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诗人奇文神韵轮值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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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19 12:3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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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增杂体
这类杂体诗按体裁因素及技巧特点,大体可分为字句、声韵、修辞、语意四个方面:
(1)字句类
a.一至七言体:此体特点是句式由一字逐句增加到七字。其形式特点最早源于隋代和尚慧英所作的逐句增加二字的一三五七九言诗。唐宋时遂在慧英诗体的基础上,变化翻新出逐句增加一字成为一至七言诗、一至九言诗、一至十余言诗等不同体式。这类诗体如果分句横行排列,则形状如佛塔,故又名“宝塔诗”。然而古代书写率纵行排列,似不可能成宝塔状,故“宝塔诗”之名,当是横行书写流行之后才出现的名称。一至七言诗在中唐时代颇为流行,到宋代遂形成词牌“一七令”。据宋人计有功《唐诗纪事》载:白乐天分司东洛,朝贤悉会兴化池亭送行。酒酣,各请一至七字诗。以题为韵,后遂沿为此调。唐张南史有《雪》、《月》、《花》、《草》、《竹》、《泉》等一至七字诗六首。白居易与元稹、张籍、李绅、令狐楚、段成式、严维等人均有此体诗作,晚唐杜光庭、宋人文同等也有这类诗体或变体的拟作。中唐的一至七字诗如白居易的《诗》:
诗,绮美、瑰奇。明月夜,落花时。能助欢笑,亦伤别离。调清金石怨,吟昔鬼神悲。天下只应我爱,世间惟有君知。自从都尉别苏句,便到司空送白词。
白居易此诗第一种句式单出,后面六种句式皆重复一次,大概是以《诗》为题,题目中的诗字本身便与诗中第一字形成重复。因此当这种诗体的第一字与诗题不同时,第一句的单字也必须重复。如段成式、郑符的《遴公院联句》:
静,虚。热际,安局。龛灯敛,印香除。东林宾客,西涧图书。檐外垂青豆,径中收白蕖。纵辨宗因衮衮,忘言理事如如。泉台定将入流否,邻笛足疑清梵余。
b.一至九言诗:这种诗体就其逐句增加一字而言,是在一至七言诗后面又延长二句而成体,若就其从一言增加至九言的特点而言,则是在隋代慧英的一三五七九言体中,隔句补充以偶数字句而得名。此体在中唐前夕就开始出现,至宋代文与可等人有拟作。唐人严维与郑概、鲍防等八人有《一至九字诗联句》云:
东,西。步月,寻溪(严维)。鸟已宿,猿又啼(郑概)。狂流碍石,进笋穿蹊(成用)。望望人烟远,行行经萝迷(鲍防)。探题只应尽墨,持赠更欲封泥(陈元初)。松下流时何岁月,云中楼处屡攀跻(张叔政)。乘兴不知山路远近,缘情莫问日过高低(贾弇)。静听林下潺潺足湍濑,厌闻城中喧喧多鼓鼙(周颂)。
c.一至十字诗:此诗首见于宋人文与可《咏竹》:
竹、竹、森寒、洁绿。汀江滨,渭水曲。帷幔翠锦.戈矛苍玉。心虚异众草,劲节逾凡木。化龙杖人仙陂,呼凤律鸣神谷。月娥巾被静冉冉,风女笙竽清簌簌。林间饮酒醉影摇樽,石上围棋轻荫覆局。屈大夫逐去徒悦椒兰,陶先生归来但寻松菊。若论柳栎之操无敌于君,欲图潇洒之姿莫贤于仆。
文与可曾因善于画竹被苏轼誉为“胸有成竹”。而他的这首《咏竹》诗则从另一个角度表明他对竹子外在形貌的准确把握和精神内涵的深刻体悟,而诗歌长短不齐的句式,则令人思及竹子参差摇曳的风姿。可见杂体诗的形式,自有其特殊表现功能。
d.三五七言诗:这种诗体其实是将一三五七九言减去首尾变形而成。唐人拟作繁多,遂成杂体定格。如李白、刘长卿等皆有《三五七言》诗。李诗云: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三五七言诗到宋代形成《江南春》词牌。如寇准《江南春》云:
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江南离尽离肠断,萍满汀洲人未归。
唐诗中与“一三五七言”相近的,尚有各种字数递增不等的诗体。如唐夷陵女子《杨柳歌》为二五七言:
杨柳,杨柳,袅袅随风急。西楼美人春梦长,绣帘斜卷千条入。
唐人权德舆则有《三五六七言诗》:
响深涧,思啼猿。暗入蘋州暖,轻随树陌喧。
淡荡乍移云影,芳菲遍满花源。寂寞春到别君处,和烟带雨送征轩。
