由的。这类诗如黄巢的:“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宋太祖的“未离海底千峰黑,才到中天万国明”,都曾在历史上获得很高评价,被认为是有“气”的作品。我却认为,这所谓的气,不是自由,而是自由的反面。英国保守主义思想家阿克顿勋爵说过,自由的本义:不被他人奴役,自由的反义,奴役他人。黄巢、赵匡胤的诗,正反映了他们要奴役他人的心声。同学们请想一下,菊花本有菊花的时令,桃花也有桃花的时令,这些都是由它们的本性所决定的,你又如何能够要求别人顺应你的意志,去戕贼自己的天性呢?即此二句,可见黄巢这个野心家是多么蛮横。
宋太祖的这两句诗,有着一段悲凉的故事。这个故事见于宋陈师道的《后山诗话》。当年,北方宋政权派出精兵强将,把南方南唐政权的都城金陵给围住了。李后主就派大臣徐铉去宋朝廷议和。徐铉是一位学者,他以为可以像春秋战国时代,靠着雄辩来折服别人。他不知道,春秋战国时代,各国主事都是贵族,因此都还比较讲道理,而赵匡胤根本就是一个流氓出身,跟他哪有什么道义可讲。徐铉到了赵匡胤的跟前,说我主有圣人之能,所写的《秋月》诗天下传颂,你单凭武力征服我们,我们南唐人不会服气的。
哪知赵匡胤听完后一脸不屑,说这是寒酸秀才的话,我才不写这样的诗呢。徐铉就说,你说起来倒轻巧,你自己写写看!徐铉这话说完,北宋朝廷上那些官员一个个都吓得不敢出声,他们知道赵匡胤的厉害,以为徐铉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谁知这次赵匡胤竟然没有生气,说诗文呢,我是不屑于写的,不过当年我还没有发迹的时候,经过华阴县,晚上就睡在华山脚下,醒来得句云云。徐铉一听到这样两句,觉得真是气势磅礴啊,于是拜倒在地,不敢再争辩。
赵匡胤的这两句,和后来同样是流氓出身的明太祖朱元璋的“鸡叫一声蹶一蹶,鸡叫两声蹶两蹶,三声唤起扶桑日,扫尽残云与淡月”真是异曲同工!残暴的专制者连写出来的诗都是惊人地相似!他们的反自由就表现在,只能自己拥有无上权力,而其它人要么就得沐浴在他的光芒下——“未离海底千峰黑,才到中天万国明”,要么就得被彻底消灭——“扫尽残云与淡月”。后世的专制暴君,往往以这两个人为榜样,自比太阳的光辉,其心态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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