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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赋比兴
先录几句古人的经典:
《毛诗序》:“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风雅颂曰诗的社会功用,赋比兴指诗的表现手法。《文心雕龙》对“赋比兴”的解释是:“赋——赋者,铺也,铺采捕文,体物写意也。比——何谓为比?盖写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也。兴——比者,附也。兴者,起也。” “赋比兴”,可以用改写李白的《静夜思》分别说明: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是赋。直说“床前的月光,怀疑是地上铺了一层霜”。 如果改作: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这是比。这就是说,“床前的月光,很像地上铺了一层霜”。 如果再改作:床前明月光,地上一层霜。这是兴,先说彼物月光,引出此物霜的联想。 三者的区别在于:赋为直接说事,把床前的月光看作是地上铺了一层霜。比则是看见床前的月光,认为很像地上铺了一层霜。兴却是以床前的月光,引出地上铺了一层霜的联想,用地上霜去暗比床前明月光,不出现“似”的表达词。 之前的关于“赋比兴”的两篇文章,皆因大眼的一首诗,诗中把中国的泰山比作美国,把泰山神主比作美国拜登,于是略谈了“赋比兴”之法的使用。当时重点在于批评这首诗的比喻不当,没有细说“赋比兴”的使用方法。现在重点谈“比兴”两法在诗中的关键作用。
一、“比”的使用:
明言以甲物喻乙物,诗人以“像”“似”“如”等指定词去明言乙物像甲物,似甲物,如甲物……者,均为“比”。“比”与“兴”的区别在于:“兴”是以甲物引起乙物之间的联想、暗比,不出现“像”“似”“如”之类的指定词,让读者自己去暗喻乙物像甲物。这甲物就是“兴”。例如: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像东流。”
文中有“恰似”这样的指定词,两句之间的关系就是比的关系。如果去掉“恰似”二字,成了:
“问君能有几多愁,一江春水像东流,”这两句的关系就是“兴”的关系,没有了“比”的成份。
二、“兴”的使用:
诗的起句只含“兴”的成份,名之曰“兴起”。但这起句的内容,必须能引起下句因联想而产生的感情上的类比,这首句的内容才能称为“兴”。例如:“关关睢鸠,在何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以关关睢鸠引出窈窕淑女的联想,这关关睢鸠句就是“兴”。又因为这一句是诗的发端,领起,这首句也叫“兴起”。但这首句既是兴起的内容,又是比喻窈窕婌女的内容,因此这个起句是“兴”中带“比”的。古诗中的起句内容多数都是“兴”中带“比”的,叫作“兴兼比”。这“兴”的内容可以紧扣主题,也可以与主题不发生关联。但上下句必须能喜引起喜,忧引起忧,美引起美,丑引起丑。否则就不可能使人产生联想、比较。举例柳宗元的《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柳宗元先以登楼见物起兴,后才引出自己的愁思。
几诗的首句为“起兴”,这首句的内容多数都存在着“兴兼比”的。因为只有“兴兼比”,诗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才能有实质内容,不存在废字。 只是在一些民歌、歌词中,有的起句可以任意言他,或只是些衬字、口号;首句只起到一个定韵的作用,内容则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例如:
荧火虫,弹弹开,千金小姐嫁秀才。 蚕豆花开绿油油,小姐房中巧梳头。 阳山头上竹叶青,新讨媳妇像观音。
近代歌词: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嗨哟嗨哟,嗨哟嗨哟,我们工人流血汗哟!
凡是能够引起读者发生联想、类比的起句“兴”,都是“兴兼比”的;不能引起读者发生联想的起句,这起句与下句只存在押韵关系,则不能称为“兴起”;因为这句子的内容可以是任意的,与主题不发生任何关联的。就如前面举的例句:荧火虫可以是小蚂蚱,啦啦啦可以是喳喳喳。它除了定韵之外,句子内容与主题没有实质性的意义。
三、古体诗中还有以“兴”开头,以“兴”结尾的:
杜甫: 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 结发为妻子,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 君行虽不远,守边赴河阳。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 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归,鸡狗亦得将。 君今往死地,沈痛迫中肠。誓欲随君去,形势反苍黄。 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 自嗟贫家女,久致罗襦裳。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 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近代人最能体现以“兴”开头,以“兴”结尾的诗,莫过于鲁迅先生的三首:
《送O.E君携兰归国》 椒焚桂折佳人老,独托幽岩展素心。 岂惜芳馨遗远者,故乡如醉有荆榛。
《无题》 大野多钩棘,长天列战云。
几家春袅袅,万籁静喑喑。
下土惟秦醉,中流辍越吟。
风波一浩荡,花树已萧森。
《赠日本歌人》 春江好景依然在,远国征人此际行。
莫向遥天望歌舞,西游演了是封神。
近代歌词更有: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 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漂泊到长江,江南江北风光好,怎及青纱起高粱。 秋季到来荷花香,大姑娘夜夜梦家乡,醒来不见爹娘面,只见窗前明月光。 冬季到来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血肉筑出长城长,奴愿做当年小孟姜。 整个歌词的开头和结尾,都存在“兴兼比”。日本侵略者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灾难这个本体却没有出现。
四、古民歌中还存在另一种兴的互比:
山对山来岩对岩,蜜蜂采花上山来。
蜜蜂只为采花死,梁山伯对祝英台。
以“兴”开头,以“兴”结尾,中间的蜜蜂采花,全都是可以互比的,受比的爱情本体则没有出现。
最后,再强调一下“兴兼比”中的“比”。凡“兴”中带“比”的句子,其内容“兴”必须与下句内容存在着暗喻亦叫隐喻的关系。“兴起”的句子中有“暗喻”亦“隐喻”的成份,这“兴”中才有 “兴兼比”的成份。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前句的起就不是“兴起”,因为这起句没有“比”的成份,只含韵的成份,其内容既与“兴”无关,也与“比”无关。我暂且称这种起句为“无情起”。借用对联中有一个名词叫“无情对”,即上下联没有必然的联系,如“孙行者对胡适之”。所以我认为这种起句名之曰“无情起”最为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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