e.七五相间体:古称半格诗,由七言、五言两种句式交替出现而成体。此体系由汉乐府《鸿雁出塞北行》发展变化而来。因《鸿雁出塞北行》本五、六言相间,且系局部而非整体,故而到唐宋始形成七、五相间的定型杂体。如王安石《甘露》:
折得一枝香在手,人间未应有。
疑是经春雪未消,今日是何朝。
尽日含霜难比兴,都无色可并。
万里晴天何处来,真是屑琼魂。
天寒日暮山谷里。白砾愁成水。
地上渐多枝上稀,惟有故人知。
f.十一言诗:这种诗句式太长,语调过于冗缓,古人遂断之为四、七或七、四的音顿,并主要用于曲子词形式的创作。如晚唐五代毛文锡的《后庭花》为七、四音顿十一言诗:
轻盈舞如含芳艳,竟妆新脸。
步摇珠翠修娥敛,腻鬟云染。
歌声漫发开檀点,绣衫斜掩。
时将纤手匀白脸,笑拈金靥。
宋代苏轼等人的《减字木兰花》则是四、七音顿的十一言诗:
玉觞无味,中有佳人千点泪;学道忘忧,一念还成不自由。
如见未见,归去东园花似霰;一语萦回,匹似当初本不来。
g.一至十五言诗:这可能是将“宝塔诗”的句式延续得最长的体例。晚唐杜光庭有《怀今古》、《咏道德》二首,皆是此体。《怀今古》云:
古今
感事伤心
惊得丧叹浮沉
风驱寒暑川注光阴
始衔朱颜丽俄悲白发侵
嗟四豪之不返痛七贵之难寻
夸父兴怀于落照田文起悲于鸣琴
雁足凄凉兮传恨绪凤台寂寞兮有遗音
溯漠幽囚兮天长地久潇湘隔别兮水阔烟深
谁能绝圣韬贤餮芝饵术谁能含光遁世炼石烧金
君不见屈大夫纫兰而发君不见贾太傅忌鹏而悲吟
君不见四皓避秦峨峨恋岭君不见二疏辞汉飘飘归故林
胡为乎冒进贪名践危途与倾辙胡为乎怙权侍宠顾华饰与彤簪
吾所以思杭迹忘机用虚元为师范吾所以思去奢灭欲保道德为规箴
不能劳神效苏子张生兮于时而纵辩不能劳神效杨朱墨翟兮挥涕以沾襟
图35 一至十五言宝塔诗
杜光庭这二首一至十五言诗内容均是说理阐道,除了形式特异,诗味并不多。这种一味拉长的宝塔诗体受到后人不少非议。如明杨慎《升庵诗话•诗句长短》虽未明言是指杜光庭,但其中提及十五言,则显然包括杜氏及这类作品:
诗二言三言至四五六七言,体变亦极矣。乃钟事者近复增至九言、十一言、十三言、十五言,是徒知一长足录,而不知“道在精不在多也”。
h.加冠:指在诗中各句之前增添相同字数,成另一诗体的形式。据《全唐诗话》载:张怀庆常袭用别人诗中成句,略加增饰置于自己名下。如李义府有诗云:“镂月成歌扇,裁云作舞衣。自怜回雪影,好取洛川归。”张怀庆于每句前加冠二字云:
生情镂月成歌扇,出性裁云作舞衣。
对镜自怜回雪影,来时好取洛川归。
张怀庆因常常袭用王昌龄、郭正一等人的诗句,被时人讥为“活剥王昌龄,生吞郭正一。”后略为成语“生吞活剥”。这种原诗前面加冠的形式,后亦成杂体诗的一格而被不断模拟。如明人朱国帧《涌幢小品》载,有人将神童诗中的五言“四喜诗”加冠为七言绝句体云:
十年久旱逢甘雨,千里他乡遇故知。
和尚洞房花烛夜,童生金榜题名时。
i.扩体:指增添前人诗中句数或字数而另成诗篇,但又不同于加冠的有规律增添字数的形式。宋人有敷衍前人诗歌为更长篇幅的习惯,扩体诗即是此习惯的产物。如唐人张志和《渔歌子》全篇为二十六字: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苏轼将此诗扩展为四十二字的《浣溪沙》词云:
西塞山前白鹭飞,散花洲前片帆微,桃花流水鳜鱼肥。
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似乎苏轼对如此体扩仍嫌不足,遂在上面扩体的基础上继续“足前数句”(苏轼语),进而成为五十五字的《鹧鸪天》云: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朝廷尚觅元贞子,何处于今更有诗。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人间欲避风波险。一日风波十二时。
余如王维的二十八字的《渭城曲》(《送元二使安西》)被宋人扩体为六十余字的曲子词《古阳关》(见《全宋词》384l页),后又被进而扩展为近二百字的《阳关三叠》(见明•田艺蘅《阳关三叠图谱》及清•张鹤《琴学入门》等),皆属此体。
j.缩体:指删减诗中字数或句数而另外形成的体式,如缩七言为五言,裁律诗为绝句之类。这种做法颇遭诗家非议,如元人杨载云:“七言若可截为五言,便不成诗。”明人李梦阳亦云:“七律若可剪二字,又何必七也?”然而也有人以为:“诗家肯綮,全不系此,惟在格律精严,词调稳惬。使意高远,纵字字可减,何害其工?骨体卑陋,虽一字莫移,何补其拙?”(胡应麟《诗薮外编》)胡氏又以为:杜甫的《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秋兴》八首即是。又如王维的“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被李嘉佑减为五言(或以为李诗在王诗之前,不存在李损王句之事),杜甫也曾将王维的“九天闾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减为“阊阖开黄道,衣冠拜紫宸”,而不害其句之工(同上)。然而以上所论诗句之缩减,皆就诗之气韵意象而言。而唐宋人之减字缩体诗,率为调侃嘲戏的杂体,不涉及胡氏所言之气格高下。唐宋的缩体诗有两种类型,一是如胡氏所举的减省字数,将七言裁削为五言,甚至将五言裁削为三言:二是裁减句数。前一类缩体诗如《全唐诗话》裁魏扶于大中初知礼闱,人贡院题诗云:
梧桐叶落满庭阴,闭锁朱门试院深。
曾是昔年辛苦地,休将今日负前心。
及榜出,无名子削为五言以讥之云:
叶落满庭阴,闭锁试院深。
昔年辛苦地,今日负前心。
胡应麟以为,主张七言不可缩减者,每引此作话柄,实不足训,且“不可举一废百”。然后人仍屡以此法论诗,并将杜牧七绝《清明》缩减为五言绝句(见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云:
清明雨纷纷,行人欲断魂,酒家何处有?遥指杏花村。
另一类缩句为体者,最早诗例或始乎《世说新语•文学》载曹植《七步诗》: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
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清沈德潜《古诗源.七步诗注》云:“一本只作四句,略有异同。”沈氏所言“一本”,未详所据,流行的四句,似乎始见于小说《三国演义》的有关记载。诗云: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唐宋时的缩句体诗,当以苏轼缩减柳宗元《渔翁》诗的公案最为典型。据宋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载,苏轼以为《渔翁》末句去之亦可,请人郑板桥书写此诗,即遵循苏轼说法,将原诗的七言六句缩为四句七绝云: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歙乃一声山水绿。
宋人这种缩体法,颇为明清人所喜尚。如明人王世贞将唐人杜荀鹤《宫怨》五律削去后四句,并云:“为五绝乃妙。”王氏又将高适《哭单父梁九少府》二十四句、王勃《送别》五律八句、白居易《板桥》六句律,全都删为绝句(见王世贞《艺苑卮言》)。清人纪昀则将白居易《晚岁》十六句,删为八句(见《阅微草堂笔记》)。缩体诗虽非诗歌创作,但也须选择素材,酌加斧削后成为新诗,故亦成杂体诗之一格。
k.缩脚:此体唐人称为“歇后”,如胡震亨《唐音癸签》所举李舟、张域之歇后,唐宋时尚有“歇后郑五”的说法,然而此歇后系指诗句结尾使用成语、典故或经典熟语时,省去最后一字,犹如行路时迈出脚步正要落下,又突然缩回。然而省去末字后,置于句末的倒第二字又恰好押韵合辙,尤妙的是诗之用意,恰恰偏在省去的字上,故成杂体中别具一格的“缩脚体诗”。如隋•侯白《启颜录》和宋•尤袤《全唐诗话》都载有嘲笑客人的同一首“缩脚诗”:
面作天地玄,鼻作雁门紫。
既无左承达,何劳罔谈彼?
单看诗句,似乎没头没脑,但熟悉童蒙课本的都知道,此诗末尾分别用了《千字文》中的四句话:天地玄黄,雁门紫塞,左承达明,罔谈彼短。只是缩去了句末的黄、塞、明、短四字。而缩去的四字,又恰是诗句中欲说还休的内容;嘲笑客人面黄、鼻塞、左目盲、身量短。又宋人石曼卿中进士后,又因受科场案牵连而被黜落第,后又被转授为三班借职,石曼卿遂作缩脚以自嘲云:
无才且作三班借(职),请奉争如录事参(知)。
从此免称乡贡进(士),且须走马东西南(北)。
唐宋人日常话语也每每用此诗体表达。如《全唐诗话》载李涛答其弟妇,竟也以缩脚诗为之:“惭无窦建、愧作梁山。”二句分别省去人名中的“德”、“伯”二字,实言自己惭无美德,愧作大伯。唐宋之后,元明清士大夫尤好以此诗体相互嘲谑。明冯梦龙《古今谈概》、郎瑛《七修类稿》、清末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等均多有载录。
l.曳尾:此诗体系由乐府诗之无意义衬字而来。唐代以诗人乐,每以诗句尾后或中间缀加数字以应合音乐节拍,此形式在词牌中凝固为既定形式,遂成刘毓盘《词史》所谓“曳尾拖腔体”。如皇甫松《采莲子》词,系将衬字加于句尾之后的拖腔曳尾。
菡萏香莲十顷陂,(举棹);小姑贪戏采莲迟,(年少)。
晚来弄水船头湿,(举棹);更脱红裙裹鸭儿,(年少)。
而孙光宪的《竹枝》则是将衬字同时加于句中与句尾:
门前春水(竹枝)白萍花(女儿),
岸上无人(竹枝)小艇斜(女儿)。
商女经过(竹枝)江欲幕(女儿),
散抛残食(竹枝)饲神鸦(女儿)。
入宋之后,这种拖腔曳尾体的形式更为参差错落。如朱希真《柳枝》:
江南岸,柳枝;江北岸,柳枝;折送行人无尽时,恨分离,柳枝。
酒一杯,柳枝;泪双垂,柳枝;君到长安百事违,几时归,柳枝。
m.首尾吟:将一首诗的开头句复用于句尾,首尾重复以求吟诵之际的回环复沓效果,是谓“首尾吟”。此体首见于北宋理学家邵雍,且律、绝诗皆备,如邵雍有《首尾吟》七绝八首。其一云:
庐山烟雨浙江湖,未到千般恨未消。
到得归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宋末陈舜道《春日田园杂兴》十首,则是首尾吟七律体。其一云:
春来非是爱吟诗,诗是田园漫兴时。
无事花边翻兔册,有时桑下课牛衣。
乍随父老看秧去,还共儿童斗草喜。
偶物兴怀浑不奈,春来非是爱吟诗。
n.换位:将原诗秩序打乱,重新组合而成意义迥别的另一首诗,是谓换位体。此体多产生于戏谑调笑场合,但也有通过此体,借助于汉语诗句顺序对意义的制约而达到阴险政治目的的诗作。据元•白琏《湛渊静语》:宋人莫子山游某寺,遇一老僧强聒,以至心烦意倦,兴味索然。老僧不察,仍求莫子山留下墨宝,莫氏乃将唐人李涉诗作换位以戏之云:
偷得浮生半日闲,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终日昏昏醉梦间。
唐人原诗为:“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表达的是春游的闲适情致,而莫氏的题诗虽然字句未变,但位置一换,则成为对寺僧强行聒噪的嘲讽之作。又据《宋人佚事汇编》,苏轼元丰八年五月曾作《归宜兴留题竹西寺》诗云:
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
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
侍御史贾易、赵君锡等人为陷害苏轼,竟然将此诗前后联互换为:
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
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
按元丰八年三月,宋神宗病逝。两月之后(元丰八年五月),苏轼始作此诗。原诗中“好语”,系指“岁逢大有年”。然而贾、赵等人将诗句位置一换,首联的“好语”就没有了上文,于是将苏轼诗中的“好语”曲解为“神宗逝世”之事,以之构陷苏轼。在这场“诗案”中,“换位体”遂成为贾、赵等人玩弄卑劣险狠手法的工具。可见杂体诗的作用,有时远不止于文字游戏。
汉语词序对意义作用颇为关键。词序、句序的改变都可导致意义或感情色彩的变化。如修辞学中常提及如“屡战屡败”与“屡败屡战”、“情有可原,罪无可赦”与“罪无可赦,情有可原”之类,又如古代笑话所云:某人将孟浩然的“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的字序,换位为“不明才(财)主弃,多故病人疏”,以嘲戏庸医,均属“换位诗手法”。
o.古文体诗:宋人以文为诗,不仅见于内容,也体现于形式,且此体例实始于唐代首倡古文运动的韩愈。因为自“退之以文为诗”(陈师道《后山诗话》)之后,才有欧阳修的“为诗逆转顺布,全用古文章法。”(清方东树《昭昧詹言》),以及黄庭坚诗歌的“每有所作,必声韵拗戾”,“词语艰涩,逗凑佶屈,不文从字顺,音节蹇涩支离”(宋陈肖《庚溪诗话》)。韩愈的《忽忽》、《利剑》、《江之水寄子侄老成》、《月蚀诗效玉川子》等诗,皆是这种句逗不葺的古文体诗歌。颇得韩愈赏识的玉川子卢仝,写诗也多为此体。韩诗《忽忽》云:
忽忽乎,余未知生之为乐也,愿脱去而无因。安得长翮大翼如云生我身?乘风振奋,出六合、绝浮沉。死生哀乐两相弃,是非得失付闲人。
又《利剑》云:利剑光耿耿,佩之使我无邪心。……我心如冰剑、如雪,不能刺尽谗夫,使我心腐,剑锋折!决云中,断开青天,噫!剑与我俱变化归黄泉!
韩愈另有《效玉川子月蚀诗》、卢仝有《月蚀诗》古文句式倾向更甚,近人高步瀛《唐宋诗举要》有论,文长不录,而韩愈诗中散文化句式尤为突殊的是《嗟哉董生行》:
……寿州属县有安丰,唐贞元时,县人董生召南,隐居行义于其中。刺史不能荐,天子不闻名声,爵禄不及门。门外惟有束,日来征租更索钱。嗟哉。董生!朝出耕,夜归读古人书,尽日不得息。或山而樵,或水而渔。……嗟哉,董生!谁将与俦?时之人夫妻相虐,兄弟为仇。食君之禄,而令父母愁,亦独何心?嗟哉,董生!无与俦!
清方东树云:韩诗“如六经,直书白话,皆是文体白道”(昭昧詹言)。虽然也有人以为《忽忽》之类“以文为诗”之作,自有其过人处,但更多意见认为是韩诗中败笔流弊所及,后代遂有“三脚猫”文人的拉杂成韵之作。这些人既元韩愈的严肃创作态度,更无其学力才识,只一味模拟其陡硬意脉和漫散节奏,以致画虎类犬,令人啼笑皆非。如:吾人从事于诗途,岂可苟焉而已乎?然而正未易言也,学者其知所勉夫!这类迂酸腐儒徒有韵脚的“吟咏”,虽不可与韩愈古文体诗同日而语,但就其僵硬语意言之,实由韩愈诗风颓堕而来。因此从混淆诗文界限,有损于诗歌音韵之美角度言之,韩愈此体对宋诗确有其负面作用。但从韩愈诗作本身看,古文体在诗歌表现形式上,又确有冲决诗歌句式樊篱,或酣畅淋漓,或磊落顿挫地抒发郁积之功用。钱钟书云:“西方称古文为‘解放语’,称诗为‘束缚语’。韵语既困羁绊而难纵放,苦绳检而乏回旋,命笔时每恨局于字数,拘于声律。”诗家欲“揣拟艺事于束缚局趣之中,有回旋放肆之观”,遂在诗中“上词而抑下,中词而出外”。韩愈、卢仝的这类诗正用此手法。因此作为杂体诗之一格,古文体诗亦自有其研究价值。
(2)声韵类:
唐代自沈宋之后,格律诗渐趋定型。但仍有人在遵循平仄粘对规范的同时,对平仄组合形式及声韵音响效果,从事近体格律之外的探讨尝试。到宋代这类探讨尝试仍未停止,而且延伸到词体的特殊格律尝试。虽然其间多用于偶一为之的游戏娱乐,但也有一些形成格式固定、被反复拟作的词牌。唐宋时代这方面的诗体有十余种。如:
a.平声:有意违反平仄相间格律,通篇全用平声字。晚唐皮日休、陆龟蒙唱和时屡用此体。如陆龟蒙《夏日》:
荒池菰蒲深,闲阶莓苔平。江边松篁多,人家帘栊清。
为书凌遗篇,调弦夸新声。求欢虽殊途。探幽聊怡情。
b.仄声:诗中通篇全用仄声字,此体始于宋初晏殊,梅尧臣等人也有此体。如梅诗《舟中夜与家人饮》为五律仄声体诗:
月出断岸口,影照别舸背。且独与妇饮,颇胜俗客对。
日渐上我席,瞑色亦消退。岂必在秉烛,此景已可爱。
马鲁《南苑一知集》中有《冬夜》诗,为七绝仄声诗:
十月已尽复此雨,几日不断湿作苦。
草色尚尔遍地绿,木叶半落却再吐。
c.上声:此体为仄声诗中的分支。宋初晏殊、梅尧臣等人的仄声诗体,指全诗用字的声调限于上、去、入三声,只是不用平声字。有人觉得仄声诗仍嫌粗略,遂又将仄声的上去入三声分别单列为上声、去声、入声三体。如上声诗,通篇只甩仄声中的上声字,去声、入声也同此理。如孔平仲《上声诗》云:
久雨水陡涨,泱莽似海广。苇底解小艇,晓起荡两桨。
早饭野莜下,鸟语静逾响。有酒我不饮,引领但子想。
d.去声:通篇由去声字组成。孔平仲《去声诗》云:
四际又暮夜,意诣尚未到。
系缆坐树荫,慧慧厌聚噪。
经步气向照,岸哺韵日报。
内顾自慰幸,比岁屡拜扫。
e.入声:《宋文鉴》载孔平仲平上去入四声诗数首,上声、去声诗如上,《入声诗》为:
热热逼入伏,一叶盖局促。
日落月欲出,豁若脱桎梏。
木色郁碧幄。竹节削绿玉。
赤脚踏白石,宿泊得沐浴。
f.平仄诗,又名五平五仄体。系由五字平声句与五字仄声句交替使用而成杂体。如唐•郎士元《雪诗五平五仄体》:
春云骄难同,朔雪苦不足。寒声惊人眠,晓色夺我目。
龙鸾交横飞,玉鳄两灭没。天开先春花,地秉不夜烛。
沙鸥汤燂翎,海鳄陆死骨。轻尘扬游丝。暗响递折竹。
空林炊烟迟,近市酒券促。平增江山清,厚满涧壑欲。
荒汗蒙包含,媵蜢赖斥逐。天心贻来矣,帝命走岳渎。
欢呼驰黄童,瑞霭动白屋。行将登弦歌,岂止塞口腹?
而子章缝襦,滥拥绣豸服。观风听民谣,稽首效华祝。
休征年年如,圣主万万福。
g.平上:郎士元《平仄诗》中的五仄句,实兼用上、去、入三声字组成。后人觉得平仄交替的尝试仍未穷尽声调组合的功能与效果,遂将“五平五仄”的“平仄体”,又细分为平上、平去、平入三种体式。晚唐皮日休、陆龟蒙的唱和,就逐一运用了由“五平五仄”派生出的三种体格。如皮日休《奉酬鲁望夏日诗》五律之一的平上体,即是奇数句全用平声字,偶数句全用上声字。
沟渠通疏荷,浦屿隐浅篠。舟间攒轻蘋,桨动起静鸟。
阴稀余桑闲,缕尽晚茧小。吾徒当斯时,此道可以了。
h.平去:五字平声句与五字去声句交替使用格。如皮日休《奉酬鲁望夏日平去诗》:
怡神时高吟,快意乍四顾。林深啼愁鹃,浪霁醒睡鹭。
书疲行终朝,罩困卧至暮。吁嗟当今交,暂贵便异路。
j.平入:五字平声句与五字入声句交替格。如皮日休《苦雨作四声诗寄鲁望•平入》:
羁栖愁霖中,缺宅屋木恶。荷倾还惊鱼,竹滴复触鹤。
闲僧千声琴,宿客一笈药。悠然思夫君,忽忆蜡屐著。
i.双韵(平仄韵)诗:此体特点是八句全用韵。然一、三、五、七奇数句押仄韵,二、四、六、八偶数句押平声韵。此体首创于唐人章碣。其《吴江》诗云:
东南路尽吴江畔,正是穷愁暮雨天。
鸥鹭不嫌斜雨岸,波涛欺得送风船。
偶逢岛寺停帆看,深羡渔翁下钓眠。
今古若论英达算,鸱夷高兴固无边。
章氏自称此诗为“变体”。宋代《沧浪诗话》、《诗人玉屑》皆列有此体。《蔡宽夫诗话》则以为是“尤可怪”的诗体,且“后人似乎也未见有拟作者,章氏的尝试算是失败了”(朱自清语),只得列于杂体。其实朱先生“后人未见拟作”的论断未免武断,如晚唐李贺的《蝴蝶舞》就是模拟章碣变体的“平仄双韵诗”:“杨花扑帐春云热,龟甲屏风醉眼缬。东家蝴蝶西家飞,白骑少年今日归”,即是押热、缬(仄)与飞、归(平)两韵,只是此体诗作甚少罢了。
k.掺韵:指一首诗中交错运用两个以上韵尾。其中有一韵贯穿全篇,其余韵则掺杂其间。如温庭筠《酒泉子》:
花映柳条,闲向绿萍池上。凭栏干,窥细浪,雨潇潇。近来音信两疏索,洞房空寂寞。掩银屏,垂翠箔,度春宵。
此诗八句,用韵分为三组。第一、四、八句的条、潇、宵为一组贯穿全篇,二、三句的上、浪和五、六、七句的索、寞、箔各为一组掺杂于第一组的条、潇、潇、宵之间。掺韵的情况如图:
条 上 浪 潇 索 寞 箔 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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掺韵在五代词中较多,如孙光宪、李珣、毛熙震、顾琼等人的《酒泉子》,都如温词之数韵惨杂,但宋词中掺韵甚少。元曲中间有出现,如张可久的《朝天子•野景亭》即是将平、亭、陵等韵字与团、田、间等韵字掺杂用于同一篇载曲作品。
l.掷韵:这种诗体源于南北朝的“转韵体”。但转韵体的韵步转换无固定格式,有二句一转,也有四、六、八句一转,如薛道衡《戏场转韵诗》。到唐宋诗词,则固定为二句一转,句句用韵。韵的出现如同一次性商品,随用随弃掷,故称此体为“掷韵体”。如日人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引唐代二首三、六杂言诗,即是二句一转的“掷韵诗”:
不知羞,不敢留。但好去,莫相虑。孤客惊,百愁生。
饭蔬簟食乐道,忘饥陋巷不废。
不知羞,不肯留。集丽城,夜啼声。出长安,过上兰。
指杨柳、越江湖。望邯郸,忘朝餐。但好去,莫相虑!
又初唐诗人李峤的《拟古东飞伯劳西飞鸟》也是掷韵体:
传书看鸟迎箫凤,巫岭荆台数梦通。
谁家窈窕住圆楼。五马千金照陌头。
罗裙玉珮当轩出,点翠施红竟春日。
佳人二八盛舞歌,羞将百万呈双蛾。
庭前芳树朝夕改,空驻妍华欲谁待?
掷韵体在唐宋词中最明显体现于《虞美人》、《减字木兰花慢》等词牌。如甚为传诵的李煜词《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蒋捷《虞美人•听雨》都是。蒋词云:
少年听雨歌楼上,灯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苏轼《减字木兰花》五首之二云:
春牛春杖,无限风光来海上。
便乞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
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
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m.柏梁韵:唐代拟柏梁体之句句用韵,多见用于古体诗。如杜甫《饮中八仙歌》、岑参《敦煌太守后庭歌》之类。因格律诗要求隔句用韵,故唐代的柏梁诗作一般不具备平仄格律。至宋词,则有不少词牌将平仄格律和柏梁韵结合起来。形成别具一格的广义格律诗中的柏梁体。其中《一剪梅》、《长相思》、《如梦令》等词牌即多有句句用韵者。如蒋捷《一剪梅》: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万俟沪《长相思•山驿》:也用柏粱韵:
短长亭,古今情,楼外凉蝉一晕生。雨余秋更清。
暮云平,暮山横,几叶秋声和雁声。行人不要听。
n.促句换韵体:此体有意打乱格律诗二句一韵的节奏,改为三句一韵,三句内句句协韵,每三句之后又不断换韵。从这个特点而言,促句换韵体与“掷韵体”颇为相似。但掷韵体每个韵句单元为二句,促句体为三句,韵位的频率节奏不同,因而促句韵较掷韵,更给人以韵位密集频转、节奏急促、声调激越的感觉,故魏庆之《诗人玉屑》称之为“促句体”。如《诗人玉屑》载魏氏自作《促句换韵体鄙句诗》:
青玻璃色莹长空,烂银盘挂屋山东,晚凉徐度一襟风。
天分风月相管领,对之技痒谁能忍,吟哦自恨诗才窘。
扫宽露坐发兴新,蜉蛆琰琰抛青春,不妨举醪成三人。
魏氏在《促句体》名目下只列其自作诗一首,然而此诗体并非其首创,唐人已屡有创作,如岑参的名篇《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即是促句体: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剖。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施蛰存《唐诗百话》云:三顺一韵,每句尾都协韵的韵法“起源于秦始皇的峄山刻石,那是三句一韵的四言诗。现在把这种韵法用于七言歌行,不知是不是岑参的创造。”接《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峄山刻石、之罘刻石、碣石刻石、会稽刻石等皆为三句一韵的四言诗。如《之罘东观刻石》:“(维)二十九年,皇帝春游,览省远方。逮于海隅,遂登之罘,昭临朝阳。观望广丽,从臣感念,原道至明……”之类。唐以后的促句韵多为五、七言,并以每三句的用韵单元为一迭,如果全诗是六句二叠,则近于《浣溪沙》词,然而《浣溪沙》不换韵,且一叠三句内也不要求句句用韵,故而区别仍很明显。常见的促句体多为两叠六句,或三叠九句。像岑参的这首促句体为六次换韵,全诗长达六叠十八句,为唐代罕见的长篇促句体。之后明人田雯《古欢堂集•杂著》载当时翰林雷何思的促句体诗《听雨》,更多达八叠二十四句,大概是最长的促句体诗作。两叠促句体如清人宋筠有《悲秋》二首,其二云:
芦花如雪洒扁舟,正是沧江兰杜秋,忽然惊起散沙鸥。
平生生计如转蓬,一身长在百忧中,鲈鱼正美负秋风。
o.独木桥韵:此体全诗韵脚都用同一字。唐人作诗本忌重韵,杜甫《饮中八仙歌》用二个“船”字,两个“天”字,三个“前”字,白居易《游春梦》押二“行”字,韩愈《赠张籍》押二“吏”字,皆遭非议(见《诗人玉屑》卷七,清人赵翼《瓯北诗话•诗病》)。而独木桥体则有意反其道行之,专以用韵重复为特征。此体在唐宋时多见于词。如黄庭坚《阮郎归效福唐独木桥体作茶词》:
烹茶留客驻雕鞍,有人愁远山。
别郎容易见郎难,月斜窗外山。
归去后,忆前欢,画屏金博山。
一杯清露莫留残,与郎扶玉山。
宋人蒋捷、辛弃疾都屡次以独木桥体填词。如蒋捷《声声慢•秋声》:
黄花深巷,红叶纸窗,凄凉一片秋声。
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雨声。
疏疏二十五点,丽醮门不锁更声。
故人远,问谁摇玉珮檐底铃声。
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
闪邻院灯,灯前尚有砧声。
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
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
辛弃疾《柳梢青》则句押“难”字:
莫炼丹难,黄河可塞,金可成难。休辟谷难,吸风饮露,长忍饥难。
劝君莫远游难,何处有、西王母难?休采药难,人沉下土,我上天难。
韵脚本是诗词各句间过渡和联贯起来的桥梁。各句的过渡如果用同一个韵字,则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故词中名此体为“独木桥体”,诗中则称“独韵诗”或“一字韵诗”。唐宋时格律很少用独韵,偶见于接近口语的歌谣或游戏之作,如某女寻猫诗;“若是猫儿,便是儿猫儿,若不是儿猫儿,便不是儿猫儿。”既是词类转品体,也是押同一韵字。宋元以后,独韵诗才多起来。如明谢榛《四溟诗话》和清俞越《春在堂随笔》都有关于独韵诗的记载。
p.翻韵诗:此诗体的特点是各句的末二字,均将习惯词序颠倒翻转,韵句则是在词序翻转后恰好入韵,故明人王昌曾《诗话类编》称此体为“倒字押韵格”,《全唐诗》则定名为“翻韵诗”如黎瓘《赠漳州崔使君乡饮翻韵诗》:
惯向溪边折柳杨,因循行客到州漳。
无端触忤王衙押,不得今朝看饮乡。
《全唐诗》引唐•范摅《云溪友议》云:“麻衣黎瓘者,南海狂生也。游于漳州,频于喧酗。乡饮之日,诸宾悉赴,客司独不招瓘。瓘作翻韵诗赠崔使君云云。座中皆大惊,崔使君驰骑迎之。”可见此体原起于狂狷书生的喧酗寻衅,本与诗歌艺术形式或诗歌体格无关,但此诗体以句末改变正常语序和思维习惯,别扭拗口之中别有幽默嘲讽的怪异趣味,故后人每每爱模拟此体以相戏谑。如宋蔡正森《诗林广记》载《嘲倒语诗》云:
改行当中郎,大门挂牌招。
如何作元解?归去学潜陶。
唐宋之后,文人对此体代有模拟,而明代文人儇佻,模拟此体尤多。如杨慎《升庵诗话》引某监生嘲刘祭酒《弓雕诗》、冯梦龙《古今谈概》载明景泰间士人嘲某翰林《翁仲诗》,均用此体。《翁仲诗》云:
翁仲如何作仲翁?皆因笔下少夫工。
如何进得院林翰?只好苏州作判通。
此诗效黎瑾翻韵体,将句末用词秩序颠倒成韵,用以嘲讽某翰林错呼翁仲为仲翁,以致被贬为苏州通判之事。而《弓雕》诗全篇双音节词的秩序尽行倒置,而不仅限于句末:
猎羽杨长共友僚,雕弓何如作弓雕。
此人将若成酒祭,算来端的负廷朝。
按使用倒语,本亦作文吟诗修辞一格,如《论语•乡党》中的“迅雷风烈”,曹操《短歌行》中的“慨当以慷”之类,然而泛滥成为体例,则不免沦为恶作剧。如冯梦龙《古今谈慨》引宋代庐州士子嘲讽吴俦的《倒语赋》云:
授教于庐,名俦姓吴。大段意头之没,全然巴鼻之无。
吴俦时任庐州教授,尝诲诸生:“作文须用倒语,如‘名重燕然之勒’之类,则文势自然有力。”诸生遂在赋中将词序、语序全然颠倒以讥刺之,实也属翻韵诗一类文字游戏。翻韵诗屡有继作,遂成诗中杂体,倒语的文或赋,则因未见继作而很少被人论及。
q.换韵:将一首诗词的韵字全改为另一韵部用字,而其他部分不动,是为杂体诗中的“换韵体”。此体的手法被戏曲演员用于改变戏曲的用韵,并称之为“改辙”或“赶辙”。改韵体诗词多用于随机应变地戏谑,如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载:北宋名妓琴操曾将秦观《满庭芳》词韵改变,并博得苏轼称赏。秦观词及琴操所换的词韵为: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改为斜阳,下同)。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觞)。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煙霭纷纷(茫茫)。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红墙)。销魂(魂伤),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暗解香囊)。漫赢得青楼薄倖名存(张)。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空染余香)。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昏黄)。
改韵之后虽然内容未变,但音韵感觉却区别很大。因为不同韵部和乐曲及词作情调都有内在联系,然而朝云的换韵不仅保持了原作的内容(改韵用字多系近义词),而且在情韵上也与原作相仿,故而受到苏轼赞许。后来杂剧传奇中出现的改韵诗多系插科打诨,甚至现代相声段子中也有将京剧《沙家浜》的“适才听得司令讲”一段唱词中的韵字“讲,不寻常,有胆量,花枪,思想,慌张”,依次换为“说,了不得,花活,脑壳,哆嗦。”这与琴操的换韵不仅手法同一机杼,且都具有调侃娱乐的目的,只是艺术品位有高下之分。
r.吃语:此体将双声叠韵交错综合运用,以“吃文为患”的阅读效果为趣,其原理和目的,颇近于民间流行的绕口令。但在形式上又具备了格律诗体制,遂成杂体一格。双声、叠韵的现象在《诗经》中就大量出现,有意识地在诗中运用双声叠韵则始于南北朝,然而也多是双声与叠韵分用。唐宋以后,始在一首诗中兼有双声叠韵而形成“吃语诗”或“急语诗”。如苏轼《经字韵诗》:
江干高居坚关扃,耕犍躬驾角挂经。
孤航系舸菰茭隔,笳鼓过军鸡狗惊。
解襟顾景各箕踞,击剑高歌几举觥。
荆笄供脍愧搅聒,乾锅更戛甘瓜羹。
此诗写远眺怀古,高城坚闭,城外有耕夫读经。隔水系孤舟,大军喧阗而过鸡犬不宁。士大夫解衣盘礴,击剑高歌畅饮,也有的潦倒贫困,以致于让陶侃母待客,刘邦嫂戛羹之类事重演,给火添累。此诗内容本无足赘言,其妙旨全在音响效果之特殊,读之别添拮屈拗口的趣味。苏轼另有《尖叉韵诗》,和这首《经字韵诗》,同是继承并综合运用了六朝何逊、沈约乃至唐人皮日休、陆龟蒙、姚合、温庭筠等人的手法,并推而广之,遂形成雅化的绕口令,并使得元明清诗人不断模仿(见第八章例诗),从而作为嘲谑相娱的工具,在士大夫活动的某些场合流行。
s.和韵:此为古代诗歌中二人以上的群体创作方式。诗歌唱和方式源于两汉魏晋的赠答,但唐以前的赠答,只是诗歌内容相应和,而无音韵因素。自中唐开始,和诗用原作的诗韵创作,故称“和韵”。宋•张表臣《珊瑚钩诗话》云:
前人作诗,未始和韵。自白乐天为杭州刺史,元微之为渐东观察,往来置邮筒唱和,始依韵。而多至千言,少或百数十言,篇章甚富。
明徐师曾《文体明辨》亦论及唱和与和韵的区别云:
古人赓和,具答来意而已,初不为韵所缚。中唐以还,元、白、皮、陆更相唱和,由是此体始盛。……按和韵诗有三体:一曰依韵,谓在同一韵中,不必用其字也;二曰次韵,谓和其韵而先后次第皆因之也;三曰用韵,谓用其韵而先后不必次也。
下面以刘禹锡《乌衣巷》为标尺,分别介绍和韵的三种分体——依韵、用韵与次韵的异同。刘禹锡《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①依韵:和诗中所用韵字须与刘禹锡此诗的“花、斜、家”属同一韵部,但不须同用这三个字。如刘禹锡《台城》:
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
万门千户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
此诗韵字的花、奢、华三字,除花字外,华与奢与原诗的斜、家只属同一韵部(六麻韵),而非同字,故属和韵中的“依韵”。
②用韵:和诗与原诗所用韵字相同,但使用的先后次序不同。如杜牧《山行》: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此诗与刘禹锡《乌衣巷》的韵字都是花、斜、家,但原诗三字出现的顺序为花、斜、家,而杜牧此诗为斜、家、花,故而属于和诗中的用韵。
③次韵:和诗与原诗不仅韵字相同,韵字出现的顺序也相同。如韩翃《寒食》: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韩诗与刘诗韵字及出现顺序都相同,故而是和韵中的次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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